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書 卷四十七 郭孝成 韓豐傳第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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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臣之分,儔儕父子,人蒙父字而食君祿,以是忠孝之節,古今所重;亂賊之心,千秋斥責。故作《畔臣列傳》凡三卷,以示筆伐奸貳,竹討豺狼,期展懲惡罰慝之效,圖以褒貶往事,戒章來者也。
郭孝成,字鳳陽,牂牁人,家為郡中豪族,頗有資財。而孝成不樂產業,每以兵書為素愛,嫻讀《柯公兵法》《陣解》《王臣對問》《高遼兵書》(注曰:皆往代兵書)。稍長,入洛京求學,後為鄉所舉薦,仕在兵部,累遷至員外郎。後還為本郡太守。
孝成在牂牁,蠻夷頗犯境,孝成因機設略,悉能虔劉。然每傷沒不鮮,孝成以為憂,常曰:“母生父養,而使如箭矢,出則少還,豈善事乎?當使眾如寶刀良劍,百戰而不壞也。”遂自散家財,廣慕人眾兵馬,鍛鑄良甲銳戈,並挑簡鄉中壯勇,以兵法操練,訓曆嚴明,號曰“郭家軍”,人可萬餘,攻戰無不可,以是卻掃蠻夷,如持湯沃雪,靡存堪摧。
九年七月,高帝將義眾趣牂牁,先是,聖王在雒都,拜孝成為師,從學兵法、武技於孝成,聖王聞孝成守牂牁,遂招納保薦,帝乃拜孝成為前將軍,以為先鋒,北鄉廣漢。孝成假郭家軍,戰無不克,收降掃蕩,略平廣漢,遂入蜀郡,與帝合圍成都。十月,降其刺史劉節。
十年二月,帝稱秦王,以孝成為大將軍,封平夷侯。
十二年,南中夷爨寇益州郡,孝成分兵劫破,追而虜生口七千,編入郡縣。
十三年,帝以孝成為主帥,聖王為副,使北取漢中。孝成使聖王將軍三萬,道樂城,自以“郭家軍”一萬兼道趣南鄭,漢中悉兵赴樂城,孝成遽至南鄭,遂急攻,破城斬將,俘敵吏守,押於樂城下,守兵大震,遂降。
乃向褒中(注曰:時漢中治不在南鄭而在褒中),圍之,太守方世聖城褒中,出與戰,先擊孝成陳,孝成使趙政、趙之揚逆之,聖王要之中道,敗世聖,世聖遂單馬奔還,固守。孝成連攻過月,城牆幾夷,內糧盡亡眾,兵民相食,世聖不忍見城中荼毒,遂降。事見《通紀》及《忠義類》。
進,至秋,漢中悉定。加封孝成食邑五百戶。
開陽元年以孝成為司馬,領兵馬事,填成都。帝既東出,委孝成以川蜀。孝成少通兵謀,頗闇機略,自以天下奇才,又有郭家軍為死力,遂常有畔反之心。洎乎帝東出函穀,孝成乃以為際會,陰謀遘反。二年八月二十八日,遂舉川中兵馬畔,自號蜀帝,遣使傳檄各郡。諸郡守令久聞孝成威名,莫不陽服,惟巴郡太守於誠、牂牁太守鄭談正大義而責其使,發兵距境。
先是,帝以馮滌為司隸校尉。帝東征,滌留守成都,輔佐郭孝成。孝成陰圖二誌,滌每覺異,而不敢確然,乃假他事運糧草兵仗於關中。直孝成作逆,糧草兵仗以是特闕,乃驅各郡兵北上。然人從其逆者,皆畏勢憚名,匪存同惡之心。初,聖王留關中,南下漢中禦孝成,議所守,諸將皆以為,孝成好奇兵,必道鄉漢城,然王曰:“孝成知我知其所欲,會鄉南鄭。”乃赴南鄭,孝成以眾軍脅迫,不敢道險,果趣南鄭。
孝成既至,其陳大為王所搗,而孝成所帥,多驅逐以來,莫存鬥心,於是一觸即潰,亂不成軍,至有倒戈卸甲者。郭家軍為眾所壅,擾動踐踏,亦不能轉鬥,遂全軍破滅,孝成匹馬而遁,事見《聖王本紀》。
孝成走至伏羊嶺,馬蹶,孝成仰天而歎曰:“我字鳳陽,而此地伏羊,豈天亡我邪?”遂拔劍自刎,時年四十八。有一弟二子四女,悉伏誅。
韓豐,字子厚,河南中牟人。少孤,為叔父所養,閑弓馬,以武勇累遷本縣尉。而叔父與郡吏有隙,為其所構,冤誅,豐尋機殺之,為有司所捕,以報仇,得贖金免死(注曰:報仇而殺人,可以贖金免死)。後累遷至潼關督尉(注曰:梁製,要關有都督、督尉)。
開陽元年三月,帝東出,偪潼關。時都督方病死,潼關兵三萬餘,豐遂將眾據關守之。帝陽委關東去,豐以為良機,銜枚夜出,帥輕軍掩跡,為明王伏破而虜。
帝說之曰:“將軍有虓虎之勇,何委質於暴君?”豐距曰:“忠分不宜降也。”帝又曰:“梁廷冤將軍叔父,此私讎也;荼毒百姓,此公讎也,於公私論,梁何足忠乎?今何若棄暗投明,內可以報家讎,外可以血民恨,傳芳百世之名,將軍以為如何?”豐不語,帝退而揖曰:“為萬民請將軍。”韓豐大驚,扶帝,泣而歎曰:“身不才,陛下不棄,願為陛下犬馬。”帝大喜,曰:“得將軍一人,遠勝萬軍!”豐遂從帝轉鬥東,每戰以騎衝陳,常先登戧敵。
六年夏,帝親征袁善於徐州,以明王、豐分為左右軍,告淩為前部。
既度沂,直大雨,塗濘,糧不能繼,進退維穀,帝以問諸將,豐曰:“今既已度水,相距有許,可陽歸退,以誘敵逐,今敵次於丘,我與告將軍各將騎五千,緣丘拔之營,依山而擊其後,陛下反軍以戰,賊可破矣。縱敵不來逐,我可全軍而還。此雙全計也。”帝然之,乃陽退,賊將袁品悉軍逐之,豐與告淩遂潛軍緣丘拔其營,居高擊其後,帝亦回兵以戰,賊軍腹背受敵,亂,明王、告淩各奮力而戰,步騎挺進,大破賊軍,豐躍馬橫槍,挺矛而前,出入陳中,敵莫能擋,揮舞弋戈,所及落首,勒騎衝敵,凡至潰奔,手斬百餘級,麵目皆血,猶舞長槍;鎧甲盡赤,仍破兵圍,袁軍將卒,無敢與之爭鋒,豐乃麾旗深進,直搗中軍,斬其大纛,賊遂奔走,或死或降,乃大破之,斬首凡四萬,沂水為之朱色,屍塞之而不流,今徐州之人,猶相言以韓豐神武,千古不聞。以功封中牟侯,食邑千戶,拜冀州刺史,鎮滎陽(注曰:時冀州在梁,遙設)。
十年夏,聖王敗於床山,帝詔豐將兵二萬趣河南岸以迎接,敵憚韓豐,遂不敢追,以功加二百戶。
十二年冬,以欲南征郝應,轉豐弘農太守,豫備甲械。明年夏,聖王發內外諸軍十五萬,兵鄉南陽,以豐領兵五萬五千,為先鋒都督,略荊楚。先是,豐聞應長女有國色,欲得之,又以天下將平,立功之機日少,遂欲建景勳,以是轉鬥諸郡,每戰獎率士卒,勸勵將兵,推鋒必進,無不先登,常親戰於行伍郭牆,被甲持戈,莫能敵手,搏戰而前,無敢爭鋒:四日而破南陽,手斬其守將王鍥,八日破襄陽,虜其守將郝玄,七日破宜城,斬其守將高正,遂逕趣江陵。
郝應大懼,招合諸郡縣兵馬八萬屯於江陵,豐長驅直入,聖王不能接繼,故豐無後援,兵馬不足四萬。郝應輕之,悉軍逆之戰兩軍遇於紀南,應眾而豐寡,豐橫槍大呼:“今天下將平,勇士立功,鹹在今日,諸君與我鬥戰,凡斬級殺敵,必有封賞。”遂率精騎入陳,左右衝鬥,所至落首,鎧甲盡赭,將袍撕裂,猶奮戈戮搏於陳,連斬數將,敵將兵望之,莫不喪膽,豐乃直赴中軍,折魏大旗,手梟數將,衝鋒無止,敵遂潰奔而不能製,豐率軍追北擊逃,獲甲首八千餘級,殺敵三萬五千餘,田野為之朱,威震荊楚。
應既還江陵,嬰城固守,豐挑戰數日,應不敢與戰。直聖王將大軍至,應遂降。豐以首功,擢豫州牧、平東將軍、都督豫州諸軍事,賜韓侯,加邑千戶,凡二千二百戶。豐固辭封賞,稱別有求,帝問之,其乃曰:“先是,聞郝應長女有國色之貌,仰慕已久,惟乞陛下成臣之願。”帝大笑曰:“此善事也。”賜之以應女,餘封如故。
十四年春,聖王伐士尚,豐步騎五萬南下,共鄉揚州。豐取沛(注曰:先是,士尚因郝應之敗,取郝應之沛郡)、廬江,會聖王,破建鄴。高帝既混壹宇內,豐以功拜豫州牧,都督豫州諸兵事,潁川留守,封韓侯,加邑八百。
十九年春,帝大議群臣,欲加兵鮮卑。廢太子請為征討,帝許之,以太子為都督征討諸軍事,都督步騎十二萬出盧龍東鄉,以清白衣鮮卑。先是,廢太子未嚐曆軍兵,帝每懼有差池,以韓豐天下名將,使為副佐。而廢太子貪功心切,專力輕進,留輜重於後,惟以騎晝夜尋虜,豐諫,廢太子不納。鮮卑遂誘其深入,要於醫巫閭山,太子遂失利,與左右奔回,士馬死者十四五,豐力戰不能解圍,為鮮卑所虜。
太子既敗還,推尤於韓豐,且言其已降鮮卑,諸臣遂大議抄沒其家,豐妻郝氏慚憤自裁,有二女,亦從自盡。鮮卑欲降豐,豐謝,欲絕食而死,而未幾得有中州人報郝氏自盡問,遂大怒,曰:“我為彼驅馳,彼覆我家室?今日當為妻子報仇!”用畔入鮮卑。
夏,鮮卑遂以韓豐為鋒,寇盜遼土,趙之揚逆之於昌黎,遣人為書說之曰:
“將軍奔波,得無勞頓?將軍秦氏驍將,社稷股肱,何以棄國而從虜,委族而臣胡?聞將軍以妻子自絕,用入賊帳,此非宜也。夫將軍妻子所以自絕者,以人口蜚蜚,不堪其辱,非是天子之意,不為萬歲之心。昔陛下屈折聖躬,為天下請將軍,豈以二三子語而疑將軍乎?誠青蠅雜噪,惑害令妻。今陛下已詔罪責茲倫,以章國法,亦報將軍,將軍何以猶負畔名,久縣絕域?
方今神州仲夏,寰宇升平,竹深柳綠,鶯飛梅熟,池塘唱蛙曲,高木奏蟬聲,荷花臥湖以待白馬(注曰:韓豐常乘白馬),梧桐搖枝而迎將軍,豈無懷重鄉之情,匪生念國之意乎?瀚海苦寒,沙漠空曠,百裏不聞中州之語,舉目難尋華夏之人,焉將軍常居之地?寔足下困厄之區!利害得失,將軍天下名將,智勇冠軍,方寸之間,能不明邪?”
豐不報,與趙之揚戰,豐本即勇武,又將鮮卑銳卒,加以心懷憤懣,切思報仇,故衝鋒搗陣,無人能當,趙之揚遂不利,保距昌黎。豐於是轉寇於右北平、漁陽、上穀、代,所到衝破,概不能禦,秋,陷上穀、代,連敗趙之揚、趙政,北邊苦之,無堪沮禦。
豐以是電趣中山,聖王將兵赴,使趙政、趙之揚各銳騎一萬,逆擊於中山,又為韓豐所敗,趙政、趙之揚單馬奔走。豐遂破中山各縣,西鄉常山、雁門,王遂屯於常山,與之相峙。
聖王又遣使問曰:“將軍秦家驍勇,何棄父母而事夷狄,屠戮同胞,寇掠國家乎?今未若迷途知返,陛下許將軍以複舊爵品,願將軍思之,何得昧於此乎?”豐斬使不報。豐北迫雁門,聖王跡之,召太宗先赴之,遂斬之於陣,時年四十六,事在《太宗本紀》。
史臣曰:郭孝成、韓豐者,並開國驍將,高帝所奇,或一言見信(注曰:謂高帝以聖王薦郭孝成而大用之),或退揖恭求(注曰:謂高帝退揖以降韓豐),天子降尊,萬歲推情,正宜士死知己,臣奮忠節,剖顱灑血,瀝膽披肝,以期報猥屈之恩,償曲躬之禮,何以畔逆倒戈,幡為讎敵邪?韓豐以妻子罹譏蒙難,憤而失知,或可貸宥;而郭孝成寄信封疆,三公崇敬,竟謀僭舉,誠賊子亂臣也!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