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目前為止還不知道該怎麽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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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風暴邊界號離開之後,丹德拉之燈確實安靜了下來。所謂的“光輝複合大神殿”在這之後的時間裏,都像是一副不合時宜而且被擺錯了地方的拚貼畫一樣,突兀地懸掛在赫拉要塞的上空,大多數人一抬頭就能看見的地方。
    這當然令人惱火。但鑒於,被它所遮擋住的天空也不複馬庫拉格平日裏的澄澈,而是遍布著亞空間汙穢的光芒;比起一個懸浮在半空,暫時不會移動也不會攻擊的違章建築,已經在這段時間裏成功入侵軌道的敵方艦船向地麵上投送的火雨,顯然更需要盡快處理。因此,令人惱火的光輝複合大神殿便姑且安靜地懸掛在了原位。如果不發生什麽意外的話,基裏曼也同意,在風暴邊界號傳遞出信號之前,他也暫時不會派遣任何部隊去打擾它。
    畢竟,不論藤丸立香用了什麽方法,她確實成功牽製了丹德拉之燈的再次擊發。既然赫拉要塞和她周圍的虛空盾暫時沒有被瞬間蒸發之虞,那這件事的緊急程度自然也顯著下降到,可以被扔去待辦事項下方的位置了。
    從風暴邊界號衝進那團異空間裏算起,基裏曼已經又在要塞中的戰情室裏度過了非常充實的幾個小時。需要一個可靠的指揮官做出的調度太多了,何況,他們這一次的對手也是一位在戰爭藝術上頗有造詣,且同樣精於計算與調度的大師。從平民到軍隊,從地麵到天空,從還依然能聯係上的地麵部隊,到在廢碼幹擾下隻能斷斷續續知曉情況的軌道艦船——在遭受了突然襲擊的極大劣勢之下,帝國攝政就好像是被迫蒙上了自己的雙眼,然後才被允許去和全副武裝的佩圖拉博進行一場危險的劍鬥。
    但他挺住了。或許這也是深思熟慮的基裏曼作為原體的偉力,又或許是佩圖拉博因不希望這場戰鬥結束得太快、太無聊而在戰略中故意留下了一點可供操作的空檔。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場上會對此做出不同的解讀,至於真相是什麽,誰也說不清楚。在鋼鐵勇士的艦隊壓境之時,馬庫拉格仍然屹立不倒,因為無恥地投向了混沌之力的可憎惡魔必然會在帝皇忠嗣的神力麵前瑟瑟發抖——國教正在這麽宣傳,基裏曼知道這一點。他為了凡人部隊的士氣對此做出了默許,可他同時也知道,這是謊言。
    比起“屹立不倒”,現在馬庫拉格的狀態更接近於“苦苦支撐”。
    雖然他已經發布了命令,要求盡快建設起另一條不受廢碼影響的通訊線路,但這畢竟需要時間。在一場戰爭中,幾個小時或許足夠讓一處前沿陣地在爭奪中反複易手,但對於一場不見硝煙的信息戰來說,似乎還是並不太夠。機械賢者們已經在這段時間裏燒壞了十幾個機仆的濕件,他們的工作確實在這些犧牲之上有所進展,可惜還不穩定。
    隻有一次,他們短暫地鏈接到了馬庫拉格之耀的通訊頻道,從駐守其上、進行指揮的極限戰士一連長西弗勒斯·阿格曼處得知,這艘古老的榮光女王級戰列艦正在和她與她級別相同的姐妹,鐵血號,捉對廝殺。阿格曼客觀地提到,情況並不算樂觀,因為雙方的護航艦隊在數量和預先做出的準備上都差得太多。他應當是想要向原體進行進一步的匯報,並且獲取接下來行動的指示,但很可惜,敵人的廢碼就像是一個有意識的實體一樣,在發現了這則通訊之後便又一次迅速地占領了頻道,阻斷了地麵與軌道之間的交流。
    有一處重要戰場脫離控製的現實令基裏曼感到心焦,但他自己也知道,這沒有用。原體的力量確實超出常人許多,但也並不能讓他肆意地扭曲現實規律。他清楚,如果馬庫拉格之耀在軌道上失敗,那麽五百世界的核心就會完全地暴露在鋼鐵勇士的宏炮炮口之下,無力抵抗;他更清楚,即便那確實是當前情勢當中更加重要的一個戰場,他也沒法立刻登上一架雷鷹,穿過空中飛舞著的、屬於鋼鐵勇士的軌道空降艙、戰鬥機,甚至地獄飛龍,順順利利地回到他的座艦上,親自指揮這場重要的、與他的兄弟佩圖拉博直接對弈的戰鬥。
    在這個問題上,基裏曼隻能選擇相信自己的一連長,相信他有足夠的智慧和冷靜,能夠令他不在己方力量呈明顯不足、對方又有佩圖拉博進行指揮的雙重劣勢之下,敗得太快。如果他能在地麵上集結足夠的力量,在保證重要設施防禦的基礎上,清理出哪怕一小片相對安定的空域……以當前的情況來看,這確實很艱難,但並不是全無可能——隻是依然,需要時間。
    本質來講,不論是基裏曼還是佩圖拉博,現在都必須要與時間賽跑——基裏曼必須得在盡可能挽回劣勢的同時想辦法呼叫支援,佩圖拉博則必須趁勢將自己的對手直接按死在這次突襲形成的亞空間包圍圈裏。兩位戰場精算大師之間的博弈複雜到令常人難以理解,也不存在其他任何人插手的餘地。
    或許,現在的赫拉要塞之中,確實有這麽一個人擁有插手這種層次博弈的能力:和對壘中的雙方同樣作為原體,同樣具備高度複雜且迅速思維的羅格·多恩。但他與基裏曼同樣清楚,在一場戰爭中,統一調度的能力具體有多麽重要。在馬庫拉格,更適合作為指揮官的顯然是馬庫拉格的主人。故而,即便同樣貴為原體,多恩也並沒有進行任何搶奪指揮權的嚐試,甚至還在一邊安穩地收攏了傳承著自己血係的戰團,盡可能配合基裏曼的調度進行作戰。
    這並不意味著年老的羅格·多恩已經失去了銳意進取的心氣——事實上,在最開始的時候,他還認真考慮過親自前往星球地麵上某個烈度最高的戰場,身先士卒地帶領帝國人民取得勝利,即便他非常清楚,自己目前無法得到一身完全趁手的裝甲和武器,缺失的那條手臂也找不到臨時的替代品。當然,這個想法剛一出口,立刻就被基裏曼嚴肅地反駁了回去,各個建立在多恩的基因序列上的戰團也即刻提出了強烈的反對意見,這才讓泰拉近衛姑且放棄了這一想法,暫且偃旗息鼓。
    出於多恩麾下子團想要受到原體親自檢閱的願望,他們普遍在最初登陸時,就把自己帶來所有軍事力量都一股腦地下放到了馬庫拉格的地麵上。歪打正著之下,在鋼鐵勇士的突襲封鎖了軌道和地麵之間的溝通後,這幾個戰團反倒成了星球地表上地麵力量最為完整的幾個軍事組織。因此,多恩自覺地出現在這裏,主動調遣他們前往馬庫拉格各地,馳援並保護基裏曼為重新爭奪製空權和製宇權所必須的各個重要設施。
    目前,被自己子團自發遴選出的衛隊簇擁在中間的多恩,肅立在赫拉要塞下層的大廳當中,身邊更是有聽從了藤丸立香的指令、歸來等候調遣的西吉斯蒙德守衛。這個臨時的“指揮所”敞開的大門正對著要塞的主幹道,在戰爭狀態下,時不時便有各式各樣的戰爭引擎從這條道路上經過。來自戰場、裹挾著塵土和硝煙的風不時流淌進廳室之中,從所有人的盔甲和衣著上輕撫而過。這種似曾相識的景象,幾乎要令多恩和西吉斯蒙德在恍惚間回到了萬年之前。
    在大遠征的輝煌年代,作為帝國之拳一連長,聖殿騎士之主的西吉斯蒙德,也往往會如此守護在軍帳之中,自己的原體羅格·多恩的禦前,沉默地觀察著大廳中諸大連連長聽候命令與調遣的樣子,並等待著屬於自己的那一份指令。對多恩本人來說,他也習慣於在自己的視線邊緣捕捉到西吉斯蒙德的身影。但他們也同時清楚,那個建設在帝國真理的純然理性之上的年代已經遙不可及,無法回溯了。
    從泰拉圍城開始,多恩本人也已經見識過太多單純的理性無法解釋的異象,又在亞空間的折磨當中變得衰老至斯;而在叛亂結束後又服役了千年,最後死於“大掠奪者”阿巴頓所發動的第一次黑暗遠征的西吉斯蒙德,不僅在生前就已經成為了國教的忠誠信徒,在死後又被塑造成了……這樣,作為死者的魂靈與精魄,以被賦予了實體的亞空間生物的形式重新回到了物質世界。時過境遷,滄海桑田。不論眼下的情景與過去記憶中的景象再怎麽相似,他們終究也回不去了。作為血脈相連的父與子,在如此近的距離之下,他們都能非常清晰地感受到這種微妙的錯位感,這種似有若無的錯位感,又令他們二者之間的氣氛不自覺地染上了一點愁緒。
    但很可惜,整個大廳當中大概沒有人會把注意力放在這點愁緒上:首先,緊迫的現狀並不允許在場的人思考戰略戰術之外的事情;其次,帝國之拳係的阿斯塔特本來也沒有敏銳到這個地步的情緒感受力。就算他們硬要注意大廳中的一些“情緒問題”,更可能被首先注意到的,也是西吉斯蒙德背後的天獅戰團長,卡修斯·維蘭的問題——在同樣作為子團戰團長進入這個大廳時,他明顯地表現出了不應存在於一個成熟戰團長身上的慌亂。
    於情來說,這是不應當被過分苛責的問題,因為卡修斯·維蘭本就算不得一個“成熟的戰團長”。誰都知道,天獅戰團在過去的幾百年裏過得並不順利,甚至可以說已經在覆滅邊緣了。這個所謂的“戰團長”,以資曆和能力而論,放在在座的絕大多數戰團當中,可能才隻勉強能從自己頭上摘掉“新兵”的帽子。但很可惜,多恩和他的兒子們不太看重這個方麵。他們的優點是講理,缺點是太過講理——於理,維蘭在作為一個戰團長出席這種場合的時候還畏畏縮縮的,到底像什麽樣子?他就算是硬撐,也得在原體禦前撐出一個沉著冷靜的氣度來。
    倒也不是說他們不同情天獅戰團的遭遇,隻是這個和那個顯然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對此主動提出質疑的原因,首先是因為這與戰場形勢相比並不重要;其次是因為西吉斯蒙德正擋在維蘭的麵前,或者說維蘭在前者的默許中把自己藏在了黑色聖堂首位帝皇冠軍的身後;再次則是因為,大廳當中的絕大多數人所知道的“原體對天獅戰團做出的處置”的版本,還停留在撤編封存番號上,故而對維蘭戰團長出現在這裏的行為,多了一層相當悲壯的理解。
    事實上,維蘭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就是跟著西吉斯蒙德,莫名其妙地站在這兒了。他也不知道自己麾下,或者說,和自己一同勉強從毀滅的命運中逃出來,苟延殘喘至今的不到一百名戰鬥兄弟能在現如今的戰場上起什麽作用,甚至對親身覲見原體這件事本身持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感:維蘭戰團長太過年輕了,還無法從經濟效益的角度上理解一個番號的存續問題。在得知原體決定撤裁他的戰團之後,他的心中一直懷揣著一種“我們是否令原體失望了”的想法,這種失敗的可能性對任何阿斯塔特來講,都是世上最可怕的事。
    但當他真正站在這個大廳,麵對著原體的時候,他又發現,事情好像沒有他原本以為的那樣可怕。多恩在麵對他時表現出的態度,和他在麵對其他的戰團長時並沒有什麽不同:沒有斥責,沒有褒揚,甚至沒有一個多餘的眼神。這種一視同仁的態度讓維蘭感覺稍微好了一點,卻還是忍不住站在原地胡思亂想,繼續對自己出現在這裏的意義生出源源不斷的質疑。
    在這些紛亂的、甚至會幹擾他對戰場沙盤的理解的思緒當中,一陣騷亂陡然引起了包括維蘭在內,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喧鬧的源頭發生在他們背後,大廳本身與要塞建築內部相鄰的走廊上。最開始不過是一陣在戰時的指揮部附近常見的爭吵,但沒過幾分鍾,不斷抬高聲音的爭吵就轉變成了一陣令人不安的鬥毆聲。眾人的注意力在這時被普遍地吸引,甚至連原體都忍不住擰起了眉頭,出聲詢問:“太不像話了。這是怎麽回事?”
    沒有人能對此做出回答,因為大廳中還沒有人來得及出門,去確認這意外到底是怎麽發生的。當然,在多恩發出詢問的同時,就已經有人開始著手這麽做了,但這些戰團仆役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抵達通往要塞內部的大門邊上,那扇用沉重石材雕琢而成、本應該使用導軌和液壓機械臂開啟的精致大門,就已經在一陣恐怖的力量之下,被人為推開了。
    這顯然並非凡人的肉身所能做到的事情。因此,在大門打開後,出現的是數位原鑄星際戰士,也並不令人驚訝。來者身著以骨白色為基底、飾以紫色紋飾的動力甲,共有三人,並且全副武裝,其中一人甚至擎著戰團旗幟。在完全未受到召喚,也並不被允許進入這個臨時指揮所的前提下,這三人依然昂首挺胸、大踏步地闖進了廳堂之中,對周遭憤怒的目光,嚴厲的指責,甚至利刃出鞘的聲音都置若罔聞。他們旁若無人地來到了多恩麵前,嚴格地依照覲見高位者的禮節屈膝下跪,隻有團旗還如同挑釁一般地立在原地,優先於戰甲上的紋章,彰顯著來者的身份。
    “多恩大人。”鳳凰之子戰團長,奧拉達·圖恩,在帝國之拳原體麵前俯首稱臣——即便對方已經主動表示,自己並不是他們的基因之父,他自己也已經完全清楚,他身上的血脈到底傳承自誰,“鳳凰之子戰團請戰。”
    麵對這個意料外的情況,多恩似乎愣了一下,又似乎沒有。但他給出的回答還是同先前一樣的:
    “你們不是我的兒子。”他這樣重複,“我已經對你們強調過這一點了。”
    “是的。”與之前慌亂無措的表現判若兩人,現在的圖恩戰團長做出的應答進退有度,顯然經過了深思熟慮,“但在不屈遠征當中,團結在帝國攝政,羅伯特·基裏曼大人麾下的阿斯塔特戰團,也並不全都是他的子嗣。”
    “在戰團組建之初,你們也曾聽從基裏曼的調遣。”多恩就好像完全沒有聽出對方的言外之意一樣,平靜地陳述了這個事實,“若你們想要戰鬥,現在也更應當去和我的兄弟基裏曼請戰——馬庫拉格是他的世界,你們也是在他的授意之下被組建起來的戰團。”
    這話聽著似乎是這麽個道理,但圖恩戰團長並沒有動,並且依然堅持自己原本的見解:
    “即便我們並非您的子嗣,鳳凰之子戰團已經以您的名義戰鬥了百餘年,也希望能在接下來的時日裏延續這一傳統。多恩大人,鳳凰之子戰團,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