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之死:“私門內事”與政治博弈

字數:6073   加入書籤

A+A-




    梁氏之死:“私門內事”與政治博弈

    沈三川

    (荊州,西陵郡443709)

    本文為轉載自“簡書”客戶端,已受原作者(簡書id:“一隻沈三川”)同意與授權,著作權由原作者所有。

    【張仕一按】梁陸作為《前秦書》中少有的女性武將角色,其人物特點是較為鮮明的,經曆也是比較有特色的,同時命運也是相對比較悲慘的。在專製社會下,梁陸的身份(自身的性別身份)與其需求(對晉王的要求)終究不能得到調和,這造成了她的人生悲劇,但如果僅從其身份與需求角度,即僅從梁陸家庭內部矛盾角度探討“梁氏之死”這一事件,或許有些淺顯,難以揭示“梁氏之死”背後的影響因素。沈同學在初讀《前秦書》時,就對梁陸這個角色抱有很大的熱情和欣賞,並對這個角色悲慘的命運感到惋惜,加之自身的研究方向主要為“社會性別史”,對具有特殊身份(《前秦書》中少有的女性武將)的梁陸及相關問題很有興趣,因此撰寫了這篇《梁氏之死:“私門內事”與政治博弈》,通過對梁陸、晉王和光宗三人的分析,將“梁氏之死”中的種種影響因素作了探討,對於讀者更好地審視和理解“梁氏之死”具有很大幫助。

    內容摘要:晉王妃梁氏作為兩秦書中唯一的女性武將,在大秦平定趙氏之亂的過程中作出了巨大的貢獻,然而待天下太平之後,梁氏卻以“撞柱自盡”(1)結局,對晉王一脈的發展產生了影響。促成“梁氏之死”的因素,既有梁氏與晉王之間長期的情感矛盾,也有光宗出於政治考量在其中的推波助瀾。故而“梁氏之死”並非簡單的“私門內事”,亦是光宗與晉王之間的一場小小的政治博弈。本文即分別從梁氏、晉王、光宗三人的視角出發,對“梁氏之死”作簡要分析。

    關鍵詞:梁氏之死;梁氏;晉王;光宗;政治博弈

    梁陸,字長亭,琅琊莒(今山東日照)人,少時“有勇力,好弓馬”(2),在晉王秦良為莒公時嫁與晉王為妻。後值趙氏之亂,晉王跟從義軍平亂,梁氏亦跟隨晉王。期間由於義軍陣營缺乏戰將,梁氏通過帳前比弓,得以統領弓弩營,以女將的身份上陣搏殺,並在宏長二年的魏郡之圍當中,以三萬之眾對陣趙氏十五萬大軍,死守魏郡月餘,立下汗馬功勞。此後數年,梁氏一直跟隨晉王征戰,直至宏長七年,天下光複,梁氏方解任還家。天下光複之後,由於性格等原因,梁氏與晉王之間的情感矛盾越來越大,而光宗抓住晉王意欲休妻而無名的機會,與晉王作政治交換,晉王最終借皇權下達休王妃詔書,直接造成了梁氏的自殺身亡。梁氏死後,受贈武哀妃。“梁氏之死”並非簡單的“私門內事”,亦是光宗與晉王之間的一場小小的政治博弈。下麵筆者將分別從梁氏、晉王和光宗的視角出發,對“梁氏之死”作簡要分析。

    一、梁氏與晉王視角:“私門內事”的種種誘因

    梁氏幼時便有武將風範,後又跟隨晉王南征北戰,聚少離多,可以說她和晉王婚姻的前期並沒有得到較好的磨合,僅靠初識與新婚的感情作維係。這種情況下,國家尚未平定之時二人的婚姻尚可保持一種微妙的穩定。而梁氏通過數年軍旅生活的曆練,性格上必然會發生變化;晉王經過數年的征戰平亂,心態與性格自然也不複從前。當二人再次相聚之時,矛盾便不可避免的產生了:

    初,王妃既有勇力,性頗剽悍,每與晉王衝撞,至於毆擊,晉王頗怨苦之。晉王居洛陽時,一日,晉王與王妃爭,王妃持帚驅晉王,王遂逃至宋王宅,至夜猶不敢還,與宋王歎曰:“我天下名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竟至若此田地。”宋王與宋王妃情好頗深,每互喂飯果,相調為樂,以是宋王嘲晉王曰:“觀王妃之勇,豈非遠過於趙獻乎?”晉王仰天曰:“我掃蕩四海,威震宇宙,不意委屈至是矣!”後晉王婁欲納妾,王妃每聞此則怒,吼責不止,以是晉王日益怨惱。(3)

    可以看出,梁氏與晉王之間的矛盾是“漸進式”的。兩人的矛盾始於性格上的不合,其中還摻雜有晉王居高位之後帶來的心態上的變化。據筆者分析,梁氏在戰爭的磨練之下性格更加剛強,而天下太平之後便解任還家,對於一個習慣於軍旅生涯的人來說,安寧的家庭生活難免不會帶來一種差距感和失落感。此時,磨合的痛苦是不可避免的,但晉王此時的身份使之不能輕易接受這種形式的磨合,以至於他發出了“我天下名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竟至若此田地”、“我掃蕩四海,威震宇宙,不意委屈至是矣!”這樣的感歎。而兩人的矛盾並沒有化解的傾向,而是在“晉王婁欲納妾”之後進一步激化。

    最終,在光宗的推波助瀾下,晉王試圖借皇權結束這段婚姻,卻直接導致了梁氏之死:

    王既圍邸,呼王妃出,以詔示之。王妃大怒,投詔於地,嗬之曰:“昔中興之時,我以女子之身,為汝鞍馬關山,顛沛勞頓,今功成績立,嫌我年老色衰,欲休我邪?汝忘魏郡之事乎?”晉王對曰:“卿為天下鬥戰,非為我也。”王妃仰天笑曰:“不意汝負心若此,我身為王妃,死為王妃,不受休出之辱也!”遂撞柱自盡。晉王大驚,往救,已絕氣不得,晉王遂悔而痛哭,求贈諡,詔諡武哀。(4)

    王妃大怒,……王妃又怒斥之曰:“其非成汝之功乎?我何所得?”晉王對曰:“卿之功,後世自記,何必責於我?”王妃仰天笑曰……(5)

    這段記載,事實上反映了梁氏與晉王二人對梁氏從軍征戰一事認知上的根本矛盾。對於梁氏而言,天下大勢並非她的考量,在她的認知當中,她的顛沛勞頓,是為晉王鞍馬關山,是助晉王成就功業,於梁氏自身而言是無所得的。在這個基礎上,天下太平之後她可以接受朝廷的不再任用,回歸高門大院的生活,卻不能接受晉王在恩義上的缺失。而對於晉王而言,天下大勢始終是他優先考量的東西(這點在魏郡危懸時晉王的反應當中可以體現)(6),他對梁氏一開始或許有感激之情,而隨著他登上高位,便不再承認梁氏的貢獻,認為梁氏是“為天下鬥戰”,認為梁氏的功勞“後世自記”而不必以此來責備他。認知相反、情感追求不同的兩人產生矛盾,也是再所難免的。最終,梁氏選擇了“撞柱自盡”作為自己的結局。

    二、光宗視角:政治博弈當中的細微考量

    值得注意的是,光宗在“梁氏之死”當中亦有所參與:

    一日,晉王自長安來朝光宗,光宗見晉王憂愁,問曰:“皇叔近日操勞越度邪?何容顏頹廢乎?”晉王歎曰:“臣妻剽悍,此陛下所知,臣實困厄於此也,陛下可有善法賜臣邪?”光宗揣思,與之曰:“朕以為皇叔始終皇叔,而人盡可皇嬸也。然西域自趙氏篡逆以來,久絕華夏,甚憂朕心也。”晉王會其意(注曰:光宗欲助晉王休王妃,而以征西域為易),請曰:“臣願效犬馬,掃平西域。”光宗大悅,蓋玉璽印於一空紙上,與晉王曰:“皇叔欲何為,自書之。”晉王知上意,乃代光宗書休王妃之詔。光宗複以中領軍之兵符與晉王曰:“禁軍久不操練,皇叔代朕為之。”晉王悟之,遂將禁軍而持帝詔,圍晉王邸(注曰:晉王府在長安,臨時住洛,則曰邸)。(7)

    可以看出,光宗並非被動參與這場“私門內事”,而是主動參與到其中。作為一國之君,光宗不可能不知道梁氏與晉王之間的長久矛盾,而光宗卻主動遞出了話頭,隨後提出了“皇叔始終皇叔,而人盡可皇嬸也”的隱晦建議,並挑明了自己的交換條件——讓晉王掃平西域。且在晉王答應交換條件之後,給出空白詔書,並主動借禁兵給晉王,這一係列行雲流水般的動作,更像是早有謀算。此時天下初平不久,而光宗由於自身是借助晉王、唐王、宋王登位,威信不足,且始終心存疑慮不安,類似掃平西域這樣的軍事行動,若直接提出,則極有可能遭到反對。在此情況下,若借助梁、晉二人的“私門內事”,用手中的皇權作為交換,便可輕而易舉達到自己的目的。

    三、身死之後:梁氏之死的影響

    梁氏之死不可不謂之為悲劇,同時也對晉王一脈的發展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前秦書》和《東都世言》當中有這樣一些記載:

    王凡四子,梁妃生二子:炔、熾,炔以梁妃廢死,哀痛,先王薨而卒。熾以梁妃廢,不能襲爵,別封新鄉侯,官至揚州刺史。(8)

    晉王諸長子皆王妃所生,晉王既逼王妃以至於卒,諸子遂常怨晉王,以是父子之間寡言也。(9)

    又晉王長子炔,梁妃所生,聞王妃自盡,悲痛欲絕,遂誓不複與晉王語。後晉王怒曰:“我為爾父,何得隻字不肯語我?”炔乃開口,曰:“害親之仇,本不共戴天,以公為兒父,特不報而已,何複他論。”竟憂病而卒。(10)

    可見梁氏之死對於晉王諸子的心理影響是十分巨大的,尤其是導致了長子秦炔的“憂憤而死”,這也對晉王一脈的傳承造成了影響。此外,梁氏之死並沒有影響光宗政治目的的實施,據《前秦書·晉王世家》載:

    先是,西域在趙氏難中,為鄯善、龜茲、高車等諸國所分據,(永弘)五年三月,詔以晉王為征討大都督,李晚成為前鋒都督,發關中軍十餘萬,以鄉西域,精甲曜日,鐵騎成群,西域小國望風臣服者數。四月,王進破鄯善。五月,李晚成推軍破高車,虜彼王至於洛京,帝數責之,而猶以為侯,為置第,西域人聞之,益無戰心,頗願臣降。八月,拔龜茲,西域克複,乃置西域都督,以武威太守金玕轉任之。十月,晉王還長安。(11)

    雖然休王妃詔下達的結果並非簡單的休出梁氏,而是直接導致了梁氏之死,但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滿足了晉王與光宗之間政治交換的條件。所以最終晉王還是受命征討西域,並在半年之內掃平西域。初登帝位的光宗將晉王的“私門內事”納入了考慮的範圍,通過一係列巧妙的謀算,高效而曲折地達成了自己的政治目的。

    結語

    史家對於梁氏之死也多有評價。楊聆從梁氏的角度出發,認為:“梁氏瀝血沙場,衝鋒戰陣,為社稷驅馳,救蒼生水火,誠皇秦之功勳也。而晉王終負其情,亦使人哀歎,豈非晉王之義闕負心乎?君子所以恥之也。”(12)而後秦都雲令則從晉王的角度作評價,認為:“其負梁妃之事,誠厥情義有闕,然寔私門內事,不廢廟堂沙場之績矣,蓋瑕不掩瑜也。”(13)二人評價雖有所不同,但晉王“情義有闕”卻是不爭的事實。而筆者以為,這一看似是“私門內事”的事件,卻不可避免的摻雜進了政治因素,若無光宗在其中的推動,梁氏或許不會走到如此慘烈的結局。而永弘五年晉王掃平西域,也證明光宗確實借此達成了自己的政治目的,這也側麵反映出了光宗的政治頭腦和政治手腕,在後續的研究當中,光宗時期政治的特殊性也是值得探討的課題。至於梁、晉二人從年少情深走到相看兩厭的情感發展曆程,由於現存史料記載當中無法找到更加詳盡的記載,筆者便無法作出更加細致的分析,隻能留待以後了。

    尾注:

    (1)(西秦)楊聆撰,(西秦)都雲令注:《前秦書》卷58《列女類第八》。

    (2)(西秦)楊聆撰:《前秦書》卷58《列女類第八》。

    (3)(西秦)楊聆撰:《前秦書》卷58《列女類第八》。

    (4)(西秦)楊聆撰:《前秦書》卷58《列女類第八》。

    (5)(西秦)沈藝撰,(西秦)皇甫佑注:《東都世言》卷2。

    (6)(西秦)楊聆撰:《前秦書》卷58《列女類第八》載:“初,晉王聞斥候偵得趙獻往趣魏郡,亦欲先下廣平,而諸將以王妃在魏郡,請先回援。晉王不以為然,曰:‘今廣平垂克,大軍若少歸,無濟於事;若悉還,則前功盡棄,且恐腹背受敵。社稷大事,豈以我私情而廢也!今諸將但奮力薄城,蚤拔廣平,然後奔馳赴救也。’”

    (7)(西秦)楊聆撰:《前秦書》卷58《列女類第八》。

    (8)(西秦)楊聆撰:《前秦書》卷16《晉王世家》。

    (9)(西秦)楊聆撰:《前秦書》卷58《列女類第八》。

    (10)(西秦)沈藝撰,(西秦)皇甫佑注:《東都世言》卷2。

    (11)(西秦)楊聆撰:《前秦書》卷16《晉王世家》。

    (12)(西秦)楊聆撰:《前秦書》卷58《列女類第八》。

    (13)(西秦)楊聆撰:《前秦書》卷58《列女類第八》。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