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隻死去的鳥
字數:2251 加入書籤
<\/b>今晚我出門時,街道上躺著一堆死肉,被尖刺碾壓出多個不規則的孔。我蹲下,盯著它觀察,覺得它像一隻死去的鳥,脆弱的骨架折斷,爛在沒有由來的黑色血漿裏。我在想一隻死鳥會不會懼怕我,就像整座城市懼怕著我一樣,在經受折磨時將他們深埋在腐爛心髒深處的紫黑毒汁通過每一次滿載恐懼的劇烈搏動擠壓到脆弱而修長的皮囊之外,和附加葉形刀片的輕型緊身衣一起被剝落。我跳上尖塔的邊緣,把自己掛在一根堅硬的尖刺上。這裏出現了一些小小的失誤,錯估距離讓我的手遇到了一次穿刺,從第二和第三掌骨之間,黑鐵穿出時就像本就長在我的手背上。我想了想是否要將它保留,作為傷痕的體現和一種便利的隱藏武器。不,我不想讓這根麻煩的東西幹擾我製作我的手工藝品。我把自己從尖刺上取下來,重新攀登到塔頂去。我看見迷宮的維度在我頭頂延伸,閃爍,跨越在真實與無形之間,鍍銀的色彩宛如宮廷中鏡麵塗著水銀的背麵,或者落入下水道的肮髒麵紗的一部分。城市如血肉之瘤寄生在破碎的麵紗中,順著紗線移動,溝通網絡與現實,像……一輛燃燒的噴氣摩托的殘骸在空中描繪出一道優雅的弧線,其散發的煙霧和火焰在我麵前扭曲,融化成滴水的黑鏡。熟悉的幻覺將我包裹在內。我看見另一座黑夜中的城市在我麵前展開,見到我對一個陌生男孩的追逐。諾斯特拉莫,我熟知那裏的名字更甚我如今身處之幽都。我看著他試圖偷襲我,用他手中那把玩具一樣的小刀,不明白為什麽命運的絲線總要將一個更輕鬆、更簡單的世界展現在我眼前。不,那把小刀上一定塗抹著更加致命的酸性毒液,刺殺者的血管裏理應湧動著比血液濃度更高的神經毒素。異形雇傭軍、未知的海盜、罪惡的叛徒應當乘著成千上萬的船,停靠在港口一截截凸起的脊骨內,和卑賤自私的虐待狂與殺人犯一起沉浸在沒有統一政府的狂歡之中,在貴族和人棍的上端與下限中沉淪墮落——哈哈,人棍的學名是畸人,我猜。那些由血肉改造而來的生物體,肌肉內奔流著各種化學物、生長藥劑與類固醇,移植在手臂末端的利爪和斬刀沾滿劇毒,鮮亮的翠綠藥劑在它們體表的管道中流動,免除它們的痛苦,使它們無休無止地追捕逃亡的獵物。我突然笑出了聲,所有的黑夜、折磨與施虐在上啊,我實在想不出是怎樣善良的命運,要將一副凡人試圖拿玩具餐刀刺傷我的滑稽喜劇,在我陷入無窮的追殺時,作為調節心情的無聊小節目,在我眼前與耳邊播放,使永無止境的黑暗獵殺之旅不至於陷入一套無聊的怪圈。我讓無窮的歡欣放縱著我的狂笑,在幻覺之外聽見尖塔下的黑暗都市中正在爆發的罪惡如溢出的泡沫向我所在之處堆積。謀殺和背叛不值一提,酷刑和折磨可堪閑談。我不知道這一切的混亂究竟是傳聞中的大隕落催發的極端頹墮,還是自古老異形帝國延續而來的靈魂幹涸。對了,我其實很喜歡稱那場靈族衰亡達到終點時的爆發稱作秋天。我從反複閃現在我麵前的那座人類都市中學得這一詞匯。這往往能讓我感受到我對人類世界的一種接近。在我……趣味性的成長曆程中,我很樂於珍惜窺探人類社會的分分秒秒,幻想著我位於那顆不屬於我的星球成長時將獲得的軟弱與空虛。我將有閑暇去構思正義和罪惡,去分割一個尚有光亮可言的世界,並在我的美妙想象被挫敗時,獲取痛哭流涕的餘裕。我被幻境拋出,落回我所在的現實。我的頸項疼痛萬分,意識在邊緣遊離,四肢傳來陣陣無意義的抽搐,大腦被攪動得像一灘血肉藝術宗師的作品會吐出的嘔吐物。但我明白該如何享受這份甘美的痛苦,從中啜飲感官裏至高至美的一滴清露。在結構或維度崩潰的廢棄區域、怪物出沒的骨化遺跡和沸騰的毒藥裏,在我跟隨血伶人學會我所需的一切知識的漫長過程中,我明白了痛苦對於我的意義。我聽見尖塔中傳來求救的聲音,而他靈動又複雜的語言標識出他的身份。我更換出更為舒適的坐姿,在尖塔邊緣搖晃著我的腿,讓肮髒的夜風刮過我蒼白的皮膚。我傾聽他們掙紮的聲音,在幻覺褪去後沉浸在幽都為我無私獻上的當地劇目裏。三分鍾又十一個人類社會的讀秒過後,求救者成功殺死了他受蒙騙的敵人。這就是這座都城運轉的方式。罪惡之都。我想,宣布這就是我所深愛的都市。我可以在這裏殺死任何生物,無論誰葬身在我的指甲之下,我都能瞬息間列舉出上千個理由。這就是我生來該享受的血腥盛筵,我的天賦與靈魂所在,我的庭院與王座——我宣判科摩羅有罪,而我罪孽甚深。“康拉德。”他在喊我,我聽見了我同伴的聲音。每次他呼喚我時,我都要壓下把他的心髒挖出品嚐的衝動,逼迫血腥的甜味從我的牙齒之間被推返至大腦深處。這象征著我的良心嗎?象征著我的清白?“康拉德·科茲。血腥的侯爵。”他輕聲絮語,站在尖塔之下的街道中央,位於黑暗的中心,仿佛踩踏著幽都的心髒。我翻身從尖塔墜下,落進所有重蹈覆轍的絕境深處,向無可挽回的長夜與邊緣化的恐懼者中沉淪,在交疊的陰影和深奧的生命成分中汲取永恒的痛苦,像腫脹的蜘蛛伏居於陰影和痛苦的巨網,或渴血的夜蝠墜落在遙遠的尖頂和觸及夜空的高塔之間,在邊界的複雜性和高塔上伸出的大量斜碼頭桅杆以及電磁力的劈啪中劃過每一個泊位,與黑暗之城一起吞食邪惡,將腐臭的空氣吐回虛空。那隻死去的鳥。我忽然想起它。是的,我知道那是什麽。一個人。一個被捕奴船運送到我們的大罪大惡之城,在飽受折磨和殘害後被拋棄在血汙及足的街道中央,等待這塊屍體的將是與千百萬年來堆積的彎曲骨頭和粘稠體液一並匯入垂死靈族帝國的閃爍餘燼。但他的靈魂將會自由。這就是今夜最佳的笑話——一個再孱弱不過的人類,他死去的靈魂都比最強大的科摩羅靈族還要自由。我為什麽險些忘了講它呢?<\/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