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書 卷五十二 忠義類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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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之在世,事君以忠,養父母以孝,待友以義,育子女以情。此人之所以立足,文之所以播沐,社稷所以傳續,蒼生所以康忻。以是前賢往聖,莫不揚讚孝道,宣章忠義,以期能變澆薄之俗,移陵夷之風。然父母子女,血肉所係,不孝親而育子者,禽獸不如,人間所寡;而忠義之事,非仁人誌士,則難以躬踐矣。故茲既欲擬跡先明,勸勵來者,所以廣錄其事,以成《忠義類》也。

    阮它,字桐成,吳郡海鹽人。家世郡中豪傑,販私鹽以致富壯,海虞聞名。梁末許庶民以錢購他縣官(注曰:不許購本縣官),它父環遂為它購富春令。時購官之令,多貪髒以償直(注曰:償其購官之財),而它愛民如子,每以清寧撫眾,甚得人心。

    崇寧八年,士尚攻富春,它據城而守,尚連戰不能拔,遂懈而圍之,它乘夜而出,燒破尚營而還。尚不勝恥忿,乃築土為樓,悉眾肉薄,蟻附逼城。它遂勸率士卒,應鋒摧折,尚軍死數萬乃下之,並禽它。尚縛之於前,厲聲問曰:“我義師所到,無不麵縛,豎子何敢負隅頑抗?”它唾其麵,訾之曰:“我大梁臣,為至尊守垂遠,恨不能誅汝耳,安有貴生賤節乎?”尚歎而與左右曰:“我幸為義士責。”解其縛,褪其衣,命人以刀斬裂之,謂它曰:“卿衣已代卿盡忠矣(注曰:謂代其死),卿身可為義驅馳乎?”它愕然,揖涕曰:“乞報明公。”尚大喜,以為營將。

    從尚取九江、廬江,每戰力鬥而前,常輕甲以衝,尚每戒其輕剽,它對曰:“此身明公所與,焉不傾力以報乎?”

    十年,士尚稱王,以它為禦史大夫。是歲,士尚與郝應戰於江夏,尚不利,應使其驍將彭虎追尚,它逆行與戰,力鬥奮戈以距虎,見尚已遠去,乃走。是役無它,尚危矣。士尚與郝應爭豫州,它常持戈以從。十五年,士尚僭號,以它為禦史大夫,加給事中,領鎮北將軍,封海鹽侯。

    開陽六年,袁善以徐州降士尚,尚使它將兵七萬以迎之,遂取其地而還。十四年,從士尚部將陳河與聖王戰,敗績,為王所禽,王說之曰:“久聞將軍忠勇之名,風徹東吳,誠義士英雄。而今天下勢晰,命數在秦,非人力所能易,將軍盍不順奉人心,棄暗投明邪?此猶未晚矣,冀將軍思之。”它謝曰:“仆亦聞秦帝與聖王明主賢相,天下所服,蒼生與之,士民用樂。然它蒙吳帝自辱,剖情推爵,分當死節,宿願衷心矣,但無複再言。”聖王不忍殺之,遂釋之。它乃隱逸乎山丘之中,不複出與世間相及,不知所終。

    方世聖,名明,字世聖,上穀居庸人。以美名,遂字行。初為郡卒,抗擊鮮卑有功,累遷本縣尉。梁末荊楚動蕩,遂募勇士欲平荊,世聖應募,於是轉為新野縣尉。

    崇寧九年,新野為郝應所破,縣軍皆覆,世聖奔還洛陽,梁廷以其有勞,不責,以之為沔陽令(注曰:在漢中)。十一年,以討沔水船盜有功,遷郡尉。十二年,漢中太守卒,以世聖補太守。

    十三年,高帝使郭孝成北取漢中。孝成使聖王將大軍道樂城,自精銳趣南鄭,世聖以聖王為憂,遂悉遣兵赴樂城,孝成遽至南鄭,破城斬將,俘敵主事,押於樂城下,樂城遂降。於是孝成進圍褒中(注曰:時漢中治不在南鄭而在褒中),世聖深壘高城,然後出與戰為孝成所破,遂還城,固守。孝成連攻過月,弓石相加,郭牆幾夷,糧盡力屈,兵民相食,死者交枕。世聖知不可守,而不忍見軍民之同死,遂與眾言曰:“我為天子命官,受符賜印,當死忠節以報聖恩。而卿等皆布衣黎民,上有父母,下有子女,匪蒙一官半爵,無必與我同亡。”遂使使出而降,然後於城上東麵,叩首再拜,自刎於城下(注曰:梁都洛陽,在東),血濺於門,以示其盡守土之忠。孝成聞之,歎曰:“此壯士,恨不能為我所用。”漢中士民皆感戚,號哭為葬,為立祠乎城東,歲常祭祀,至今猶然。褒中城門之血亦洎今猶在,人皆不欲洗易之,每相謂曰:“此方太守血,當久衛我漢中,不可棄矣。”

    高帝聞之,亦悵然歎曰:“惜此忠臣矣!奈何未逢明主。”世聖有二子在褒中,高帝征之。長子從良,受益州參軍,孝成舉蜀中畔,從良偽從,而使人報書於聖王,為孝成所知,害之。

    次子從益,字正平,受禦史中丞,從帝東出函穀,為軍正,事公篤懇,以功為禦史令。

    七年夏,吳魏連兵四十萬鄉洛,帝議與群臣,郜芝言曰:“今敵雖眾,而吳魏不能合,可乘其勞頓,以我之精卒,要彼弱處,一戰威發,挫其鋒銳,則其自行瓦解,不戰可退。”從益駁曰:“不然。臣以為,敵勢眾,我不能卒敗,可堅壁清野,待敵深入,敵既遠來,內隙而糧遠,一戰可禽。”郜芝又言曰:“方禦史之策,必使敵終臨洛下,不可禦也。”帝謂曰:“今其鋒銳,未必可挫,亦堅壁以待。”遂從從益計,而魏師果不退,推銳至於洛陽之南。帝雖召聖王而破之,而從益自以速禍於國,請自免,帝優詔不許。

    從益之為禦史,執法嚴重,雖門閥豪族,亦不憚怵。郜芝嚐戒其門子孫在官者曰:“汝等務禮方禦史,不可與之觸忤。”從益聞之而詣芝言曰:“豈猶怨昔魏吳之事乎?”芝愕曰:“何以出此言?”從益對曰:“從益執法雖嚴,無不以公正。卿戒子孫禮我而勿觸,豈非以我因私情而定法邪?”芝悟,遂謝之,於是二人友義日深。

    十四年,轉少府。昌武三年,進為光祿大夫。延昌元年,致仕。五年病卒,時年六十七。

    黎玉,字瑛瑯,濟北剛縣人。少勤學而慕古之義士,常自勉勵。縣中以其有學,薦為本郡記室,稍遷本郡長史。

    兗州刺史任瀾聞其名,辟為別駕,待以客禮,玉遂懷感激之心(注曰:為下張本)。玉條理州郡,以仁信治民,頗得人和,國內稱之(注曰:國謂魏國)。

    登豐三年,趙氏篡逆,賊主趙獻親將眾寇兗州,瀾不意其卒至,遂敗,欲還山陽,而山陽太守鄭芃以數縣降趙獻,瀾遂不得還,南走陳留,道為獻部將穀燁所伏,中流矢而薨。芃以書招玉,玉得書大怒,勃然曰:“何來賊子?!畔主而害君邪?”遂據昌邑(注曰:兗州治所為昌邑),不與賊同,潛使人東送瀾諸子於宋王,親登郭牆,欲與賊決戰。賊既至,重圍而偪,說之曰:“久聞黎別駕美名,飽讀典章,洞悉前代,何以不昧天時,抗拒王道,效愚命盡之主,坐死已亡之國乎?誠哲士所不為矣。”玉在城上斥之曰:“汝等悉食秦家俸祿,而反跪首趙氏,徒成亂臣賊子耳,在此迷途知返,猶不遲也。我蒙君超擢,忝寘州佐,自當奮節效忠,何用複言?!”賊遂悉眾薄之,玉力戰,竟不能敵,城破殉國。光宗即位,追封玉為關內侯,賜複其家。

    顏恩,字思德,琅琊即丘人。恩身修貌美,善書,遂為太守詹特辟為郡記室。高隆二年,累遷為費令(注曰:費在兗州之泰山)。泰盛元年,特病卒,無子,無人為收葬。恩聞之,棄官而還,為之設喪而葬。郡訴其棄官,刺史任景以其既為特之故吏,本義而委職,還報恩德,遂不罪。遠近聞之,皆讚景而嘉恩。

    蒙竹,字子直,長沙羅縣人。羅縣在湘湖之會,車船所集,蒙氏乃因其地而為商,資產萬計,名動荊襄。竹父會,為南國巨富。會既卒,竹承其業,而散家財於兄弟親友,人問之,對曰:“財物焉足常守乎?金銀雖貴,猶涼物也。”

    其叔入獄,竹傾產以贖之。既出,其叔詣竹來謝,竹辭曰:“非欲求報也,叔父好生自愛,則足矣。”

    後桂陽太守張琛、荊州刺史劉織辟之,竹皆辭不就。琛卒,竹往會喪,見其家貧,分財之半與其寡妻孤子,人皆語之曰:“琛辟君,君辭,則非其故吏,何以至此?”竹對曰:“府君既辟愚,即屈身而尊禮,恩已著也,焉有不報?”時人歎賞。

    伍柏,字勁青,廣陽薊縣人。家世有學問,柏父凡,為北州名士,通《三典》《縣章》,遠近來從學。柏承其父業,為州所辟,累遷廣陽太守。

    天正七年,韃靼荼毒河北,涿郡太守李增以城降,韃靼遂逼廣陽。柏送州府吏南走,己率將卒壘城以待敵。韃靼既至,多騎眾,不能破城,李增為之造雲梯衝車,遂百道撲薊縣(注曰:廣陽治所在薊縣)。柏眾少,不能悉挫之,於是城破而為賊所俘,拒不降敵,殉國,伍氏老少鹹為韃靼所害。

    中宗追贈其為關內侯。今上大聖皇帝既驅韃靼,重追贈為關內侯、幽州刺史,為立碑於縣界。

    司馬邦,字弼國,太原祁縣人。少豪邁,好與鄉裏少年無賴相結,搶劫行商,嚐入獄。

    天正七年,韃靼寇盜河北,遂陷太原。永皇二年九月,武昭帝破胡於雁門,遂進趨太原。十月,韃靼左賢王百托來將大兵赴太原,與武昭帝相持。邦遂招合舊時鄉裏少年無賴,並募結士民,於城內起義以應武昭帝,為百托來所殺,追贈晉陽侯。

    史臣曰:阮它報斬衣乎士尚,方明刎東麵於殘梁,雖皆暗昧天道,頓厄庸主,然觀其忠心純誌,誠耿烈巍然也。黎玉死節昌邑,伍柏殉國薊中,則真光耀華夏之骨,激感後來之人,悠悠正氣,播風汗青而永銘竹帛矣!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