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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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總要惶恐於將非善的個性也歸於聖子,但需知聖子也受勸誘與挑他在憂懼上如同我們一般,隻是他沒有犯”——《洛嘉之書》
    行人站在荒蕪的草原邊緣,感受到自己體內的東西正在向吹過的風聲中流
    風裏帶著濃烈的金屬氣味,最近下過雨,濕氣讓金屬氣味變得像不斷流失與飛濺的生物質,但一種先驗的知識告訴他,這股氣味來自於金屬的脫落,鏽蝕在雨中發生,鐵屑順著雨水的衝刷越過河灘,刮擦著地麵,而後墜進河水中,在漫長的時間過後沉進淤泥
    淤泥幹變成沙但雨仍在下,草原仍然青在這些時間組成的歲月回響中,水滴從無數靈魂恐懼於交融的記憶中上升,組成一片雨雲,複又墜當它們輕輕敲在靈魂們的背脊上時,它們就在熙熙攘攘的共存中接受了孤獨的遺
    行人低下頭,在他穿著盔甲時,他移動頭部的幅度不可能這麽他的下頜會被頸甲卡住,而這種限製源自於保他仍然穿著鎧甲,漆黑一片,鐵羽上流淌著銳利的光但他低下了頭,看見自己被撕裂的腹甲上殘留的空
    那裏邊緣光滑,切割完整,和其他刺穿他身體的孔洞一殘留的血跡像一道不夠和諧的裝飾,存在於他體表,沒有疼
    “我沒有獲得那份榮譽,”行人模糊地想,“魂歸……”
    他不太記得自己接下來的話,但草原的氣息柔軟了下來,那種冰冷和孤獨的觸感沉沒在河水中,薄霧飄浮,溫柔地撫過
    透過眼前的雨幕,穿過升起的林木上攀爬纏繞的藤蔓的空隙,我看見他們在河邊飲水,然後,他們邁動四蹄,順著河流的流向往上遊我順著河水,在河流的另一岸陪他們一起
    我有兩條腿,一身很重的黑
    他們在草地裏用嘴撥弄著地上的泥土,然後抬起頭,咬下一些藤蔓上的接著他們開始嬉戲打鬧,用蹄子和尾巴互相碰彼然後,他們站住,喊了我張望他們的表情,他們看起來很輕鬆,咀嚼著嘴裏的花,流出一些深紅的汁
    “過來嗎,”其中一個長長地嘯叫一聲,“我們去看看從頂上跑下來的”
    我踩著水過去,河水流得不快,我還是遊了一會我覺得我不太像我自
    “看看你,遊得這麽”斯裏奇說,“過來呀,在我們去那座灰色的山上之前,還有一些堿花可以別磨磨蹭蹭了,你總是這樣,三年前是這樣,三十年前也是這”
    他們等著我過去,還給我留了藤蔓上的幾朵堿花瓣在雨水裏下垂,顏色變得很深,讓我想到頂上的太陽要落下時候的樣
    “我不餓,”我聽見自己說,有一隻飛動的深藍色小小鳥落在我的右肩上,也許是我的黑色鐵甲上,也許是我的淺橙色皮毛
    我扇了扇深藍色的羽看見下麵的無翼馬正往前走,它們剛剛吃完藤蔓上的深紅花,嘴邊全是汁汁水對飛行不好,但它們沒有翅我就知道所有人都要去看從高天上墜落的魚尾鳥,即使是愚蠢的無翼魚尾鳥很漂亮,而且他還活
    我落在一匹濕噠噠的無翼馬肩膀上,它真討厭,用尾巴拍掉了
    我用尾巴拍掉了它,跟著他們一塊兒走,身體穿過森林裏的每一棵
    這些樹不屬於我們,我們不知道那是誰的,不論怎樣,它們和我們現在的前進沒有關
    我們順著河流,走到了能看見從頂上掉下來的山的位它很龐大,形狀是我們沒有見過的,顏色則和太陽剛從下麵上來時很像,灰色,又有些發它像鳥一樣有對稱的翼,又和河裏的東西一樣隻有一條很軟的蹄
    我們中()
    的幾個發出高興的嘯聲,也有一個在哼我就知道它一定會可惜沒有被吃完的堿
    我們貼著彼此的腰,悄悄靠近,地麵被雨水泡得很軟,這弄得我腳踝上全是“我要洗我的”我
    “你真嬌氣,”斯裏奇說,“去吧,但我們可不會等”
    我被他說得不太高興,頂上掉下來的灰山又不會走,我可以等一個晴天自己來找我跳著離開,路過他們留給我的堿花,賭氣沒有我去河裏洗了洗我的腳,然後在河裏往前
    我在水裏的破碎倒影是一個黑色的奇怪東西,看起來很笨重,隻有兩條腿,渾身的黑色片片弄出比河水還要吵鬧的噪
    我還是回到他們身邊,因為我不想被很多樹裏的媽媽一個個問為什麽不和他們一起當我回去之後,我看見他們都倒下了,亮橙色的皮毛倒在沙沙作響的樹葉裏,很多深紅的血從皮毛裏流淌出來,就像他們吃的堿花一朵朵地重新開在了地麵
    我在他們身邊僵住,我喊了他們的名字,我不知道發生了什我感覺頭有些疼,就像我吃了很多的冷草導致的生病,接著,我的全身都開始疼,我的神經像是著了很快,我也倒下
    然後我們站起來,心有餘悸地蹭了蹭彼此的
    周圍的環境好像有一些不一樣,我們似乎全部站在草地裏,周圍還有好幾千個其他的同伴,還有鳥,或者其他生我們身上一點都不
    我找到最後從河裏遊過來的裏姆,“你還好嗎,”我“你今天真的好吵,斯裏”他
    我們抬起頭,魚尾鳥已經死了,但我們來看它的時候,它還活著,眼睛睜開,看起來很疲倦,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
    它像這樣活了很久,和我們一起共處了三百多年,我們把我們擁有的一部分放到泥土裏,製造成新的後為了它們行動方便,我們提議給它們製造四個爪子,魚尾鳥同意它很溫和,總是很好說
    很突然地,草地消失了,河流也找不到,所有東西都變成一種黑灰又細碎的小東西,像幹枯的有一個奇怪的生物站在我們前麵,很重,隻有兩條腿,黑色的硬皮毛弄出比沙子還要吵鬧的噪一些閃電在他手裏向著魚尾鳥的骨頭閃出來,一直閃,直到雨又開始
    “我不是你們,”他說,他大吼,他的叫聲尖銳極了,像被殺死了一樣讓我聽得喉嚨
    他一定是瘋了,吃錯了止疼的草,這會讓我們瘋
    “別喊”我情不自禁地說,我的聲音從他嘴裏發出
    他愣了一下,繼而更為絕望地嘶吼,好似要把他體內的內髒和血全都吼出他手裏的閃電像是永遠不會停止一樣,在我們的世界中向著魚尾鳥射
    我們都不希望魚尾鳥死,所以沒有一道閃電傷到
    “你是誰?”魚尾鳥的骨頭問他,它的聲音和我們這些年記住的聲音一樣動
    “格裏格裏斯·肖恩·格奧爾季夫·帕特奧沙利文——”黑色的人咆哮著,“讓我離開!”
    魚尾鳥身上的膠質紗翼緩緩張開,將黑色的人裹進紗網裏,吊上半
    “看一看我們的現在,”魚尾鳥和我們的一千個孩子一起說,它的聲音變得那麽響亮,以至於我們的世界開始褪色,變回魚尾鳥眼中的灰白世
    我們全部向下有四個生物,長得和黑色的人很像,身上是很重的硬的皮膚,但顏色深淺不一
    他們的手裏也有閃電,每殺掉一個我們製造的一千個孩子中的一個,我們的世界就會坍塌一點我們的共同記憶回蕩在我們存世的每一塊血肉之
    “我們會活下()
    來嗎?”深藍的小小鳥問
    “……會的,”魚尾鳥說,它的聲音忽然變得那麽遙而在這一個眨眼中,我們的世界似乎突然擴得很大,與某個更高也更遙遠的世界擦肩而過,在這一過程中短暫地相
    ——
    格裏抓著紗翼編成的網,朝前方傾斜的世界看
    他剛剛從幾乎融進整個精神世界的狀態中勉強恢複,那種感受就像是一點點將自己的碎片從自己被剖開的身體中挖出,再拚湊出一個全新的自他渾身顫抖,手腳早已麻痹,疼痛的火焰在他身上的每一道傷口裏肆
    他依靠本能粗暴地完成這項拚湊的工作,這一過程令他模糊地回想起當年完成星際戰士基因手術的經曆——又一次的重獲新
    有一些破碎的回憶無法追回,也許它們被納入這片精神世界的所有生命的記憶之中,被分解到不見蹤影,隻能在一些偶然的時刻,從任何一道靈魂的意識中如輕風般閃
    某種意義上,他甚至不知道現在這個自己是否還是曾經的格裏格裏斯,那個效忠於帝皇,為萊昂·艾爾莊森作戰的死翼戰
    從這一視角中所能看見的星際戰士們的位置,和他先前得知的冉丹生物艦異形殘骸的位置,可以推算出眼前的畫麵,就是這隻龐大異形頭部能見的視而他的同伴正浴血奮戰,在重重危機中戰鬥不休,槍聲不
    那個……他想著他的名字,克羅格……克羅格,對,鋼鐵勇士克羅格帶領小隊謹慎地躲避著從地下張開的危險巨口,並開槍殺死撲到他們附近的異形後
    冉丹異形和他共享了它們的記憶,這險些將他衝他強硬的抗拒阻止了記憶流的湧入,但一些瑣碎的知識還是強行捅進他的靈
    他知道那種怪物一共有三百七十一隻,其中一半因為有機物補充的不足而較為虛弱,但任何一隻都足以撕裂星際戰士的陶鋼,用它們有毒的利爪一直切割到黑色甲殼,毒素會讓他們漸漸渾身脫如果戰鬥結束的不夠快,一切都會迅速滾入惡化的深
    那是誰?格裏遲鈍地想,接著抓住自己的意識體,折斷一根手指,讓洶湧的疼痛穩固他自身的獨立他喘息著,伏在紗網裏,將全部的精神集中在已經不屬於他的戰鬥
    那是漢默,他想,沉默寡言,不引人注意,但他的槍法從不含他開槍,槍口迸發出熾烈鮮紅的好!格裏在心中大
    當那一簇烈焰接觸到異形魚怪甲殼內的血肉時,一陣灼燒的劇痛忽然切開了他,就像他本人被燃燒烈火的戰斧當頭劈他冷汗涔涔,將一聲從肺部撕裂而出的尖叫卡死在喉骨之下,在紗網中無力地抽
    “疼嗎?”冉丹異形輕聲問他,聲音從它空洞的骨骼中飄起,鑽進他雙耳之那不是格裏所知的任何一種語言,在其中甚至沒有直接的語言存在——那是一種直擊意識的回響,不需要詞語的限製,更加原始,也更加無拘無
    “疼嗎,格裏?”它歌唱,“這是我們的孩子感受的疼痛,我們皆是一體,因此我們為我們分”
    格裏從牙縫裏擠出一陣憎恨的笑突然之間,他被第二次疼痛擊倒,癱倒在紗網之中,痛苦的海嘯在他身上掀起鮮紅的浪一次沉重的鈍擊,包含著無窮無盡的憤怒和仇他感到自己被打碎,從內而外地被碾成血與骨混雜的泥
    懷言者,他想,做得那是……哈塞他信守了一個關於清理的承
    格裏從來沒有當著別人的麵說過,他其實不喜歡懷言者軍團,他們的理念從宏觀上看不可理喻,充斥著種種顯而易見的隱患和危險的狂
    但單獨地觀察他們之中的個體,比如哈塞姆,格裏發現他們其實不()
    難相處——隻要忽略他們念的有時他們對同伴的友善甚至令暗黑天使也有些受
    哈塞姆的頭盔被異形的汁液染成一片黃綠色,他的動力槌上則沾滿碎每一次大開大合的攻擊之下,更多異形體液都會順著雙方的武器和外甲流淌,在的魚怪碎肉上奔
    賞心悅目,格裏想,眼前湧起一陣陣黑紅的海潮,每一次不同的劇痛都足夠造成一名星際戰士的喪他甘之如飴地享受它,知道這意味著異形的敗
    紗網外的世界開始裂解,樂園的幻象步入倒計時,草原與河流的影子在不斷地變得暗淡,組成那些情景的記憶隨著異形血肉遭受的毀滅而被拆解,最後化為齏粉,就像冉丹生物艦跨越太空飛抵此處時就該發生的一
    魚尾鳥的力量正在被削弱,這具碩大的白骨所仰仗的生物質正在大量地死
    “我們要死”冉丹異形對他說,“真正的死”
    “我真是好”格裏
    捆綁他的紗網破裂,格裏掉回沙地裏,用染血的拳頭抓住地上的沙子,試圖讓自己的咳嗽聽起來更像一陣無所畏懼的大
    他揚起頭,看著作戰中的隊星際戰士們正在變得疲倦,他們的動作沒有一開始那麽迅捷,這暴露了他們協同作戰之中存在的小小漏第二十三小隊的合作戰術為五人而生,但現在他們失去了一名終結
    他在他的同伴將要受傷時緊張,又在他們化險為夷,旋身躲開一隻突襲的利爪時放鬆;在他們腳下出現流沙下陷的痕跡時大吼著要他們注意,在他們避開骨刺的突襲,甚至折斷其中的一部分時咧起嘴
    數次的失敗突襲過後,能夠從地下發動攻擊的異形已經傷痕累累,無力再格裏笑他知道這是唯一的一
    “去死!”一個戰士大喊,利爪化作一道銀色的閃光,爪尖劃過一隻騰起魚怪的下腹部,他佩戴著動物利爪的另一隻手則刺入敵人的喉嚨,將敵人的頭從中間撕“為了格裏——他媽的,上次的為了諾伍德還不夠是吧!”
    格裏用手捂住自己的喉嚨,在眩暈中回憶這是狼……珍珠白,影月蒼他的名字?他給格裏帶來的感覺如此熟這是誰?
    新的劇痛打斷了他思維的連貫性,他啐了一口,感受到自己身體的存在正飛速遠在他背後,魚尾鳥的白骨正在戰栗,細沙般的粉末從樂園的締造者身上飄
    你是誰?格裏仰起頭來,視野裏除了大麵積的黑紅斑點幾乎不剩什麽別的東
    你是誰?
    影月蒼狼大步向前,揮爪殺進異形怪物的集群之中,在利齒和利齒之間靈活地跳躍,凶殘地揮爪,將一隻異形殺入絕境,再反身重擊另一隻正在恢複狀態的魚怪,繼而將致命的利爪橫掃一圈,憤怒的力量使得缺失的精度被壓倒性的暴力填銀亮的弧線在空中不知疲倦地切割,狠狠印在每一隻怪物的薄弱處,令紛飛的肉塊像失控崩裂的木偶般四處飛
    “格裏……”影月蒼狼低吼一聲,似乎將他的名字當成了最簡短的戰
    格裏感受到自己再次被劈成兩半,他還是沒想起對方的名字,那不重要,他正在獲他們正在獲
    在某個時刻,某個忽然安靜下來的沉默刹那中,格裏在最後一次抽搐後,突然感受到一陣詭異的安他仰麵躺著,隔著仍然存在的幻痛,傾聽周圍的聲
    “這……”影月蒼狼喘了口氣,脫力地單膝跪地,利爪就格裏身邊的沙地他朝著周圍看了一圈,“……這是全部了?”
    “繼續警”克羅格回答,從聲音中聽不出他是否疲他的槍仍然蓄勢待
    五分鍾的靜默後,克羅()
    格再次開口:“應當是全部”
    鋼鐵勇士的甲胄嗡嗡作響,他朝著格裏附近走來,停在他前方一定距離,抬起手炮,對準異形的龐大骸
    “我們怎麽摧毀它?”哈塞姆問,“用什麽?”
    “我倒是想用爪子”影月蒼狼踉蹌了一步,重新站起來,“但它太大了,夠我撓到下一個千”
    克羅格看了一會兒,把手放回體
    “呼叫轟炸支援吧,”他說,“這裏沒有能夠利用的資”
    “好主”漢默
    影月蒼狼不滿地向著骸骨呲了呲牙,重重呸了一“讓它陪葬去”
    克羅格開始在頻道中呼喚,數十秒的溝通後,他終止通訊:“我們先撤離這片區”
    鐵甲的聲音逐漸遠離,將寂靜留給布滿血肉殘骸的黃魚尾鳥的殘軀橫在沙漠之中,看不出一絲殘餘的生
    格裏格裏斯閉上眼睛,複又睜
    他發現自己還沒有獲得安
    魚尾鳥的紗翼向他覆蓋而來,如此輕薄,仿佛一陣微風便能將它吹散而
    “我們就要死了,”它再一次對他歌它傳達的信息中,一半是它想要的語義,一半是痛苦的情緒本
    “我降落在這裏的那一刻,就要走向今天的失敗……”
    “”格裏回
    “在我們的樂園裏,”魚尾鳥悄聲唱著,“我聽見有新的人到來,新的天使……”
    “那是誰?”
    “我早就離開了,格裏,我們中的許多離開樂園,那裏發生了什麽?我們應該都不知道……你疼嗎?”
    格裏靜靜地躺過了一會兒,他問:“其他生物呢?”
    “死去了,離開了,被你們毀滅,為什麽要——”
    “”格裏說,抬起手,對著魚尾鳥開了一失去整個集體意識中無數共同體的阻攔,這發再普通不過的爆彈徑直穿過虛空,擊穿了魚尾鳥在精神世界之中的頭
    異形的聲音戛然而
    “有一點”暗黑天使
    繼而,他不複存
    現實之中,瑩白的頭骨中央,突然裂開一道細微的縫隙,裂隙在數秒之內迅速擴散,如破碎的玻璃,向所有的方向開裂崩潰,轉化成無數細小的砂礫粉塵,向沙原裏如久違的細雨般紛紛揚揚地墜
    不過幾分鍾時間,整個綿延十餘公裏,存在了數百年的巨型骸骨,就盡數灰飛煙
    遠處,剛剛遠離一小段距離的第二十三小隊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而後高興地笑起
    “但我們還是呼叫一次轟炸好了,”傑克說,晃了晃他先前經過鋼鐵勇士改造,但還是已經可以宣告退役的動力爪,“以防萬一”
    “當”哈塞姆開口,“什麽都不會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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