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圖拉博盡力讓自己的呼吸維持在恰恰能夠供給血液循環的程度上，即使如此，他也沒辦法調整自己跳得越來越快的心
    他抓著坐墊，繡紋凸起的微小線頭陷進蒼白指甲的縫隙，就好像假如不握緊些什麽，就無法抵擋住並不存在的震顫與搖
    他還是沒有看見莫爾
    佩圖拉博把手放回腿上，心不在焉地向四周看著，聽著各種各樣的動
    一些風聲，許多人的嗡嗡話語，僭主與其子女的小聲交談，更多陸陸續續聚集而來的看雜音盤踞著他的心靈，他偶爾會短暫閉上眼睛隔絕感官，然而這能帶來的唯有更敏銳的聽覺，與焦躁地抓著他全身神經的喧囂和觀
    他知道自己沒法埋怨周遭的嘈雜，這是他自己要來雖然圍而觀之的人數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但這對於他獲取洛科斯人的推崇是有好處
    可他忽然發現，他對自己能否讓這兒的人喜愛，不再抱著絕對的期望
    “佩圖拉博？”耳邊有個溫敦的男聲喊了他的名字，他立即回應：“怎麽，安多斯？”
    “我想，請問，你的作品有怎樣的主題？”安多斯慢慢地說，語調和他一個月前時一模一王子向觀眾的席位略微側頭一點，補充：“他們離得遙遠……我不會居心舞弊”
    “稍後你便可”佩圖拉博不想多他將兩隻僵硬的手疊放在一起，這才發現雙手都有些寒
    佩圖拉博記得那日的見麵中，安多斯的每一次抬眉與思索，那時他就看出安多斯對他有不同尋常的評他能想起那副帶著質樸笑意的臉龐，他所有的猶豫、肯定、欣賞與思辨，以及他尋找著什麽似的眼神和額外隱藏的心理活
    從安多斯避去短處、唯剩審慎讚揚的刻意裏，他獲得的並非受讚許的心滿意足，而是一種無名的憋屈與無措的火
    所以他當時便挑戰了他，宣布了他的決直到今日，佩圖拉博仍然不為這一選擇後
    安多斯不介意他的脾氣，似乎天底下就沒有事能觸到這名王子的底
    他說：“假如你願意，我想告訴你，我作品的主”
    “什麽？”
    “赫豐妮女神像，她象征生命，和祝”安多斯他平凡的麵容中有種令人害怕的平靜和真
    “你知道我不喜歡神教嗎？”佩圖拉博不適地他下意識地將語調起高，用毫無耐心的回絕去終止自己顫悠悠的心情，安多斯的善意幾乎是引人惱火的討
    “那就忘了神的概她象征祝我一直在想，自你到洛科斯來，我們從未給過你禮如果你願意接受……”
    “不需要！”佩圖拉博情緒激動地扭過頭，他何時需要這些人的供奉了？難道這些洛科斯人的禮物、這些整條街道上洛科斯人的目光，能讓他變得更為出色嗎？
    他的成長是他自己的要務，他的成就也將自他本身生
    也許是自他聲帶發出的聲音太過響亮，卡麗豐將視線移
    佩圖拉博忽而止了聲當他知道自己的臉孔倒映在卡麗豐明如露珠的雙瞳中時，他旋渦般卷動的惱火就漸漸歸於平靜
    他雙手交握，在坐墊上更換坐
    剛才被他草率說出口的話此時又在他心間反複輪轉，他想出一百種後悔的理由要將方才的回答進行得更
    也許他該調整語氣，收斂情緒，咬字清晰地說
    也許他該平心靜氣，深思熟慮，用縝密的邏輯鏈條將他的道理遞給聽他宣講的
    也許他能做得更好，更優秀，更加地表現出他自身優異的種種素質，就像一月前的試煉時那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當時連要用什麽姿勢把鍛好的刀扔進烈火，都預先地計算過數
    他當時贏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並且佩圖拉博相信，那其中也包括莫爾斯
    今日亦不該鬆
    混亂的心思被他一點點收攏，隻剩下一點兒閃耀的火苗，也許等待著燃料，也許等待著風與氧，將他再度照得明
    他舒展四肢，活動肩膀，端端正正地挺直了脊背，側過頭，聽淺黃長袍的主持宣讀今日開場的種種繁瑣詞
    隨著主持者的介紹，無數雙眼睛挪向他咽下口水，有一陣滾燙的錯覺穿透了全身的肌他聽不清楚台下人在說什麽，隻能期望著他們給出了他們應給的褒義評
    僅僅數秒過後，佩圖拉博抬起下巴，用儀態去回避眼神的交
    在自下而上的人聲包圍裏，身為評判者的數人開始了他們依次有序的評
    佩圖拉博聽見多種多樣的誇獎，言辭之重複，語氣之統一，幾乎令人心他們誇讚的不是作品本身，而是他的身
    他以為自己會為獲得讚賞而欣喜，但他沒他的心顫抖得厲害，不是出自焦慮，這次的的確確是從被辱沒般的憤怒裏生發
    對比之下，他才知道剛才安多斯的真摯何等可幾十分鍾前他反對之物，如今卻又是他想要重得
    然後他才看見安多斯的塑
    明明塑像已經展露於天光之下許久，他此時才真正看見
    無論是雕像平坦的前額，輕波浪卷的長發，豐滿的身姿，柔美的體態，還是身著的絲袍與羅裙，都是工匠輕易可以觸摸的範就算將雕像莊重靜穆的神情與渾身洋溢的柔情也納入考察，佩圖拉博也敢說，安多斯的塑像絕不勝過他的作
    但當他凝視雕像時，他聽到的卻是安多斯話語的回豐富的想象力幫助他想象出安多斯雕刻時，工匠本人的種種情
    他見到一個滿懷關切與思索的人，將他仔細專注的思維傾注到每一道落下的刻痕，這份專心借著雕像的眼睛看他，像旋律鼓蕩在四肢中，音樂顫動在陶醉的血液
    在這份體悟與見證裏，他感受到自己在不斷地消
    “怎樣呢？”安多斯
    “你的技巧不比我”佩圖拉博說，“而且……不，沒什”
    他站起“我要去將這卑劣的劇目終止”
    因為他見到一個祝
    而這些鼓弄唇舌，玩他們編排好的奉承把戲的人，無恥侮辱著他的作品與獻給他的祝福，也即惡意地侮辱著
    這是目前唯一能安撫他心中緊促不安之雜思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