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小時之後，把自己洗幹淨，吃了飯，甚至還以防萬一地重新換上了奧特瑙斯的藤丸立香，重新坐回到了管製室當中的椅子上。該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現在隻等西吉斯蒙德把天獅戰團的殘部帶過來。
    阿斯塔特集結部隊的速度固然很快，但畢竟還涉及到一艘軌道上艦船的交割——重點是現在很難準確地判斷軌道上的情況——哪怕是西吉斯蒙德這樣的傳奇人物親自出麵，不論是天獅戰團還是黑色聖堂在接到指令之後，都不會對此產生什麽異議，可在執行上，終究還是需要時間調度的。
    何況，赫拉要塞真的很大，從一個區域移動到另一個區域也需要時間。就好比之前，藤丸立香被基裏曼從戰情室裏打發出來，塞進代步小車，回到風暴邊界號的這一段路上，她也無所事事了半個小時（雖然這些時間更多是耗費在了緊急情況下的道路擁堵上）。所以理論上，此時差不多已經到了佩圖拉博預告中，即將對赫拉要塞發動攻擊的時間點——但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所以藤丸立香即便知道進攻快開始了，也還沉得住氣。她本也是基於此，才做出“小拖不算拖”的判斷的。
    考慮到在馬庫拉格上空發動進攻的敵人是佩圖拉博，藤丸立香認為，即便對方的進攻開始了，也不會立刻對亞空間造成會幹擾到風暴邊界號虛數潛航那種程度的影響。的確，他們的艦隊是通過出其不意地撕開亞空間裂隙、以這種非常規的形式直接出現在馬庫拉格的軌道上的，但不論是藤丸立香還是基裏曼，都傾向於將這一顯然與靈能儀式強關聯的戰術策略當做偶然事件。
    即便在倒向了混沌之後，比起亞空間的力量，鋼鐵勇士也依舊更信任實在的炮火和武器，這點自然也可以反推到原體身上。當然，這不是說他們完全沒有遭受到混沌的腐化，不會利用自己從浩瀚洋中打撈上來的知識，但那些東西大多會集中在地獄飛龍、惡魔引擎、混沌廢碼，或者某種依靠燃燒祭品的生命或靈魂來驅動的護盾或者大規模殺傷性設備上。因此，考慮到佩圖拉博使用的軍隊在運行邏輯上與現實中大差不差，他的戰爭邏輯也會依然處在基裏曼所熟悉的區間裏。
    “總之下潛之後，我想先搞碗年糕小豆湯吃吃。甜品不算飯。”百無聊賴的藤丸立香趴在控製台前麵許願，“然後我們在塔拉薩上浮，這段航程大概會在現實當中花費三到四個小時的時間。我們在塔拉薩發布‘馬庫拉格被佩圖拉博帶領的鋼鐵勇士襲擊了’的廣播，為極限戰士調集支援。再然後我要接康拉德那條線，罵他一頓。”
    她等著有個人來公平公正地對她指出，這段計劃中的最後一句完全是遷怒，但實際上，她隻等到了來自阿密特的陰陽怪氣：“很高興我不需要真的動手，先把您的腿打折，再帶您離開這裏。”
    阿斯克勒庇俄斯在情況穩定之後就回到醫務室裏去了，阿周那則負責去查看輪機室的狀況，都離開了管製室。另外。從並沒有多少的曆史經驗來看，珀伽索斯對虛數潛航的體感非常差，因此在藤丸立香幫他找了個房間安頓下來之後，他就決定呆在裏麵作一陣子心理準備，直到下潛結束之後再出來露麵。藤丸立香當然清楚這是托辭，但她也不介意給對方一些空間，倒是阿庫爾多納絲毫沒有眼力見地粘了過去——扯遠了。總之，現在守在藤丸立香身邊的是阿密特和恩奇都，後者由於前者的出言不遜，正顯露出了一點躍躍欲試的神情。
    “別鬧。”藤丸立香轉回頭去，首先對著好容易才把靈基恢複到正常水平，正興致高昂的恩奇都勸說起來，“雖然我覺得不用在這場戰爭裏死撐下去真是太幸運了，但對於阿斯塔特來說，我這種避戰的行為看起來跟‘臨陣脫逃’也沒什麽兩樣。阿密特心裏憋了一口氣也是正常的。”
    “我才沒有。”阿密特冷哼一聲，“聖吉列斯大人交給我的任務就是看好你，別讓你出事。我不考慮這之外的問題。”
    “那就不考慮你。”藤丸立香故意“從善如流”，直接把阿密特從談話內容當中清除出去，“等過一會兒天獅戰團的殘部上來了，他們也會這樣覺得的。等下潛工程結束之後，到時候——”
    ——管製室中陡然響起的巨大警報聲，吞沒了藤丸立香接下來的計劃。
    沒有人理會她本想要怎樣安置勸說天獅戰團的殘部了，甚至連她自己，都在轉瞬間將這件事拋在了腦後。在警示燈心跳般明滅著的紅光裏，她從椅子上一躍而起，看向了控製台屏幕中投出的各色數據與曲線：
    “人理奠基值怎麽又跌——在赫拉要塞上空生成了一個新的亞空間裂隙，環境參數又變了，這下還得重新校準平麵之月——”
    正習慣性連珠炮似的向周圍報告情況的藤丸立香，卻在某一個瞬間裏突然刹住了車，死死盯著示巴透鏡傳來的度數看。阿密特對當事人這種微妙的情緒變化渾然不覺，還在一邊小聲哼哼：“我就說兵貴神速，不該拖延……”
    “不。這次真是拖對了。”藤丸立香冷靜地說。
    阿密特心生警兆。就算是他，也能從藤丸立香前一句還明顯焦急煩躁，後一句卻陡然失去所有情緒外顯的語氣中意識到不對。他看向屏幕，但並不能從那些度量單位與帝國標準完全不同的數據上讀出什麽，更別說其中還涉及到一些他無法也不想理解的亞空間玩意兒。從這個習慣性的動作中脫離開來之後，阿密特本想問問怎麽回事，卻被稍頓了一下，又重新開口的藤丸立香打斷了：
    “恩奇都，你先下船，去找羅伯特先生，暫時聽他調遣。”她這樣說，“我不知道接下來具體會發生什麽，但我非常肯定，這樣下去，羅伯特先生總會遇到需要‘律神’機能的時候。”
    恩奇都對這個指令沒有什麽抗拒，但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船上這邊沒問題嗎？”
    “沒問題。僅以常規火力而論，阿周那也不差。”藤丸立香安慰了一句，同時開始在操作台上點點畫畫，順手還拉開了艦內廣播：“緊急通知，虛數潛航預備工程停止，特裏同引擎的動力資源重新調撥回實數域。風暴邊界號全艦進入備戰狀態，電磁護盾以50%功率張開，準備強行出庫起航，聖劍兵裝預熱開始——”
    在得到了“沒問題”這個回複之後，恩奇都便毫不停頓地轉身，從管製室中離開了。阿密特心中因這種景象升起了一種荒謬感，忍不住堪稱無禮地開口，打斷了對方的播報：“你要做什麽？‘黑騎士’他們還沒有回來呢。”
    “不等了。直接關艙門準備起飛。”藤丸立香頭也不回。
    “我以為我們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離開，而不是莫名其妙地卷入一場戰鬥。”阿密特威脅性地向前踏了一步，“馬庫拉格上的事情基裏曼大人自然會安排好。”
    這沒有威脅到藤丸立香，她的語氣依然很平靜：“我們不走了。”
    阿密特又往前蹭了一步：“那很遺憾，我真的會把您的兩條腿都打斷——”
    “——你大可以試試。”藤丸立香轉回頭來，很平靜地仰視著被終結者裝甲包裹著的撕肉者初代戰團長，“你覺得這真的有用嗎？”
    理論上來講，藤丸立香這樣一個個子不高的十七歲少女，是幾乎不可能在麵對麵的情況下，僅憑外形和單純的言語給一位全副武裝的阿斯塔特造成壓力的。但阿密特在這個瞬間裏，確實因對方出奇平靜的眼神而產生了一種被壓製的錯覺。但作為阿斯塔特，阿密特相當擅長應對壓力，這種稀薄的錯覺當然無法阻止阿密特按規劃開始執行緊急情況下的特殊處置——
    ——但很可惜，藤丸立香也同樣相當擅長應對壓力，不管是精神上的，還是武力上的。
    ——
    狄格裏斯的腦海中混沌一片，除了耳鳴聲之外什麽也聽不清，口鼻當中全都是血腥氣。他花了半秒鍾的時間才意識到，這些血腥氣都屬於他自己，而他現在正以一個不太雅觀的姿勢俯臥在地上。
    這倒不會怎麽樣。人在生死攸關的緊急狀態下，往往不會顧慮到自己的行為舉止雅觀與否，狄格裏斯早已經習慣這一點，但他依舊因為自己的失敗而感到恥辱。周圍有什麽人七手八腳地將他扶了起來，他剛剛從亞空間被摔回到現實當中的感官實際上還沒有緩過勁，令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的上下左右，但他仍然掙紮著開了口：
    “帶我去見原體！”他的聲音裏仿佛也浸著血——事實上，他在與敵方的靈能交鋒中失敗後的現在，竟然還活著並且神誌清醒，已經算是一種奇跡了。
    周圍的人對他說了些什麽，狄格裏斯其實沒有聽清具體的詞句，但他敏銳地感知到了這些句子當中的否定含義：“我必須去見原體！這很重要！我看見了——”
    他沒能說完，未出口的下半句話被從喉嚨裏反出來的血塊噎了回去。狄格裏斯還保持不好自己的平衡，也無力掙紮，隻得被他的兄弟們以一個很難受的姿勢架著，保持著腰背挺直的狀態將這些血塊或者內髒的碎渣嘔幹淨。這點平常的小事在此時此刻竟然也能顯著消磨他的體力，讓他不得不喘息著在原地緩了幾秒，然後才再一次嚐試掙脫自己兄弟們的支撐，憑自己的力量在地上站穩——
    “我在。”極限戰士原體的聲音沉穩地從耳鳴的雜音上方壓了下來，柔和地滲透到了狄格裏斯的意識當中，“瓦羅，你想對我說什麽？”
    狄格裏斯抬起頭，拚命地眨了眨眼睛，從自己模糊的視線當中勉強拚湊出了基裏曼的形象。他有些疑惑自己的靈能儀式到底耗費了多少時間，為什麽他的基因之父此時恰好出現在了智庫聖所，但他沒有時間詳細思考這些前因後果。剛一確定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是原體本人，狄格裏斯就立刻急迫地開口：
    “混沌巫師，大人。敵人的隊伍中有相當強大的混沌巫師。很慚愧，但我不得不承認，作為您的以太執政官，我並沒有足夠的能力帶領智庫與對方抗衡……”
    對原體的辜負給狄格裏斯的精神帶來了遠比肉體上的傷害更大的折磨，可首席智庫依然咬著牙，繼續承認了自己的失敗：“我沒有能成功阻止對方的法術，甚至於對方根本沒有在意我。敵人隻是切開了赫拉要塞上空的現實帷幕，然後將——”
    “——我們都看到是什麽懸浮在半空中了，瓦羅。”基裏曼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很遺憾，我們的防空火力對它並沒有什麽效果，接下來我準備派出戰鬥機編隊進行偵查。在他們出發之前，我想知道，你對此有什麽建議嗎？”
    智庫聖所當中無法直接看到外界的天空，但基裏曼在前來的路上已經見到過了。馬庫拉格的天空被撕開了另一條傷口，但從中流淌出的並不是亞空間的汙穢，而是如海市蜃樓般懸停在半空中的、長達數公裏的建築群。
    熱砂，燦陽，宏偉的建築群與獅身人麵像，禮讚異教神祇的象形文字。狄格裏斯回想起了自己在亞空間中的驚鴻一瞥，但他對此沒有什麽頭緒。在他看來，建築上的諸多象征過於雜糅，符文過於晦澀，即便是以智庫館長的學識，狄格裏斯也認為自己必須得回到圖書館中查閱典籍，搞清楚那到底是什麽，才能給出足夠恰當的建議。
    他如此誠實地向他的原體承認，隨後又補充：“考慮到鋼鐵勇士大多並不崇拜某個特定的亞空間神祇，而是單純利用混沌本身，或許也可以將這一邏輯延伸到大逆佩圖拉博以及他所投放的混沌造物上。但不得不提的是，上空出現的這一建築群在風格上看——”
    他又沒能把話說完，要塞整體的一陣顫抖把他的話打斷了。這種顫抖非常微弱，一般的凡人甚至感受不到。它不是像之前的地震那樣來源於某種地質活動，也不是因為在物理上受到了什麽龐大外力的打擊——這是赫拉要塞內置的虛空盾在大功率運作時，會產生的一種奇妙的現象。
    這意味著什麽並不難以理解。聖所大廳當中因為這顫抖而短暫地沉默了一下，隨後，基裏曼開口：“如你所見，瓦羅。不論浮在赫拉要塞上空的到底是什麽，它都擁有一架艦載光矛等級的主炮。赫拉要塞雖然堅固，但我們的虛空盾也扛不起將軍炮的多次射擊。”
    狄格裏斯明白，他們需要效率。即便智庫館長確實缺少充足而穩妥地完成這個任務的時間，但無論如何，他都會為自己的原體效死。
    原鑄星際戰士的恢複能力終究還是強一些。在這幾句話之間，狄格裏斯已經重新憑自己的力量在地上站穩了。但可能是他確實流年不利——又一次地，當他準備開口說話的時候，就非要有什麽東西出來打斷他一下。
    這一次是基裏曼本人。命運之鎧當中跳出了一個通訊提醒的提示音——這本就很不尋常，但更不尋常的是，帝國攝政竟然將它接了起來，允許它打斷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狄格裏斯短暫地疑惑了一瞬，可在藤丸立香的聲音順著電波冒出來之後，他便釋然地放開了這個問題。
    “你很忙，我沒時間解釋，長話短說，三件事。”小姑娘略微失真的語速非常之快，“一，我派給你那邊一個人，叫做恩奇都，我覺得你應該用得到所以你看著用；二，赫拉要塞頭頂上那個光輝複合大神殿算是我造成的問題，所以我暫時多留一下；三，常規火力對它沒有用，你專心防禦別的問題，大神殿交給我來拆。
    “——還有，由‘三’衍生出的‘四’，五分三十秒後把赫拉要塞的虛空盾降下來一分鍾，風暴邊界號需要和‘丹德拉之燈’對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