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廢體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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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走出幻陣後,南瀟才看清青崖福地的真麵目。
    被半月坡和望仙市集的凡人們仰望無數年的神仙逍遙居,此時迷霧盡去。
    懸泉飛流直下,瀑布高掛山間。
    有黑白異色的仙鶴群環繞左右,啼鳴悠遠,與落泉相應。
    隻是一步,四周風景倒退。
    紫鹿長老帶著南瀟飛落群山內。
    還沒感覺到飛行,綿軟的土地就已經透過磨損了的草鞋,告知南瀟這裏是地麵。
    房屋多為竹木蓋就,低矮精致,錯落其間。
    身穿灰袍的男男女女,在田地中往來種作。
    水田插秧種稻,旱地搭枝培藥。
    除卻灰袍,還有黃牛犁地,玉蝶傳粉。
    天空中時不時有神虹閃過,隨之而來的音浪,更讓稻花香。
    最讓南瀟驚奇的是,這裏竟然有鹿群。時不時有各種顏色的幼鹿穿梭於稻田,偶爾還會啃上幾口草藥,但不見人們驅趕。
    與山野之中的野鹿不同,這裏的鹿群雖然機敏非常,但是並不怕人。甚至有一隻幼鹿,尚未長角,身上印有雪花斑點,皮毛油亮,淡橙色光澤瑩潤。此時它竟然主動走到南瀟的身前,並輕輕用頭碰了碰南瀟的手。
    “它很喜歡你。”
    紫鹿長老站在南瀟的身邊,微眯著眼睛,像是在笑。
    “師爺,這裏好多鹿呀!南瀟也喜歡它們!”
    認真撫摸著橙色幼鹿的頭,南瀟的心情很是放鬆。
    紫鹿長老在橙色幼鹿的引導下,拄杖走進藥園。在向一位身穿黑袍的藥農點了點頭後,紫鹿長老輕輕彎下腰,從一顆長勢喜人的不知名藥草上,摘下一枚色澤碧綠鮮亮的葉片。
    隨後,青色神虹拔地而起。
    原來這就是飛行!
    南瀟心情激蕩,想要高聲歡笑,但還是忍住了。
    等到南瀟回過神,又對上了紫鹿長老的目光。
    “都是飛行,他為什麽偏要固執地認為,自己飛才算是真正的飛行呢?”
    紫鹿長老喃喃自語,像是在問,但眼神卻很平靜。
    “對不起,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他可能覺得一直在您的羽翼之下,與他的本心不符吧?”南瀟的回答很謹慎。
    又是一聲歎息。
    紫鹿長老輕輕摸了摸南瀟的頭,把之前摘下的葉片送到南瀟的嘴邊。
    “吃下去吧,這是梅花藥鹿根據你的身體狀態,專門為你尋找到的百年人參新葉。固本培元,可以緩解疲憊,並緩解之前登山帶來的種種透支。這裏是我的洞府外麵,你不用緊張。”
    南瀟乖巧地將那一枚手指甲大小的葉片放入口中,短暫咀嚼幾下,瞬間就有甜甜的汁液,順著喉嚨而下。
    吃了太多苦的南瀟並不願意浪費,竟將咀嚼後剩下的碎片殘渣通通咽下肚子。
    疲憊盡去,但胸膛在發熱。
    南瀟小臉漲得通紅,仿佛身體下一刻就要被融化。
    “坐。”
    紫鹿長老席地而坐,並讓南瀟坐在他的前頭。
    背對著老人,南瀟忍住胸膛中的滾燙,竭力維護著自尊。
    一雙手貼上南瀟的後背,兩股清涼的氣息緩緩駛過脊背,並縱向流轉。
    胸膛的滾燙熱意在清涼氣息的作用下,逐漸分散,然後湧入四肢百骸。
    南瀟臉上的血色很快就褪去,疼痛也淡化不少。
    大約過去了一個時辰。
    被百年參葉滋補的南瀟,不知在何時悄然睡去。
    她疲憊了太久,這一次終於可以休息了。
    紫鹿長老緩緩收回雙手,長歎了一口氣。
    南瀟的生命之輪雖然隻有七道刻印,但整體已經密布裂痕,比之他這個老骨頭都要破敗。
    一旦生命之輪崩潰,南瀟必死無疑。
    動用長老職權並在藥鹿梅花的幫助下,紫鹿長老才獲得一片百年參片的使用權。若是成年人,使用後至少會多活十年,但對於攀登一萬階蜀道而透支生命的南瀟來說,這點增效不過是杯水車薪。
    最艱難的是,以南瀟的體質,比終其一生也無法突破到神橋的林嘯還要差。
    雖然能勘測到苦海,但也僅僅如此了。
    常人都是生命之輪在苦海深處,而南瀟的生命之輪似乎與苦海的位置相距甚遠。
    南瀟若是一生隻待在苦海境界,或許不會早夭。
    但南瀟能以比之凡人還要羸弱的身體爬上一萬層台階,那份心性與意誌,絕對不會甘心就此在苦海這一境界止步。
    可是問題就出在這,一旦她突破到命泉境界,那麽就凶多吉少。
    畢竟——命泉隻能從生命之輪上湧出,且與苦海相近相融。
    這也就意味著,別人修行是為了增加壽命,而南瀟則恰恰相反。
    苦海為死,命泉為生。
    別人都是苦海中孕有命泉鑄就生門,而到了南瀟這裏,一旦修行到命泉,生死相對,烈火烹油。
    屆時,恐怕會九死一生。
    紫鹿長老隻是一個彼岸修者,資質一般,對於輪海秘境的了解也就僅限於此了。
    癡兒在怪我往日偏心嗎?留下這麽個難題。
    一直強裝鎮定的紫鹿長老,陷入了無盡的自責與悔恨中。
    既是為生前偏心導致愛徒走向毀滅,又因逝徒留下的問題無法妥善解決。
    早知道,就不讓她爬那麽多階梯了。
    可是,如果她不攀登蜀道,我這個末席長老,又如何能夠將其留下?
    蜀道難登,凡人終死。
    兩難啊。
    唉——
    天色漸暗。
    紫鹿長老馭使靈力,將睡熟的南瀟送入屋內的木床上,並囑托仆人送來兩床新被。
    等到南瀟醒來時,發現外麵已經天黑了。
    而她此時正躺在木床上,床麵柔軟,身上還蓋著一層暖被。
    橙色幼鹿站在窗前,眼睛與南瀟對視,甚至能從中看出其擔憂。
    在餘光中,南瀟看到了盤坐在竹椅上的紫鹿長老。
    忙不迭坐起身子,俏白的臉上有了些紅潤,南瀟虛心道歉:“師爺,實在對不起,我不小心睡著了。”
    “無事,我有些事要告訴你。”
    紫鹿長老揮手表示不在意,隨後便將未來南瀟修行會折命的事情和緣由說了出來。
    橙色幼鹿低著頭,仿佛在傷心。
    “你現在想要放棄還來得及,我可以帶你飛回去,不會讓你白來一趟的。”紫鹿長老又一次勸告。
    南瀟紅著眼眶,雙手攥拳,鬆了又握,握了又鬆。
    沉默許久後,南瀟抬起頭,強顏歡笑道:“師爺,那我跳過命泉,直接修行神橋不就行了嗎?”
    紫鹿長老聞言一頓,仿佛長久以來的觀念被衝擊,他如同舊時代的衛道士,低聲怒喝:“不可能,自古以來都是這套修行體係,你要想改變的話,至少要聖人才能夠創法!你如今連走都沒學會,就想要飛!我攤上李嘯這個癡兒已經夠糟心了的,但他好歹也算聽話,且足夠努力。可是你現在好高騖遠,不能盲目自信,是不是下一個死的就是你!”
    雖然被罵了一通,但南瀟並沒有生氣,隻是微微低著頭,不發一言。
    待紫鹿長老心情逐漸平靜後,南瀟才出聲解釋:“師爺,那我能否在苦海積累足夠,然後在修煉出命泉的同時,塑出神橋,從而讓生與死之間有個過渡呢?”
    這一次思路長老並沒有立即反對,而是思慮片刻後,皺著眉頭,斬釘截鐵道:“不可能!若是傳說中的那些奇才才能做到,你的體質與他們天差地別,做不到這些。”
    “師爺,我必須試試!”
    南瀟並沒有知難而退,而是目光堅定地看著紫鹿長老。
    沉默片刻,紫鹿長老低聲歎息,而後道:“我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因此接下來的十年我將閉死關。這是我的隨身玉佩,今後你將作為我的記名弟子身份在此地修行。學堂已經為你安排好,之後你跟著梅花這頭藥鹿,晨鍾時前往學堂識字,並聽其他長老與上人們講解修行基礎,暮鼓後,去傳道崖,聆聽修行經驗與諸般法門。”
    大概覺得自己當甩手掌櫃不妥,紫鹿長老又沉聲道:“這枚玉簡內留有完整的道經輪海卷,雖然比之真正的道經猶如天壤,但足夠你今後修行了。待你認字完全且對修行有一定了解後,再滴血獲得玉簡的使用權。切記,此法不可外傳。至於你說的那些奇門歪道,我就不管了。希望我能勘破死關,還能見到你。你之前隻有一個師姐,名為林淩淩,神橋境界,此時還在外曆練,所以就不介紹你們認識了。她脾氣大,除非生死攸關,不要去找她。生活起居不用擔心,我作為青崖福地第七長老,還是有些仆從的。”
    南瀟連連點頭。
    “如此甚好,生死有命,十年後再見。”
    紫鹿長老拄著拐杖,沒有馭使神虹,而是緩緩走出房子。
    南瀟起身,將桌子上與林嘯同一材質的滿月玉佩收起,默默送別。
    直到視線中再也看不見紫鹿長老的背景,南瀟才回屋休息。
    十年後,真的還能再見嗎?
    月上枝頭,浮雲藏輝。
    時間如流水,衝淡了失落與憂傷。
    “小鹿小鹿,你的名字是梅花呀!今後,我們好好關照哦!”
    被南瀟親切呼喚的幼鹿,隻是靜靜地站在地上,清澈的眸子中能看到它的思考。
    隨後,一如初見時那樣,它探出頭,拱了拱南瀟柔軟的肚子,並在南瀟的小手撫摸下,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好愜意啊。
    這條路沒有白走。
    複仇的事,終於可以開始準備了。
    南瀟順著木屋向外望——
    月光寥落。
    白日蔥蘢的山林已經被黑暗覆蓋。
    萬籟有聲,漆黑的夜色也別有韻味。
    不時有修者駕馭長虹而去,短暫照亮天幕。
    流螢在低空翩然起舞,與月爭輝。
    如果時光能在此停留,未嚐不是一件善事。
    對自己有嚴格要求的南瀟,此時也很享受歡愉。
    梅花鹿的體溫很暖,毛茸茸的,她終於不孤單了。
    就歇一晚。
    南瀟自我勸慰,並不覺得這是墮落。
    “天上仙人劃著船,搖啊搖,高呀高,小鎮的夜晚靜悄悄。我要做個好寶寶,既不哭,也不鬧,乖乖上床睡覺覺……”
    心爽神怡的南瀟輕聲哼著偷學來的歌謠,與天上月共眠。
    樂在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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