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幸與寒門:東秦光宗與穆宗時期對門閥勢力的抑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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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幸與寒門:東秦光宗與穆宗時期對門閥勢力的抑製
——兼談穆宗與東秦王朝
張仕一
(扶正閣幽州,遼西郡063500)
摘要:東秦時期,北方門閥士族不斷發展,其勢力日益強大,成為當時政局中的一支重要政治力量。麵對強大的門閥勢力,東秦統治者不得不對其進行拉攏和利用,但是,門閥日益壯大的勢力和其對朝政的影響,無疑也威脅到了東秦的君主專製。因此,以秦光宗與秦穆宗為代表的東秦中後期皇帝在其在位時期,都采取了一定的措施,企圖抑製門閥勢力的發展。但光宗與穆宗采取的手段與取得的結果不同:光宗以“佞幸”掌“機要”之職這一較緩和的手段,對門閥勢力進行抑製,最終取得了較為成功的結果;而穆宗以“寒門”任“台相”之職這一較激進的手段,對門閥勢力進行抑製,最終取得了基本失敗的結果。
關鍵詞:東秦;秦光宗;秦穆宗;門閥;君主專製
形成於梁朝中後期的北方門閥,在曆經了數百年發展與積累之後,到東秦中後期,已經成為朝堂上極為重要的一支政治力量,占據了朝堂多數高級官職。而北方門閥勢力的發展以及其對東秦朝政的影響,極大地阻礙了東秦君主專製的發展,因此,對專製君主(東秦皇帝)而言,他們一方麵為了鞏固統治,必須要加以控製和利用門閥勢力;但在另一方麵,為了加強君主專製,他們也必須要采取相應手段,對日益壯大的門閥勢力進行一定程度上的抑製,從而維護自身的專製皇權。在這樣的背景下,東秦中後期的兩位君主——秦光宗宣皇帝秦寂與穆宗成皇帝秦憲,選擇了各自的方式,以試圖對東秦中後期強大的門閥勢力進行抑製。本文擬從此角度切入,利用現存史料,對東秦光宗與穆宗時期對門閥勢力的抑製進行探討。
一、東秦前期門閥勢力的政治實態
依靠其在政治、經濟和文化上的地位與特權,以河南郜氏、滎陽劉氏、河東薛氏、京兆冉氏、清河劉氏、濮陽鄧氏、魏郡馮氏、魯郡薛氏、魯郡嚴氏等為代表的北方門閥士族,在經曆梁朝中後期的長期積累與發展之後,到東秦建立之時,已經形成了十分強大的勢力,並在東秦前期的政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例如:
出身京兆冉氏的冉季在秦高帝尚在成都之時,就已經擔任“侍中、祕書郎,文書擬寫,皆因之”。1此後又擔任“祕書令”,並在秦高帝取得揚州後出任揚州刺史。
出身魏郡馮氏的馮滌也在秦高帝尚在成都之時就已經擔任“尚書左仆射”,“凡諸大事,不能決者,鹹來問請。”2並且,從馮滌初入蜀時的話語中,也能感受到當時門閥勢力的強大:
高帝既稱王,馮滌聞之來投,高帝嘉之,以為尚書郎,滌不悅,曰:“我來自為公輔之位,儻不如是,尚可為令丞也。”帝異之,以為尚書左仆射,條決政務,斷定如流,號為平允,人皆服之,凡諸大事,不能決者,鹹來問請。3
盡管馮滌麵對尚書郎的位置仍然表示“不悅”或許與其自身“少有誌向,每以為當至公輔”的情況有關,但其在剛剛“聞之來投”時便敢叫出“公輔之位”或“令丞”的要價,也能從側麵反映出當時門閥勢力的強大帶來的政治地位。此後馮滌曆任司隸校尉(期間曾負責留守成都4)、尚書仆射,並且在東秦初期的政壇上扮演重要角色:
(開陽)九年,擢為尚書仆射,總典尚書事宜(注曰:時聖王為尚書台令,然王在西京,故東都尚書事宜,皆受滌典),政國決策,鹹有參豫。時聖王在西京,帝於東都,文事決於馮滌,兵謀賴於郜芝,時以為雙璧。5
前引《馮滌傳》中東秦前期洛陽“兵謀”所賴的郜芝,也是“世為中原大姓”的河南郜氏的代表人物,其在投降東秦之後,很快就被委以重任,“常參機密,軍國大略,多有謀謨”,“兵馬糧草、軍用調度,多出其手。凡戎馬之事,鹹有參預”。並在開陽十八年夏之後同時兼任“兵部尚書”與“司隸校尉”,“位兼文武,當時以為榮”。6
此外,劉祁(滎陽劉氏)、劉藝(清河劉氏)、鄧光(濮陽鄧氏)、薛輔(魯郡薛氏)、薛寬(河東薛氏)、嚴豫(魯郡嚴氏)等北方門閥勢力的代表在高帝一朝也往往能夠被授予高位,其中甚至不乏從梁朝一方投降東秦的降臣。7他們最終能夠身登高位,有的不過是因為他們是所謂“奉順天道,讚佐高祖”的“前梁之大族”;8有的不過是“蔭門閥之資”而最終“為重任之臣”。9
到了秦太宗時期,為抑製軍閥勢力,太宗也極為重視拉攏和利用強大的門閥勢力,大量納門閥之女入後宮,10鄧甫(濮陽鄧氏)、馮奧(魏郡馮氏)、冉芸(京兆冉氏)、郜棠(河南郜氏)、劉布(清河劉氏)、薛廉(河東薛氏)、薛永(魯郡薛氏)、嚴豫(魯郡嚴氏)、鄧覺(濮陽鄧氏)等門閥勢力的代表人物也得以身居高位。?直到孝宗、恭宗時期,這一情況仍然沒有改變。到趙氏專權篡位之時,一些門閥勢力的代表人物不願與之同流合汙,甚至表達出極其憤怒的態度:
三年,趙氏篡逆,欲以其為司徒,送官印、拜章,(郜)覺棄印,毀章,厲聲對使者曰:“高皇帝龍興除暴,得以承天,趙氏食其俸祿,為之鞍馬,何今日敢篡之?無有伯父元勳而侄為逆臣者(注曰:言其伯父郜芝為開秦元勳)。”其子眾勸之曰:“官可不受,何罵之?恐至夷族禍也。”覺毆之,曰:“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其殺我如何?但縣我頭於洛陽東門,觀宋王之入也!”趙獻聞之,大怒,欲殺之,其參佐馬赴勸之曰:“四海門閥,郜氏為第一,從不能用之,亦不可殺也。”獻遂止,覺乃還鄉。?
趙獻在聽到郜覺的發言之後,“大怒,欲殺之”,而被馬赴以“四海門閥,郜氏為第一,從不能用之,亦不可殺也”為由勸止了下來,更加體現了當時門閥勢力之強——即使最高統治者不能與其合作,也不敢與其徹底對立。
總而言之,上述事實表明,在秦光宗之前的東秦前期,門閥勢力已經極為強大,成為當時政局中一支舉足輕重的力量。
二、秦光宗以佞幸對門閥勢力的抑製
秦光宗討伐趙獻之時,門閥勢力就已經參與到了其中,並被授予高官,光宗也以納門閥之女為後、妃的形式,試圖與門閥結盟:
時趙氏跋扈,濤以為朝廷當有危縣,求出為守牧。二年,出為揚州別駕。(登豐)三年,趙氏篡逆,揚州刺史宋王舉義,(冉)濤從之。宏長元年,光宗即位。時行台諸公卿,多久在州郡,不解中京儀軌,濤乃盡數規畫,使行台法製朝禮,粗具其儀,帝大悅,以之為侍中。?
光宗登基,征(鄧迢)為禮部員外郎。宏長三年,擢禮部侍郎。六年,拜秘書監。?
中興初建,光宗既入纂,欲結門閥,遂納鄧後為貴妃,然未嚐有幸。?
(宣貞馮貴妃)亦中興初建光宗所納,事同鄧後。?
光宗在平定了趙氏之亂後,也大量登用了門閥士族為朝廷高官:
(宏長七年)三月,以馮產為秘書台令,郜覺為司隸校尉,冉濤為禦史台令,劉彪為中書監,滎陽劉樾為吏部尚書,郜示之為戶部尚書,薛簡為禮部尚書,魯郡嚴彬為工部尚書,濮陽鄧楚為刑部尚書,鄧迢為秘書監……?
(永弘二年)四月,刑部尚書鄧楚以疾致仕,以滎陽劉皎為刑部尚書……(永弘四年)九月,以郜覺補司徒,劉彪為尚書台令……(永弘五年)六月,司徒郜覺屢乞骸骨,見許,以冉濤補司徒,魯郡薛澤為禦史台令。?
(永慶二年)五月,以薛簡補中書台令……(永慶五年)五月,中書台令薛簡坐事免,以中書侍郎濮陽鄧元補之。?
可以看到,光宗時期,朝堂高官幾乎大多數都為門閥人士所壟斷。從這個角度來看,在表麵上不難得出兩點結論:一是光宗在位時期門閥勢力依然很強大;二是光宗注重拉攏門閥。
以上這兩點確應予以承認,但考諸現存史料,不難發現,盡管從表麵上看,光宗在其在位時期幾乎將朝堂高官壟斷式地授予了門閥人士,但是,光宗卻並非一味地拉攏門閥。相反,出於加強君主專製的需要,光宗雖然在表麵上將朝堂高官的位置交給了門閥人士,但其卻在其在位時期,大量任用“佞幸”以掌握機要之職(主要是中書通事舍人與尚書檢校郎),從而實現對尚書台和中書台的有力控製。
關於中書通事舍人和尚書檢校郎,《前秦書》記載:
尚書台,掌出納詔命,布政四方,為天下之所賴,在宮城之北,號“北台”。有令,秩六千石;仆射,秩五千石,有左右,不常設,有欲使總領尚書事而位望不足者,受此職;左右丞,中二千石;檢校郎,中千石;郎,中六百石;佐郎,六百石。?
中書台,掌報呈萬機,草擬詔旨,為四海之樞紐,在宮城之西,號“西台”。有令,秩六千石;監,秩五千石,不常設,有欲使總領中書事而位望不足者,受此職;侍郎,中二千石;通事舍人,中千石;令史,中六百石;主書,六百石。?
(永弘二年四月)增設中書通事舍人及尚書檢校郎皆為三員。?
似乎中書通事舍人在中書台中並非品級多麽高的官職。然而,在東秦一朝,中書通事舍人一職盡管品級不高,但卻極為重要,是“機要”之職:
開陽二十年,擢(冉芸)為中書通事舍人。時內外文書之收發,多經中書通事舍人,以是其位雖不顯,而控製機要,人莫敢不重,人言:“寧惹尚書令,不敢犯舍人。”?
初,高帝置中書通事舍人,入直閣內,出宣詔命。凡有陳奏,皆舍人持入,參決於中,樞紐章表,遂為機要,權傾天下。?
初,太宗以尚書事繁,而中書草令錯駁常多,遂置檢校郎,以收中書之令於尚書台,檢校其文字,蓋印然後送台,得付六部。以是為詔令所關,遂為機要之臣,位品雖下,而權勢甚重,與中書通事舍人相侔。?
對於這兩個官職,由於其品級不高,在光宗之前,關於尚書檢校郎的任職情況史料闕如,但任職中書通事舍人的情況能找到一些:
開陽二十年,擢(冉芸)為中書通事舍人。?
(開陽)二十二年,擢(劉布)為中書舍人。?
(延昌)四年,(冉濤)遷中書通事舍人。?
可以看到,以上三位中書通事舍人,全部是門閥人士。而在光宗時期,中書通事舍人和尚書檢校郎的具體任職情況隻有以下兩條記載:
光宗踐阼,以(柴)蹤為中書通事舍人,加侍中……蹤既有男色,光宗頗幸之,蹤嚐裂痔,以是坊間頗傳帝與蹤有龍陽之事。晉王常以此諫帝,欲使出為大郡太守。光宗歎曰:“皇叔欲出蹤,不若出朕。”晉王聞此語大愕,以為光宗疑己(注曰:蓋晉王以為光宗所謂“不若出朕”乃憚己而疑之之辭耳),遂不複言。永弘六年病卒,時年四十二……?
光宗舉義,(冰)玉從之。宏長元年,拜尚書檢校郎,加侍中……永慶五年卒,時年六十二。玉在檢校二十餘年,勤勉謹慎,未嚐有失,頗為光宗所重,賞賜钜厚,資財越於公卿。?
而這二者(柴蹤、冰玉)之間是存在許多相同點的:1.二者皆是光宗在會稽之時就結識的舊臣;2.二者家世都並不顯赫;3.二者都在任職的同時“加侍中”;4.二者在擔任中書通事舍人和尚書檢校郎之後都並未再進行遷轉,甚至晉王親自勸光宗外授柴蹤“大郡太守”(太守二千石,品秩高於中書通事舍人?),光宗都不願聽從,冰玉更是在尚書檢校郎任上二十多年;5.二者都被《前秦書》歸入《佞幸類》。
此外,永弘二年四月,光宗決定“增設中書通事舍人及尚書檢校郎皆為三員”,這透露出光宗要進一步加強對中書通事舍人和尚書檢校郎的利用。而《前秦書》中又有一條極為關鍵的記載和楊聆一條極為重要的評論:
帝既以藩王入纂,又未冠登基,孤孑無援,頗懼是非,故引親近為侍中,用佞幸為機要,增舍人、檢校,任寒門卑微。雖然,所擢多材力之士,所進每忠義之人,故時論以帝有識賢之明。?
至於光宗委機要於親昵,受權柄乎佞狎,竟無至於禍毒,卒未亂乎綱紀,幸矣!?
綜合以上記載,在光宗時期:1.光宗極為重視在朝政中利用中書通事舍人和尚書檢校郎;2.這些中書通事舍人和尚書檢校郎往往由地位不高、而與光宗關係較為親密的“佞幸”擔任(這也能從現存史料中光宗朝時期幾乎沒有門閥人士再擔任“中書通事舍人”的記載這一現象中反映出來),但這些“佞幸”往往能力相對較強。
由上,可以發現,盡管光宗在其在位時期,表麵上將朝堂高官的位置大部分都授予了門閥人士,但光宗卻依靠尚書台中的尚書檢校郎和中書台中的中書通事舍人這兩個看似品秩不高,但卻對於朝政運行極為重要的“機要”之職,通過任用出身寒微的佞幸來擔任尚書檢校郎和中書通事舍人,在“機要”之職上實現了對門閥的排斥。光宗以佞幸掌機要,一方麵抑製了門閥勢力對朝政的影響,另一方麵,光宗所用佞幸大多出身寒微但卻與自己關係親近,他們的權力由皇帝(光宗)授予,他們的權力,本質上就是皇權,相比於擁有強大家族勢力的門閥,這些佞幸出身寒微,極其便於皇帝對他們進行控製,因此,光宗以佞幸掌機要也有利於加強其君主專製與集權。
三、秦穆宗以寒門對門閥勢力的抑製
永慶十一年五月廿九,秦光宗駕崩;六月初二,秦穆宗即位。
對於秦穆宗而言,他能夠即位為皇帝,似乎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因為秦穆宗本人是光宗第三子,在此前,比他有著更加優先的繼承權的有作為嫡長子的哀太子和光宗極為喜愛的獻文太子。如果不是因為二位太子都英年早逝,秦穆宗是沒有機會成為太子並繼承皇位的。因此,穆宗能夠繼承皇位,對於他自身而言,或許是一個意外,史書也稱其“未意奉纂,蒼卒南麵”。?
由於其本來沒有預料到自身會被立為太子甚至繼承皇位,因此,穆宗在此前似乎並沒有留心過如何治理國家:
初,帝既位光宗第三子,不虞能奉國本,以是鮮留心於典章治術,惟耽溺乎聲色犬馬。?
但是,作為皇位繼承者的秦穆宗,在其繼承大位後一開始並沒有懈怠於政,相反,秦穆宗在即位初期,繼承了其父親秦光宗的施政原則,繼續對門閥勢力進行抑製:
始即位,尚勵精圖治,察門閥勢盛,遂擢用朱詹、楊運之屬,欲修政理。?
如《穆宗紀》所言,秦穆宗在剛剛即位之時,“勵精圖治”,並察覺到了“門閥勢盛”,於是任用了“朱詹、楊運之屬”,企圖“修政理”。
如此看來,似乎秦穆宗在其統治初期是通過任用朱詹、楊運,來抑製門閥勢力,考察秦穆宗初期門閥勢力的政治實態,此說應當不誤。秦穆宗初期,其朝堂最明顯的變化之一,就在於尚書台、中書台和六部等重要機構的最高長官不再像光宗在位時期那樣,幾乎由門閥人士壟斷,而是出現了由“非高第”的寒門人士擔任尚書台、中書台和六部中部分機構的最高長官:
(高隆二年)五月,以朱詹為尚書台令,楊運為中書台令,鄧灼為祕書台令,冉垕為禦史台令,薛楚為吏部尚書,薛臻為戶部尚書,嚴南為禮部尚書,王嶠為工部尚書,馮蘭為刑部尚書,任灌為兵部尚書,劉震為司隸校尉。朱詹者,河北人;楊運者,濟陰人,並非高第,顯擢為宰輔,當時異之,多有議論。有諫帝者,帝每與歡談,顧左右而言他。?
其中,尚書台令朱詹、中書台令楊運、工部尚書王嶠皆非出自門閥。如果說工部尚書作為主管“掌百工商旅,土木興建”的工部最高長官,?對於朝政的運行影響尚且有限的話,“掌出納詔命,布政四方,為天下之所賴”的尚書台,和“掌報呈萬機,草擬詔旨,為四海之樞紐”的中書台這兩個幾乎是東秦中央最為重要的行政機構,其最高長官不再由門閥人士擔任,而是由出身並不顯貴的寒門人士擔任,無疑體現了秦穆宗試圖通過任用朱詹、楊運等寒門人士掌控尚書台和中書台,來抑製門閥勢力對當時朝政的影響。
通過《前秦書·朱詹傳》和《前秦書·楊運傳》考察朱詹和楊運二人,可以發現,取代門閥人士擔任尚書台和中書台最高長官的二人身上也存在著不少相同點:1.二者皆是穆宗還為太子之時就結識的舊臣;2.二者家世都並不顯赫;7卷,都被認為是“寒門之秀材”。?
綜合以上記載,在穆宗初期:1.穆宗不再將尚書台和中書台的最高長官(尚書台令和中書台令)交給門閥人士;2.尚書台令和中書台令由門第不顯、而與穆宗較為親密的“寒門”人士擔任。由此,可以發現,穆宗在位初期,確實在“察門閥勢盛”之後,“遂擢用朱詹、楊運之屬”,以抑製門閥勢力。從這個角度看,穆宗在其在位初期,實際上是繼承了其父親秦光宗的施政原則,繼續對門閥勢力進行抑製。但是,我們很容易發現,秦穆宗抑製門閥的手段顯然與其父秦光宗不同。其父秦光宗是通過利用中書通事舍人和尚書檢校郎等地位不高的機要之職,控製朝政,抑製門閥,但其仍然將四台六部的高級官位授予門閥人士;而秦穆宗則是直接通過尚書台令和中書台令這兩個中央重要機構的最高職位(“台相”),控製朝政,抑製門閥。因此,秦光宗雖然在事實上對門閥勢力進行了抑製,但其在表麵上,仍然對門閥勢力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的維護,換而言之,其對門閥勢力的抑製,並不是多麽“露骨”,而是非常的隱晦,因此也就顯得較為緩和,故而光宗在位時期,門閥勢力並沒有進行明顯反抗;而相較之下,秦穆宗對門閥勢力的抑製則直接體現在了尚書台和中書台最高長官的任命上,顯得極為“露骨”,其措施非常激進。
在這種情況下,感到自身利益受到明顯威脅的門閥勢力,自然對秦穆宗的行為頗覺不滿,對朱詹和楊運極為忌恨,甚至不斷伺機企圖中傷朱詹和楊運,形成了當時門閥勢力與寒門人士的對立:
(朱)詹既拜相,常晝夜不離台司,勤勉庶務,甚得稱職,然門閥貴士,頗不容之,常絆其事,而不能沮詹克功。?
運門第不顯,一朝登為宰相,人皆疑之。然運在中書,斷決敏速,當時以為良才,而門閥重臣,頗忌恨之。?
時尚書台令朱詹、中書台令楊運皆以寒門為台相,(冉)垕頗忌之,屢尋織纖之愆,或強理為辭,連章彈之,穆宗初不以為意,後意稍移。?
時朱詹、楊運為台相,(嚴)南自以門閥高第,恥居二人之下,常與妻妾言曰:“朱楊何來豎子,敢青旗赤車!”(注曰:秦製,四台令出行儀仗,青旗赤車)?
雙方之間的矛盾與對立以高隆五年的“虞晃案”為總爆發點,?最終,門閥勢力在這場政治鬥爭中擊敗了寒門人士,朱詹和楊運二人也在此後不久被彈劾下台,寒門人士最終在秦穆宗初期的政治鬥爭中全麵失敗。此後,雖然寒門人士林絳擔任了在朝政運行中並非多麽至關重要的“秘書台令”,但鄧灼接任尚書台令,劉萇接任中書台令,尚書台與中書台的最高長官之位再度為門閥人士所控製,秦穆宗試圖抑製門閥勢力的嚐試最終也歸於折戟。於是之後的數年中,秦穆宗也過起了遊山玩水、大興土木的奢靡生活,史稱其在位後期“雄心日損,遂不複屬意朝堂,亶歌舞巡遊於內外,委萬機於宰臣耳”。?
結語
綜合上述,可以看到,麵對日益強大的門閥勢力,秦光宗和秦穆宗都在其在位時期采取了一定的措施,企圖抑製門閥勢力的發展。但這對父子采取的手段和取得的結果不甚相同:光宗通過以“佞幸”掌控中書通事舍人和尚書檢校郎這兩個“機要”之職,對門閥勢力進行抑製,手段相對緩和,最終對門閥起到了一定的抑製作用,因此,從總體上看,光宗對門閥勢力的抑製取得了較為成功的結果;穆宗通過以“寒門”掌控尚書台令和中書台令這兩個“台相”之職,對門閥勢力進行抑製,手段相對激進,最終導致門閥勢力與寒門人士之間的政治鬥爭,門閥勢力擊敗了寒門人士,門閥勢力非但沒有得到抑製,反而趁此機會逐漸坐大,因此,從總體上看,穆宗對門閥勢力的抑製取得了基本失敗的結果。
餘論:穆宗與東秦王朝
在傳統的曆史敘事中,秦穆宗的形象似乎非常確定,耽於享樂、大興土木、放任門閥勢力坐大的秦穆宗是東秦王朝由盛轉衰的罪人,是一個昏庸之主:
穆宗未意奉纂,蒼卒南麵,縱心琴瑟之中,肆意山水之外,門閥朋黨於廟堂,土木興作乎郊野。於是百姓歎怨於道塗,黔首遘逆乎郡縣,綱紀陵夷於洛京,胡狄揚塵乎北塞……皇朝中衰之釁,萌兆在茲矣!?
爰及穆宗成皇帝,留心犬馬之事,肆意山水之間,怨讟興於黔首,邊防弛乎鄣塞。?
(都雲令注曰:)嗚呼,以臣觀之,光宗溘然登遐,捐棄烝庶,穆皇奉纂,默然垂拱。而門閥世族,玩珪金鑾;驕藩彊嶽,裂土分疆;豪強莊主,侵貧兼弱;鄣塞邊亭,彌廢寖弛。以光宗之神資,稟曠代之權略,尚能條理中外,承平朝野;俟穆宗之怠倦,逢熹宗之顛覆,遂罹倒懸陸沉,人危披發。?
(皇甫佑注曰:)以上五事,皆言穆宗之時,黔首之困苦也。?
毫無疑問,秦穆宗在其在位後期,大興土木,浪費民力,這是絕對無可爭議的:
五十一:穆宗嚐興土木,屬仲夏日烈,頗有勞夫中暍至於死傷。穆宗與中書侍郎綜(注曰:冉綜,司徒濤之子)語雲:“勞夫多有中暍者,今可多遣良醫赴之,以備再有此事。”侍郎對曰:“不如罷減勞役,此病自消。”帝頗不悅。
……
五十三:又高隆中,魯郡某縣有破產民為盜,縣吏捕之,押送衙堂。令在,問之曰:“何以在此?”賊對曰:“今上屢發役不時(注曰:王者發民為役,不害農時,故往往在冬,至於春夏秋之役,則謂“不時”),田壟荒蕪,又水旱迭降,征稅寖騰,家中為之破產,無以糊口續命,遂為梁上之事,故而在此也!”令聞之赧然。
五十四:時又有安定某縣民為盜,第竊人米粟,為縣所得。令問所竊,知皆飲食之物,悵然與左右曰:“民竊金玉,其罪在民;民竊糧粟,其罪在官也!”
五十五:穆宗既好興土木,頗喜宮台,有漢中人齊努,蘊巧思,善工建,穆宗聞其名,征為工部郎。高隆八年,使修望鳳台於鄴城。努遂窮其奢華,運其妙知,高台重樓,雕欄畫柱,金階玉簷,珍石琉瓦,富麗堂皇之甚,近代以來所未有也。然役夫疲死倒仆者相屬,屍骨堆累於側,其高越乎台閣。既成,帝視台甚悅,稱之曰:“此台何其高盛巍壯,若能通天宮!”散騎常侍耿貴在側,犯顏曰:“萬人以此入地府,故此台能通天宮。”帝聞此語頗不樂。(注曰:以上五事,皆言穆宗之時,黔首之困苦也)?
但是,從他“始即位”時,“勵精圖治”,“欲修政理”,任用“寒門之秀材”,試圖抑製門閥的舉動來看,秦穆宗似乎並非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全然昏庸之主。
事實上,盡管曆史給他的人生開了一個出乎意料的玩笑,但近乎於“臨危受命”的秦穆宗並沒有從一開始就選擇放棄與墮落。相反,起初滿懷壯誌的秦穆宗選擇了比他的父親更為激進的方式,企圖給畸形於曆史大勢(曆史大勢指古代君主專製與中央集權的不斷加強)而早衰的東秦王朝下一劑猛藥。然而,據我們所知,曆史的進程往往並不會因為某一個人的意誌而發生根本性的改變,因此,秦穆宗的努力最終不得不隨著朱詹、楊運的下台而付諸東流了。於是,本就沒有預料到會由自己來承擔如此大的曆史重任的秦穆宗在無可奈何之下,最終選擇了自暴自棄與墮落沉淪。隨之而來的門閥勢力的高漲與北境邊防的廢弛,將東秦王朝埋葬在了洛陽的大火之中。或許,與秦穆宗的“雄心”一同“日損”的,還有東秦王朝本就不那麽強勁的脈搏……
尾注:
1(西秦)楊聆撰,(西秦)都雲令注:《前秦書》卷22《冉季傳》。
2《前秦書》卷22《馮滌傳》。
3《前秦書》卷22《馮滌傳》。
4值得玩味的是,馮滌留守成都時,負責輔佐郭孝成,而當郭孝成陰謀反叛之時,馮滌故意不予配合,郭孝成在反叛之後卻絲毫不聞曾對其有所侵犯:
帝稱尊號,以為司隸校尉。帝東征,滌留守成都,輔佐郭孝成。孝成之陰圖二誌,滌每覺異,而不敢確然,乃假他事運糧草兵仗於關中。直孝成作逆,糧草兵仗不足,故急於聖王戰,敗於南鄭。帝既都洛,召為司隸校尉。(《前秦書》卷22《馮滌傳》)
推其原因,應當是郭孝成也認識到馮滌身上的門閥屬性,因此即使不能將其拉攏到自己的陣營之下,也不能與之公開為敵。
5《前秦書》卷22《馮滌傳》。
6《前秦書》卷23《郜芝傳》。
7分別參見前秦書本傳。
8《前秦書》卷24“史臣曰”。
9《前秦書》卷25“史臣曰”。
10參見張仕一:《從東秦後宮看其朝堂政治關係》,2022年7月。
?分別參見前秦書本傳。
?《前秦書》卷34《郜覺傳》。
?《前秦書》卷34《冉濤傳》。
?《前秦書》卷34《鄧迢傳》。
?《前秦書》卷51中《後妃類中·宣仁鄧皇後》。
?《前秦書》卷51中《後妃類中·宣貞馮貴妃》。
?《前秦書》卷7上《光宗本紀上》。
?《前秦書》卷7中《光宗本紀中》。
?《前秦書》卷7下《光宗本紀下》。
?《前秦書》卷63下《職官誌下·尚書台》。
?《前秦書》卷63下《職官誌下·中書台》。
?《前秦書》卷7中《光宗本紀中》。
?《前秦書》卷29《冉芸傳》。
?《前秦書》卷58《佞幸類·柴蹤》。
?《前秦書》卷58《佞幸類·冰玉》。
?《前秦書》卷29《冉芸傳》。
?《前秦書》卷30《劉布傳》。
?《前秦書》卷34《冉濤傳》。
?《前秦書》卷58《佞幸類·柴蹤》。
?《前秦書》卷58《佞幸類·冰玉》。
?盡管柴蹤此時“加侍中”(侍中為二千石),但根據《前秦書·職官誌上·內侍》:“秦製,加官者,品級從本官,俸祿曾領其所加之官俸祿三一。”可知,柴蹤此時官秩仍從中書通事舍人的“中千石”。計算俸祿的話,此時柴蹤的月俸祿為100(中千石)+160/石;太守月俸祿為160石。因此,無論是從品秩上看還是從俸祿上看,太守都要高於柴蹤目前擔任的“中書通事舍人,加侍中”,遑論晉王所言的還是“大郡太守”。
?《前秦書》卷7下《光宗本紀下》。
?《前秦書》卷58“史臣曰”。
?《前秦書》卷8“史臣曰”。
?《前秦書》卷8《穆宗紀》。
?《前秦書》卷8《穆宗紀》。
?《前秦書》卷8《穆宗紀》。
?《前秦書》卷63下《職官誌下·工部》。
?《前秦書》卷37“史臣曰”。
?《前秦書》卷37《朱詹傳》。
?《前秦書》卷37《楊運傳》。
?《前秦書》卷38《冉垕傳》。
?《前秦書》卷38《嚴南傳》。
?關於“虞晃案”的本末,可以參見《前秦書》卷8《穆宗紀》、《前秦書》卷8《冉垕傳》、《前秦書》卷39《冉由傳》,筆者在此不贅述,日後若有機會,筆者將再另撰文討論“虞晃案”的相關問題。
?《前秦書》卷8《穆宗紀》。
?《前秦書》卷8《穆宗紀》。
?《前秦書》卷70《史家誌》。
?《前秦書》卷70《史家誌》。
?(西秦)沈藝撰,(西秦)皇甫佑注:《東都世言》卷6。
?(西秦)沈藝撰,(西秦)皇甫佑注:《東都世言》卷6。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