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書 卷六十二上 西戎類第十二上 西域都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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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梁武既驅除羣胡於神洲,王師遠邁,遂開拓西域,掃平鄯善、龜茲、疏勒、莎車、於闐、車師、烏孫之屬,設西域長史。洎乎梁末,黃氏因亂竊居,事已見《黃抗傳》。

    昌武二年四月,太宗使聖王將兵八萬發自長安,以王平為鋒,征討西域。五月,平先下酒泉、張掖二郡。王遂悉軍乘鋒而進,擊若羌,克日拔之,西域大震,各地傳檄而定,遂禽黃敬於鄯善城(注曰:敬,抗子也)。各城望風降潰,王遂轉鬥推鋒,連拔龜茲、疏勒、莎車、於闐,使王平偏師降破車師、烏孫。至於八月,西域盡平。遂詔設西域都督於尉黎(注曰:尉黎亦西域一小國),以馮翊太守蘇嶠為之,受以兵馬官吏,使鎮守西域,綏撫諸國,秩二千石。有長史,秩中千石;有司馬,秩中千石;主簿、賊曹之屬同中州之郡國。

    蘇嶠,字太真,扶風武功人。少聰敏,及長,補郡吏,累遷至馮翊太守。時聖王牧雍州,嶠勸獎農桑,興置工商,其政關中為最,聖王頗重之。洎乎西域掃蕩,設西域都督,朝廷難其人,聖王遂欲舉嶠為都督,及還長安,時嶠尚不知,王乃私宴嶠,初不語國政,惟聊及平素之事。數杯之後,王乃問曰:“孤近有一愁事,願得太真解之。”問曰:“何事?”王曰:“前日孤奉陛下之命,賴高帝神佑,劍抵蔥嶺,掃清西域,陛下遂詔置西域都督以率製諸國,臨治厥土。然西域遠縣萬裏,遐距神洲,人所厭苦;又其地邦國林立,種落交雜,號為難馭。故孤甚愁其選。”嶠乃起而拜曰:“嶠不才,乞效犬馬爪牙之任。”王忻,扶之而起,握其手曰:“西域新服,國家屏藩,萬裏山河,一委卿矣!”嶠對曰:“必不負王。”遂以嶠為西域都督。

    嶠既至,先遣人治立城隍,修築都督塞堡,其長史龐逢曰:“府君既臨新郡(注曰:西域都督二千石,與中州郡等,故曰府君、郡),當先撫慰萬國,示以恩仁,何以先高牆厚壁,示人以嚴邪?”嶠對曰:“君知其一,不知其二。今西域新降,人懷彼此,我若示人以泰仁,人必易我而懷忤,則諸國反覆,可以料矣。而我示人以嚴,彼雖有顧望之心,畏皇朝之威,必不敢動,然後徐徐以圖仁德,則可矣。”遂遣使巡行西域諸國,觀曆風俗。數月之後,乃遣吏撫問諸國君民,並設立條教,選揀賢能,以補府職,西域歡悅。

    昌武五年,韃靼誘蒲類(注曰:蒲類,西域小國),使之為導,遂入寇西域。嶠聞之,召兵三萬,趣逆之,韃靼已去,嶠遂圍蒲類,問罪其王。蒲類王乃請援韃靼,韃靼遂還寇,嶠迎擊之。時韃靼騎士數萬,裹塵而來,長天因之烏色。記室袁謙問曰:“都督若之何?”嶠對曰:“使將士坐甲,何懼之有?”遂示以泰然。韃靼望見,相顧不敢前,嶠又與人耳語,陽為指錯,若調動兵馬,胡人遂以有伏,相率而退,嶠乃破蒲類,斬其王,請於天山之南伊吾城立宜禾都尉以鎮其地,詔許,設宜禾都尉,秩千石,遣兵萬人西上西域,以助嶠。

    先是,西域之西有國曰哲塔,其地東隔霸爾喀什泊與西域相接,西瀕大海,橫跨數千裏,南北亦數千裏,號為大國。昌武中,滅其南界諸國,地近天竺,稱霸西洲。七年二月,遂發兵二十萬,號曰四十萬,來寇大宛,大宛告急,嶠聞之,遣使先報大宛,急召府中諸吏以問策。簿曹程聞建言曰:“哲塔大國,卷甲四十萬而來,則今當退守內土,避其鋒芒,求救中京,以俟王師。”計吏審轍言曰:“簿曹之言信也,料府內能動之兵不過五萬,又大宛遠在千裏,雖至不能救,不若固壘姑墨,報問洛京。”諸吏多然之,惟帳中校尉林齊勃然言曰:“安有不戰而滅自家威風者邪?料彼所來,雖號四十萬,實則不過十餘萬耳,今會集兵馬,郡兵能得五萬(注曰:所以呼郡者,前注已有),前王謂一華破五胡,今人不及故人,然一華破三胡,未有不可也!若畏避其鋒,縱之入西域,則引狼入室矣。彼轉寇南鄉,則能煽動莎車、於寘;移盜北趣,則能挑鬥伊犁、烏孫(注曰:以上並西域國)。諸國懷叛者乘隙遘逆,我疲於奔命,徒為禽耳。以是觀之,今動兵西發,雖不及救大宛,然距疏勒而示敢戰者,不可失也!”嶠大笑,謂諸吏曰:“卿等沸沸,不若此君一言。今計已定,社稷寸土,不能委喪,引敵入室,非為良策。”遂報問洛陽,躬帥眾五萬西赴,未至,大宛已陷,遂至疏勒,召集諸國兵,至者七萬,合兵十二萬,遂列陣建營以待之。

    三月四日,哲塔前鋒苦門圖先至(注曰:苦門圖,哲塔國人名),嶠將兵距戰,部將馬鏡先登破之,遂先建捷。八日,哲塔諸部續至,來者二十萬,車騎前後相連,馬駱首尾接續,聲勢宏浩,曠代鮮尋。士卒相視,莫不恐慌。嶠則晏然若無事,與佐吏談笑,搖扇煮茶,士卒見之,心遂稍安。十日,對陣於疏勒城西,哲塔王使其大將罕紮辛離以鎧馬先衝王師,蘇嶠列鉤鐮槍陣以距退之。哲塔王再命步甲呼噪而進,蘇嶠使長史安羅、司馬馬鏡各將銳卒一萬五千,自左右分出,截擊哲塔兵。哲塔見連衝不能動王師之陣,遂悉軍擂鼓,逕指中軍。左右見之,皆勸嶠避,嶠憤然曰:“本都督與將士同在,不可退!”遂麾軍前鬥,與哲塔軍肉搏,校尉林齊、和宇,將佐郎瞻、王枚等,皆先登衝鋒,搗胡軍陣,自明至晦,鬥戰激酣,哲塔終不能勝王師,其王乃收兵欲走,林齊檢壯士三十,跨馬追襲,搗戮胡衛,逕趣中軍,齊乃滿弓引弦,一箭斃哲塔王。哲塔軍遂奔潰而逃,蘇嶠麾策縱軍追逐,斬首萬計,複大宛,推鋒北掃,入哲塔境內數百裏。

    哲塔國中聞軍敗王斃,大震,急奉王弟索培門為主(注曰:索培門,名),收合殘兵數萬,堅壁以距嶠。嶠遣使問罪,哲塔請和,以王師所到為界,嶠以兵少難以窮追,遂許,於新得之地設“宣王都尉”,留兵甲二萬人戍之(注曰:以此邊地要塞,留兵多)。夏,中州所發四萬兵始到,嶠請洛陽以西域兵少,宜遣兵輪替赴戍,太宗許之,使前所發四萬兵即留衛西域各塞。以嶠聲震西洲,威著萬裏,詔封武功侯(注曰:皇朝東都百年,封侯者屈指可數,以二千石封者更寡,知其功顯)。

    九年,征為兵部尚書。延昌二年,卒於任上。諡曰剛武。

    嶠既征入,以長史安羅為西域都督。羅,字季慎,上穀寧縣人。少以才學仕本郡,後應征赴西域,累遷至西域長史。羅雖好學,然自至西域以來,常以武事自勵,人始或嘲之曰:“公生長詩書,身焉扛刀槍邪?”羅對曰:“詩書所以治國,刀槍所以衛國,皆為民而用,何言彼此乎?”積歲累日,竟在諸將之上,人每相語雲:“論詩書則不可與安長史辯,彼若不勝,刀槍威逼;比刀槍亦不可與安長史爭,彼若不上,詩書瑣碎。”羅聞此言,不悅,問左右曰:“鄙人奪理豈若是?詩書在我上而刀槍在我下者,我則問以詩書;刀槍在我上而詩書在我下者,我則請以刀槍耳。以己之長,欺人之短,非君子;以人之長,補己之短,洵哲人。”

    蘇嶠破哲塔,安羅衝陣蹈戈有功,嶠既征,詔以羅為西域都督。初,蘇嶠威震華戎,以是韃靼、回紇之屬不敢犯(注曰:回紇者,北族也,在韃靼之西北),嶠既征,韃靼遂約回紇,寇宜禾,羅陽為不敵,棄宜禾,韃靼之眾遂以西域無人,深入而來,羅設伏破走之。韃靼中遂相語曰:“才走蘇嶠,又來安羅,城國豈可犯哉(注曰:西域呼城國,見《韃靼類》注)?”

    羅在西域,綏撫諸國,賑濟貧弱,施仁德之政,行軍屯之策。一時西域安寧,人忘勞苦。

    登豐元年,羅病篤,回紇欲乘其隙而入西域。羅使長史馬鏡往距之,境至,觀回紇大眾而來,望塵而狂笑,人皆相顧不解,問曰:“今胡騎十萬,卷甲裹塵而來,其勢甚盛,公何以笑?”鏡解之曰:“我懼其來而複去,去而複來,不能窮滅,今既舉族來侵,則我畢其功於一役,可以揚名矣!”鏡遂退數百裏以引之,選精兵銳卒,備金戈鎧馬,俟回紇追奔勞罷,推鋒逆擊,遂大破之,俘斬數萬,回紇舉族北遁,後遂為蘇圖所並(注曰:蘇圖者,狄胡也,在西域之北)。二年春,羅卒,西域將吏推馬鏡為都督,遣使請命於洛陽。

    鏡,字伯成,扶風郿人,少以勇武事縣中,應募戍西域,以戰功累遷至司馬,破哲塔有功。後轉長史,距破回紇。西域都督安羅卒,將吏推之,鏡乃遣使請策命於洛京。時趙默掌權,有篡逆之心,欲安穩四境,乃許之。使還,鏡問所聞,使者對曰:“聞天子以趙太尉(注曰:趙默嚐為太尉)為太宰、燕王,許入朝不趨、讚拜不名。”鏡大驚曰:“此聖、明之禮,非人臣若趙太尉者宜加也,蓋中州將有事矣。”遂命諸塞備嚴,西域各國遂疑。

    三年,趙氏篡逆,趙獻猶以之為都督,封郿侯,鏡縣其印。而龜茲、鄯善二國王聞趙氏篡逆,遂與高車、疏勒等謀反,一日同發,殺害戍衛,分據其地。鏡大驚,急召兵征龜茲,而諸國聯兵十萬,境不能敵,遂保距都督府城。烏孫王將兵來救,為疏勒王設伏所沮破。

    叛軍圍城數匝,累日攻衝,鏡將士不滿萬,又闕水少糧,然勸勵將兵,獎率士卒,躬負板築,親登城郭,堅守百日,竟寡不敵眾,為叛軍所俘。龜茲叛王欲降之,許之以龜茲相,鏡笑曰:“我皇朝命官,小國之主拜我,豈屈為汝仄?今時運不濟,軍敗城失,愧對萬歲之委寄,惟一死而已,何複多言乎?”遂遇害。

    後光宗霽清妖孽,永弘五年三月,詔以晉王為征討大都督,益州牧李晚成為前鋒都督,發關中軍十餘萬,以鄉西域,精甲曜日,鐵騎成群,西域小國望風臣服者數。四月,王進至鄯善,其王欲降,王與左右曰:“西域反叛,此徒禍首,不能許。”遂乘其不備,盡銳攻之,破鄯善,斬其叛王。五月,李晚成推軍破高車,虜彼王至於洛京,帝數責之,而猶以為侯,為置第,西域人聞之,益無戰心,頗願臣降,惟龜茲以前害馬鏡,懼而守界。八月,晉王會大眾十萬,拔龜茲,西域克複,乃複置西域都督,以武威太守金玕轉任之。十月,晉王還長安。

    玕,鮮卑人,高帝、太宗破滅鮮卑,遷之於中州,編戶為民。玕族在安定,鑄鐵為業,遂以“金”為姓。玕有勇健之力,郡中以為賊曹,後累遷至武威太守。晉王西征,玕將郡兵從鬥,破龜茲,先登陷陣。西域蕩平,以玕轉西域都督。晉王臨去西域,召玕,問之曰:“委卿萬裏,能勝任乎?”玕曰:“君能寫績聖王,玕則能倣功蘇太真矣(注曰:蘇嶠,字太真)。”王笑曰:“孤不如聖王遠矣,卿則以為能何若太真?”玕對曰:“君能用在下,知人之明已侔聖王。”王大喜,勉之曰:“努力,二千石封侯者少有,惟西域能出。”

    初,哲塔乘西域擾亂,滅烏孫而竊其地,晉王未伐。王既還,哲塔遂陰謀圖西域,潛運兵卒。玕預其事,遣使卑辭使於哲塔,哲塔以為懼之,遂不以為慮。

    七年二月,玕簡精銳五千,銜枚裹蹄,取道天山北走,迂回襲烏孫地,遂轉鬥而進,克取千裏,哲塔大驚,急遣兵往禦。西域長史孟錐依先是部署,發諸國兵五萬,自南攻烏孫地,哲塔軍遂回援;西域司馬是揚又將戍卒四萬自龜茲逕偪烏孫界中,奉烏孫王族為王,烏孫民聞之,亦多舉義以從王師,哲塔知不能守,遂棄烏孫而退還。玕遣使報功。

    八年正月,以玕光複烏孫有功,詔封臨沃侯。晉王為書嘉之曰:“卿不負孤前言也,卿之近太真,比孤之近聖王甚也。”

    永慶二年,哲塔內亂,玕發兵越霸爾喀什泊而西,擴地數百裏。光宗以萬裏動兵,恐勞累中州,遂詔止之,不使再西。玕歎曰:“今哲塔內亂,千載難逢,何以棄之?惜哉,我之不能及太真,豈力不足?運不濟耳。”四年,征為衛尉,加侍中。先是,鮮卑內遷編戶者亦有為官之人,然不過太守、縣令,能為九卿而侍從於帝側者,惟玕一人耳。七年,乞骸骨,優詔不許,玕累表,帝乃許之。

    玕既征,詔以司馬是揚補西域都督。揚,字子義,北海營陵人。光宗中興,揚應募入伍,力戰有功,得拜隴西司馬。晉王西征,揚將郡兵從征,既平西域,留之為西域司馬。金玕光複烏孫,揚率王師按甲推鋒,收輯從義,大破哲塔,頗有功。

    永弘四年,詔以揚為西域都督。揚在西域,考蘇、安故事(注曰:蘇嶠、安羅),因循舊製,與民休息,西域賴其安平。泰盛元年,征為兵部侍郎,長史管丕代之。丕為都督,亦若揚時。韃靼寇陷河北,丕發西域兵萬人入塞以援。永皇二年,病卒,其後事入西京。

    西域中有沙漠,稍北有天山,沙漠之南為南道,漠、山之間為中道,天山之北為北道,可以通泰西,往來商旅不絕,中州多自此得異物,而販絲、瓷於外。西域諸國以城為居,以是號“城國”,多以耕種為業。其地頗旱,以是士民多近水泊以宅,環綠洲為所。刑法昏姻則略與華同,然闕亡禮製矣。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