38 兩麵包夾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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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電梯逐漸向上,藤丸立香與珀伽索斯之間,這場由前者精心策劃過,但最終執行的結果卻因為各種意外,而與“完美”搭不上一絲一毫的邊的“初次會麵”,很快結束了。
本來,還在地下的時候,藤丸立香還是很樂觀的。她覺得雖然事情亂七八糟地被搞砸成了這個樣子,但這種獨一無二的“被搞砸”在日後,想來也能成為眾人之間的一段笑談。至於在這個過程裏被馬馬虎虎地糊弄了過去、勉強算是“談過”的話題,等大家洗洗涮涮休整一下,也不是不能再開上第二輪茶話會來找補。然而,隨著電梯越來越接近地麵,電梯中的幾乎所有人都開始逐漸意識到,接下來大概率不會有優哉遊哉地開始“第二輪”的機會了。
距離地麵越近,所有人就能越發清晰地感受到馬庫拉格天空上被撕裂的那道亞空間裂隙——即便他們中的有些人目前還沒有意識到,那種刺在皮膚上、令人汗毛倒豎的感觸到底來自於什麽,所有人都一樣能夠領會到一個淺顯的事實:大事不妙。
珀伽索斯甚至還在這個過程裏恍惚了一下。在發現這一點時,知道他身上一直被某種亞空間的回響所纏繞的阿庫爾多納,以及通過阿庫爾多納描述的症狀對此做出過粗略診斷的藤丸立香都很擔心地看了過去,但他們也發現,珀伽索斯努力地盡可能讓自己表現得若無其事,他們也就什麽都沒說。
雖然,在同樣的行為策略之下,阿庫爾多納想著的是“克隆體自己能夠解決”;而藤丸立香已經做了“得找個沒什麽‘外人’的地方仔細問問這事”的決定。
考慮到馬庫拉格當中無論如何不應當有此劇變,搞清楚“外界發生了什麽”這點,顯然要比珀伽索斯身上“可能小也可能大,但總歸暫時不會產生問題”的亞空間症狀更加嚴重。但藤丸立香也深知,如果就此放任下去的話,一個不小心,小病也能拖成大病。因此,她已經暗下決心:不論馬庫拉格發生了什麽,在確認並排除了可能對她或者風暴邊界號造成影響的部分之外,都是基裏曼和多恩的任務。天塌下來個子高的先頂著,她在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之後,就要首先關心珀伽索斯的狀態。
電梯回到地麵、大門在絞盤的轉動下向兩側滑開之後,首先順著門縫鑽進來的,是當前赫拉要塞當中緊張而忙碌的負麵氣氛。即便電梯門前的這條路在上空的意外發生之前,就已經被西吉斯蒙德指定封鎖,僅僅將少部分接應的人員安排在了這裏,迅速充斥了整個要塞的焦慮空氣也依舊侵染了此地。接著,在藤丸立香被一大群身高遠超過她的人圍在中間,在什麽都看不見的狀態當中回到走廊裏之後,第一個見到的“另外的什麽”,是禁軍金色的頭盔。
西吉斯蒙德當然沒有安排這個,但即便帝國攝政下令,給予了黑騎士在救援任務中自由調度赫拉要塞中一切人員的權利,這裏也還是有那麽幾個人不需要聽西吉斯蒙德的安排:就比如發布了這個命令的攝政本人。
禁軍之所以來到這裏,就是為了傳達基裏曼的意思:馬庫拉格遭受到了敵人的攻擊,馬庫拉格之主對此表示非常抱歉,希望能親自確認帝國聖人的安全,並且商討下一步的策略。
這粗略地解釋了目前的現狀,但也讓藤丸立香產生了更多的疑問。在“馬庫拉格遭受攻擊”的情況下,她不認為基裏曼作為真正執掌帝國軍事權的人,和她這個沒兵沒將的“星炬廳下屬組織”頭頭有什麽“下一步的策略”可供商討。不過,她也不至於因此拒絕這個邀請——如果想要盡可能詳細地掌握現在的狀況,還有什麽比總指揮官的麵前更好的地方嗎?
就在藤丸立香點頭同意的同時,珀伽索斯在環顧四周之後,迅速知情識趣地做出了表示:“既然情況如此緊急,我這個很可能會帶來麻煩的無關人士就還是不要主動往前湊了——”
“——倒也不用那麽發揚風格。”藤丸立香突然說,“這件事到底麻不麻煩不是根據你的標準判斷的,是要根據攝政的標準判斷的。何況,他回到赫拉要塞都好幾天了,竟然一次也沒下來看看你,這顯然就是他的問題了。你完全有資格在這件事上稍微表示一下不滿。”
珀伽索斯挑起了眉頭,似乎有點想笑。他沒說什麽,但當事人在語言上的不置可否,沒法掩蓋他在實際行動中表露出的傾向:他確實沒有再提避嫌的事情,隻是順手整理了一下身上托加的布料,然後竟然用藤丸立香看了也看不太懂的手法從裏麵拉出了一截兜帽來,遮了一下自己的臉和頭發,然後就大搖大擺地跟在整個隊伍旁邊了。
前來引導的禁軍當然對這件事有些微辭,但鑒於替人做這個決定的到底是誰,他的那點微詞也不重要。西吉斯蒙德在這裏安置了可以作為一個休息點的物資,他原本的打算是,如果上來之後沒有什麽意外的話,就讓藤丸立香在這裏休息一下,吃點東西,進行基礎的醫療檢查什麽的。但很可惜,由於禁軍的橫插一杠,這些計劃全都泡湯了,藤丸立香隻在這裏弄了一條熱毛巾擦了擦臉,把自己重新搞得精神了一點就算休息過了。這讓西吉斯蒙德也頗有微辭,但他的那點微詞放在現在的情況下,也不重要。
十幾分鍾後,這拉拉雜雜的一群人在禁軍的引導下來到了赫拉要塞中層的戰略情報室。因引力潮汐而產生的地震在這期間又發生了一次。或許地殼運動確實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加劇,或許隻是因為現在藤丸立香所站的位置比之前高得多,反正,這一次的體感地震等級確實已經令她有點慌起來了。然而,赫拉要塞的建築質量確實非常過硬,在這樣的地震等級之下,甚至連牆皮都沒有掉下來幾塊。
放在平時,這種驚慌或許值得阿庫爾多納調笑幾句,但就算是他,也已經在阿斯塔特的本能驅使下進入了戰爭期間的集中狀態,沒有什麽多餘的話好說了。戰情室的大門就是在這種略顯沉悶的氣氛之下打開的,而迎接藤丸立香的,則是內部更加沉重而焦慮的氣氛。
這是赫拉要塞當中麵積最大的一個戰情室,其中堆放的各色傳輸設備、沉思者,機仆以及投影設備的數量遠超出正常規格的情報收集所需要的標準。即便一場戰役的總指揮官確實需要把戰場各處收集來的情報匯聚在一起,綜合考慮過後再做出下一步的決斷,但目前在這個巨大的房間裏所奔湧著的數據流,對於任何指揮官來講,都還是有點太多了。
但處理這些數據的是羅伯特·基裏曼,在原體當中也以能夠一心多用、同時兼顧到方方麵麵著稱的一位奇才。那些在許多個屏幕和空氣當中投射出來的數據圖表、戰場動態標識、嘈雜的聲訊轉錄聲和高速流動的文字報告令人眼暈,然而帝國攝政顯然能夠在同一時間裏同時處理掉所有被遞送到他眼前的信息,並且用能夠蓋過在場所有噪聲的雄渾嗓音雷霆般下達精確並且可執行的命令。
正因為他這樣精密的處理器存在於此,房間中所有為他工作的人都能夠像是齒輪逐步咬合一般,以同樣精密且按部就班的方式工作。這景象不能說不會令人感覺歎為觀止,但藤丸立香並不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這上。
戰情室當中另一個很顯眼的存在是羅格·多恩。從各個角度上來講,他都沒有站在眾人中心揮斥方遒地指點江山的基裏曼那樣惹人注目,但想要在有限的空間之內完全忽視另外一個原體,也是很難做到的。
這裏是馬庫拉格,基裏曼的母星,他原本的軍團,現在的戰團所駐紮並保護的地方,所以多恩不會在這裏要求一場戰役的指揮權。他現在樣貌蒼老,精力也確實不比以往,原本披掛於身的動力甲也幾乎盡數毀壞,已經交與本地的機械教暫時整修,甚至於他還缺了一隻手。他身邊聚集著數名來自多恩血係的不同戰團阿斯塔特臨時混編成的衛隊,這代表他並不是全無與另一位原體競爭的勢力與本錢——但多恩很清楚,不論是不是處於當前這種緊急狀況裏,這種隻能空耗帝國資源、並且分化國家內部勢力的惡性競爭,都是非常沒必要的。
在藤丸立香注意到多恩的幾乎同時,多恩也注意到了她,以及跟著她一同來到此處的克隆體。這位原體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向著他們的方向點了點頭,暗示自己注意到了他們,就把視線重新轉回到房間當中無數的屏幕與數據上了。這些浩如煙海的情報沒有故意加密,但想要從其中揀選並組合出真正有效的部分,哪怕對多恩本人來講,也是一個不容有片刻分神的挑戰。
這個問題對於基裏曼似乎更容易一些。在他用餘光注意到把人帶來的禁軍時,即便他沒有暫停自己手頭的工作,也確實轉了過來,在百忙之中特別低頭看了一眼藤丸立香目前的情況,在確認到她還算是活蹦亂跳的時候,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實際上,目前這個房間裏,在發現“藤丸立香沒有出什麽大事”這個是時候,最該“鬆了一口氣”的那個人,其實是伊芙蕾妮。同時作為死神軍的首領和靈族死神神選的這位女士深知,不論這位她此前連當事人是圓是扁的“帝國聖人”在艾達拉德的謀劃之下出了什麽問題,她和人類帝國之間本來就岌岌可危的信賴關係都會完全破裂——到時候,她和她的族人到底能不能從馬庫拉格之耀上活著離開,都是個非常值得商榷的問題。
死神軍的存續之憂暫時解除,這讓伊芙蕾妮確實鬆了一口氣。但當她在房間角落重新把目光鎖定在藤丸立香身上,打算仔細看看這個人類到底有什麽不一樣的時候,低語之神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輕柔地響起,轉瞬之間,她原本放下去了的那顆心又重新提了起來:
在以靈能的感官注視藤丸立香的時候,她立刻明白了,為什麽艾達拉德不惜用這種“過激到必然會毀掉死神軍與帝國之間本就不牢靠的同盟關係”的手段,也一定要盡快地強行殺死這個人。
她不僅僅是人類之主的神選。同樣作為一位神祇神選的伊芙蕾妮非常清楚其中的不同。藤丸立香的靈魂當中確實不合理地,蘊藏著相當一部分、本該足以把她整個人燒成灰燼的,來源於人類之主的力量,但死神的低語告知了她,那些力量嚴格來講,已經並不完全從屬於人類之主了。
藤丸立香是“神之卵”。
與這個可怕的事實相比,那些編織纏繞在她身側的,來源不明、時時增生又時時燒毀的命運之線,都顯得沒那麽重要了。伊芙蕾妮不清楚這是怎麽回事,在靈族所傳承的知識當中,哪怕是新生的神祇力量也十分龐大,不可能借由肉體凡胎約束而成的“卵”在現實中降生——但伊尼耶德的判斷和現實都已經擺在了她的眼前,實在不由得她不承認。即便如此,人類中出現了一個“神之卵”也實在象征著太多的東西,伊芙蕾妮無法推算這將會把事態引導到怎樣的方向上去。因此,她也迫切地想要和藤丸立香本人談一談:
你知道你是什麽嗎?你知道這會讓你變成什麽樣嗎?這是一個意外?還是人類之主有意為之的一個計劃?從“卵”中“破殼而出”的最終會是什麽?又將對整個銀河產生怎樣的影響?
但在這個房間裏,顯然還輪不到她這樣的一個異族人首先說話。首先開口提問的人,是暫時讓指揮調度工作告一段落的基裏曼。他在檢查過藤丸立香本人的狀態之後,當然也立刻見到了跟著一起來的克隆體。意識到自己此前一段時間疏漏的帝國攝政,不得不嚐試同時處理湊到他眼前來的這兩個問題:
“很高興看到你沒有出事,藤丸小姐。”他首先對著帝國聖人做出了表示,然後才抬頭看向了那位幾乎與他萬年前兄弟尚未墮落時一般無二的克隆體,“我也很抱歉,在我回到要塞裏的這段時間中對你一直不聞不問,甚至還不慎讓你也被卷入了這樣的事件當中。我得承認,我還沒有想好該用怎樣的態度麵對你。”
克隆體在托加裏翻出來的兜帽底下點了點頭,相當通情達理地表示:“當然可以理解,這又不是你的錯。誰又能提前想到,世上竟然還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呢?我對此沒有什麽怨言。”
如果是過去的福格瑞姆這樣對他說的話,基裏曼當然就會如此放過這個問題了。當年的徹莫斯鳳凰是個相當善解人意、不會讓他人為難的好人,眼前克隆體與基裏曼記憶中的那個好人如出一轍的麵容與微笑,也讓他幾乎回到了大遠征那段一切都在向上的美好時光。他本想要出於慣性,在這個問題上一笑置之,卻猛然發現藤丸立香在底下對他露出了一個促狹的笑容。
這個並不代表什麽的笑容讓基裏曼心中警鈴大作,但沒有打亂他的談話節奏:“雖然這話問起來很奇怪。你是我一位兄弟的克隆,但你又不是他本人,所以……”
“你可以叫我珀伽索斯。”福格瑞姆的克隆體自然也繼承了福格瑞姆的情商,在解讀言外之意的這方麵,他幾乎完全不假思索,“這位年輕的小姐提醒我,確實該有一個方便區分,並且可以供人稱呼的名字。”
現在,基裏曼完全聽出來,當事人就是在非常不著痕跡地輕微揶揄他了:“取名”在人類的任何文化當中都具備相當的重要性,這是早就該在原體當中解決的家務事,但不論是多恩還是基裏曼,在此之前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這個問題——不論是不是因為他們過不去自己心裏的那個坎,最終提示應當解決這個問題的人是作為“外人”的藤丸立香,這都已經成了既定事實。
尷尬的帝國攝政很想回頭看一眼多恩的反應,但他忍住了。已經幾乎焊死在他臉上的政治家麵具在這種時候又發揮了作用,令他還能假作一無所覺地繼續推進談話:“原來如此,那看來你們相處得還不錯?”
自命名為珀伽索斯的克隆體在這句話之後挑起了一邊的眉頭。他張口剛想說點什麽,藤丸立香的聲音就從底下傳了上來,打斷了他的意圖:“嘀嘀,快進。考慮到現在情況緊急,就讓我們都用更直接一些的方式來講話吧:攝政大人,我現在非常確信,你接下來的計劃是把這位珀伽索斯先生和我一起塞回到風暴邊界號裏,然後立刻一疊聲地催我們快走——你知道我的小船可以在亞空間環境不穩定的情況中強行下潛離開馬庫拉格,但在我收集好目前的環境數據之前,這事兒我不保證一定能成,‘平麵之月’的抗幹擾能力也是有限度的。雖然可能性很低,可你依然得考慮一下‘如果我們走不了該怎麽辦’的問題。”
被這麽一個小人精完全預讀了接下來的談話策略,並且當麵戳穿了的基裏曼有點尷尬,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這句話。在這個空檔裏,珀伽索斯在他對邊抱起了自己的雙臂來,顯然已經把自己本來要說的話咽了回去,並且換了一句別的:
“對,我們相處得很不錯。以及我們都對你接下來的安排沒什麽異議。”
基裏曼有點麻了:在這個問題上,不論是藤丸立香還是珀伽索斯,他們可能確實都沒什麽異議,但他們也確實都因為這個生氣了。
當然,在眼下的情況裏,哪怕是帝國攝政,也沒法麵麵俱到地連別人的情緒也一起照顧。因此,基裏曼已經決定要在這點微妙的尷尬裏把事情混過去。但他剛剛開口,連第一個詞的全部音節都還沒有說完的時候,一陣代表緊急情報的尖銳提示音插入了這場談話當中:
“大人!敵方向馬庫拉格全球的通訊廣播中無差別式地投放了一則視訊信息!”
“接進來。”基裏曼的思維立刻重新回到了戰場之上,“我倒要看看他們要說些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