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冰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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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西山,冷從天上來。
    尚還明亮的穹宇,已經有了一彎皎潔的殘月高懸其中。
    將所有的門窗盡數關好,南瀟將衣櫃移開,掀起地上的木板,一條幽深的地道呈現於眼前。
    彈指間,一道氣勁劃過燭火,昏黃瞬間消失,隻剩下濃重的黑。
    南瀟輕車熟路,蓮步輕移,順著台階往下走。
    整個密道竟也不暗,兩側鑲有散發著微弱白光的方形石塊。
    隻要稍加打磨,就可以弄出夜明珠。
    毫無疑問,在凡間,能夠夜間照明之物,無一不是價值連城。
    但在青崖福地,這些石塊,並不算罕見。
    對於一些對光敏感的草藥,或是為了增產,夜晚必須要有比遙遠皓月還要明亮的“太陽”。
    於是乎,在一些特別的藥園中,夜間亦是燈火通明。
    因此,能發光的方形石塊,並不算貴。
    這些錢,對經營了九年藥園與煉丹的南瀟來說,不值一提。
    於是乎,在這一處狹窄的密道內,竟有十多塊熒光礦石。
    越往下走,腳底的土壤越是暄軟。
    熒光有色無溫,少風卻冷,濕氣更重。
    南瀟走得並不算快。
    這些年的挖掘,她不知道自己廢掉了多少鐵鍬,更是將碎石與泥土一簍一簍往後山上倒。
    雖然手上一直用元氣覆蓋,並無肉繭,但此時手心的汗水依舊在流。
    這雙手,是在緊張嗎?
    還是在感慨著這處密道的來之不易?
    南瀟忍住眼淚,一步步走下台階,向著更亮處邁進。
    哪怕她的心髒在撲通撲通狂跳,即便她的雙腿早就有些發軟。
    南瀟依舊步履堅定。
    路在下方。
    道往更高處。
    半刻鍾後,南瀟已經恢複了從容,淡定地來到一處空曠的石室內。
    石室的內觀有些特別,像是半個饅頭,又像是飯碗倒扣於桌。
    底部為一個圓形,占地不算大,約莫著能容納數百人。
    上有圓弧穹頂,四方鑲嵌著夜明珠,正中畫著一輪薄如蟬翼的青色明月。
    順著明月往下看,隻見在那地麵圓心處,有一個方圓約十米、高三米的巨大石缸。
    石缸表麵既不平滑也不規整,像是孩童過家家時隨手一捏出來的玩物,做工很是粗糙。
    撇開構造,石缸的顏色還算可以入眼。
    通體呈藏青色,帶著不規則的灰白紋路,看上去如同青銅所製,實則為花崗岩。
    這麽大的花崗岩倒也少見,是南瀟在後山的一處河床深處發現的。
    在感受到花崗岩的溫度之後,南瀟向神橋境界的陳拙老人借來儲物法器,將巨大的岩石運入密室,日夜雕琢。
    鑿石比挖土要累得多。
    好在南瀟的元氣充盈,以武運勁,更在鑿石的過程中淬煉肉身。
    在石缸之外,整間密室的地上,幾乎鋪滿了曬幹了的石斛,都快堆到南瀟腰部。
    更有許多寒性極高的藥材點綴其間。
    如池塘底部的淤泥、田螺、螃蟹。
    像冰淩草、凝霜靈芝、雪蓮殘葉這類草藥,數不勝數。
    或生或死,或幹或濕,或多或少,或貴或賤……
    均亂陳於此間。
    一輪青色殘月高懸,四周微光晴明。
    南瀟關上密室的鐵門,腳踩縱身七步,輕鬆飛躍藥材堆,並於缸壁上站定。
    缸內質青,底有暗黃淤泥沉澱,上有清澈透明的靜水,位至三分之二處。
    這些水,品質極佳,灌溉靈藥的優質水源。
    在四塊夜明珠的照映下,不起漣漪,卻有光影流淌。
    有一個石凳在水缸正中。
    白衣褪去,少女美好的胴體比霜月更白,猶如溫玉,質軟而內秀。
    南瀟落入石凳上,水麵堪堪沒過纖柔的腰身,如同一朵蓮花盛開。
    她盤坐在石凳上,大半個身子已被清泉淹沒。
    心髒的跳動讓水麵不再古井無波。
    少女美好的身體尚還青澀,那一張幾乎毫無瑕疵的臉上,不見悲喜。
    張揚的鳳眸斜飛,奔赴遠山黛眉。
    黑亮的瞳孔中隱有水光,瀲灩生輝。
    有些蒼白的唇微捺,能瞧見緊繃著的下頜。
    清冷的麵容因寒氣所染,弱柳扶風不見,隻有風雪加身。
    若不是額頭還有著結痂的傷口,南瀟真如圓滿的玉麵菩薩,肅穆莊嚴。
    可是不知怎麽的,她看上去,好像很難過。
    不多時,沉默很久的南瀟抬頭,終於動了。
    “嘩啦啦——”
    指法,控鶴。
    元氣凝成細絲,將缸周的藥材引入水中。
    一時間,水麵上漂滿了嫩葉與枯草。
    “撲通撲通——”
    原來在厚重的藥材之下,還藏著無數粒丹藥。
    色澤紅潤的是解毒丹,藍紋的是清熱養神丹,辟穀丹是灰色的……
    青崖福地本就以煉藥聞名蜀道,但這並不意味著所有人都有機會。
    而以靈藥為材煉製出來的靈丹妙藥,就連神橋境界的修者,都難以企及,可遑論尋常修者。
    至於還沒開辟出苦海的凡人,比如灰袍藥農,平時能得到尋常的丹藥都謝天謝地了。
    南瀟這九年的煉丹,既是為了生活,也是為了今日的修行。
    頭頂的那一輪青月攬著四方夜明珠的光輝,裹挾著濕冷氣流,殘照進缸內。
    想要將少女的溫潤柔膚弄涼。
    光輝下,南瀟的表情晦暗,水的漣漪在其身上流淌。
    纖手輕搖,十指間的絲線更長,幾個呼吸間就編織出一張漁網。
    朝著既定方位,南瀟將漁網往缸外一撒,再用力一拽。
    頃刻之間,丹藥如池魚,滿載入內。
    遊魚入海難尋,丹藥遇水則化。
    淤泥因丹渣殘留而厚了數層,缸水不再清澈。
    但蓮花依舊。
    將所有的百草液統統滴入缸中後,南瀟閉目養神。
    那些生命精華有形卻無質,猶如空氣般,聚而不散,握之則散。
    磅礴的精氣在水中橫衝直撞,掀起淤泥,藥材如浮萍般搖晃難安。
    與徐徐迫近以至於逐漸徹骨的寒氣相比,左小腿被洞穿的傷口傳來的冷意,直接讓南瀟幾乎是痛不欲生。
    即便是生命精華如同烈火,讓她不至於被凍死,但烈火陣陣,生命精氣倒灌入體,猶如火山噴發。
    冰與火,在這一方巨大石缸之中,激烈碰撞。
    濁水因之蕩漾,泥沙因之翻滾。
    而作為主戰場的南瀟,此時更是緊咬牙關,忍著疼痛,催動元氣,將拘束在金鍾罩內的生命精華化為己用。
    任由冰川崩塌,任由火山噴湧。
    她巋然不動。
    命途灰暗,生而熱烈。
    在無人知曉的地下暗室中,在前路未卜的當下。
    南瀟盤坐在青石巨缸內,聆聽著冰與火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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