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七千年

字數:6529   加入書籤

A+A-




    “嗚~“
    “嗚!”
    “嗚嗷!”
    “好了好了,咱們小狗有大量,反正一個獐子這麽大,讓他多吃點又何妨,不氣不氣,過兩天到了城裏,讓他多給你買點別的作為賠償。”
    魏風懷裏抱著蒼狗,單手順著撫摸它柔順的毛發,一邊像哄小孩一樣安撫著。
    柳存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自顧自的吃著烤獐子後腿肉,任憑蒼狗怎麽炸毛,他都當沒看見,而他的腳邊,還丟棄著兩個獐子前腿骨。
    蒼狗才和魏風將一條後腿分食完畢,就見烤架上隻剩獐子軀幹,四條腿被柳存一人幹掉了兩條,現在還在吃第三條,這讓蒼狗瞬間就暴怒了,一直呆萌如同哈巴狗的它,都罵起了髒話。
    長期燒烤鍛煉出的火候把控,再加以郡城中買到的香料輔助,讓魏風烤出來的獐子格外美味,一直都比較矜持的柳存,今天也顧不得矜持埋頭狂吃。
    前幾日魏風都是抓兩隻兔子,柳存一隻,他和蒼狗分食一隻,柳存雖然每次都將兔子啃得一幹二淨,但是也沒有提出過不夠吃,更不會從魏風和蒼狗嘴裏再搶一些。
    今日倒是不同,他隻估摸著一條獐子後腿差不多就是一隻野兔的肉量,所以也就不再壓製自己的食欲,敞開了肚皮大吃特吃。
    一方麵修行者飯量確實要高出尋常人很多,另一方麵說明他也從師父逝去的痛苦中脫離,不再茶飯不思。
    隻是他不知道蒼狗的特殊,不知道蒼狗對於食物有多看重,不知道蒼狗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早、中、晚餐。
    而且在蒼狗的內心裏,哪怕柳存吃一半,將另一半留下都行,畢竟蒼狗和魏風生活這麽久,深受魏風影響,追求公平的觀念很深,所以才會氣的嗷嗷叫。
    魏風注意到,雖然柳存裝作不知道這邊發生什麽的樣子,但是白淨的臉上也不免有些羞臊之意,所以才急忙去安撫蒼狗。
    蒼狗其實很好安撫,魏風撕下一大塊獐子肉塞他嘴裏,然後再許諾以後給他買好吃的,基本就搞定了。
    那邊柳存在啃完這條後腿後,丟下一句吃飽了便急匆匆的去河邊洗手了,一直洗到蒼狗將剩下部分連皮帶肉全部吞下肚之後,他才慢慢悠悠的走了回來。
    見他坐下,魏風想要說點什麽緩和一下氣氛,卻忽然見柳存麵容有些僵硬,不,不止是表情,身體也十分僵硬。
    這種姿態魏風見過,當時還在墨石村時,張老二他們見到老虎時就是這種僵硬姿態,這是生物看到恐懼的事物時的下意識反應。
    這裏有什麽讓柳存特別害怕的存在嗎?魏風雖然還沒想明白,但是這不影響他瞬間警覺。
    還不等他有所反應,身邊就傳來了一道蒼老的聲音:“你們一族還是一如既往的敏感啊……”
    什麽時候?!
    他的魔霧雨一直開啟著,可以確定沒有任何人靠近過,什麽時候被人近身了雨水竟然沒有給他任何一點反饋。
    魏風艱難的吞了下口水,緩緩的轉過腦袋,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隻見一隻皮膚如老樹般枯槁的手,正在撫摸蒼狗的小腦袋,而從來不讓陌生人觸碰的蒼狗,正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一聲不吭,任由這隻手撫摸。
    順著那隻手向上看,那人的手臂掩藏在一件灰撲撲的長袍之下,長袍的樣式魏風從未見過,最起碼不是延州與和州的風格。
    袍子上方露出一張被歲月雕刻出來的臉,密布的皺紋之下,散發出的隻有沉沉暮氣,見到這張臉,就感覺此人恐怕命不久矣,那是一種行將就木的蒼老,除了衰敗還是衰敗。
    他的背後背著一個巨大的石柱,說是石柱隻是魏風覺得有些像,但具體是什麽隻有就隻有老人知道了。
    “您……您是?”魏風硬著頭皮問道,他也沒辦法,柳存到現在還全身僵硬不敢動彈,他也不能指望蒼狗開口說話,隻能他自己上了。
    “是我唐突了,見到這小家夥有些感慨,忘了自報家門,我叫姬辰,滄陽人士,哦,現在已經沒有滄陽了。”老人表情不變,是那種高齡老人獨有的無喜無悲。
    “我叫魏風,這是我的朋友柳存,還有您正撫摸的,也是我的朋友,叫做蒼狗。”魏風忐忑道。
    從魏風開口也可以看出,他現在已經是有些慌神的狀態了,隻有上一世陌生人見麵才會相互自我介紹,而在修行者的世界中,不告而至已經是一種充滿惡意的挑釁了。
    不過魏風在說完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深吸口氣,腦海中快速思索著當前局勢,柳存到現在還處於驚懼狀態,說明這位老人的實力應該是非常強的,至少柳存無法應付。
    而柳存都對付不了的敵人,他自然也沒辦法,如果老人有惡意,他倆今天是凶多吉少了,但要說沒有惡意的話,老人過來難不成就為了擼一擼蒼狗?
    魏風心中發狠,咱天朝人隻有打死的,沒有嚇死的,就算今天要死在這,說話起碼要利索一些。
    他深吸口氣,擠出個笑容問道:“您找我們有事嗎?要是蹭飯那可不巧,剛吃完,您看,啃完的骨頭都還沒處理呢。”說完指了指地上。
    老人看了他一眼,正要開口,對麵柳存似乎終於從那種狀態中脫離,他站起身來,將魏風護在身後,那雙有些顫抖的手自始至終沒有放在劍柄上。
    柳存正麵麵對老人,認真道:“您是來殺我的吧,我和他剛認識幾天,連朋友都算不上,希望您殺了我之後可以放過他,他很聰明的,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老人似乎沒有任何情緒,反問道:“我為什麽要殺你。”
    柳存已經努力恢複冷靜,平靜說道:“您姓姬,姬乃薑國皇姓,小時候師父跟我說過,皇族最先崛起於滄陽,而您自稱滄陽人士。”
    “看來你跟皇室有仇。”老人不置可否,隻是說道。
    柳存輕聲道:“師父說過,他很了解當今聖上,在他死後前塵往事一筆勾銷,陛下絕不會為難我。
    但是師父也說過,難保不會有其他人揣摩聖意的時候會犯蠢,可能會來找我的麻煩,隻不過這些腦子不清醒的人都不會太強,讓我自己小心即可。”
    “聽起來你師父還是個大人物。”老人淡淡說道。
    柳存苦笑:“但是師父說錯了,您很強,可能比我師父還強。”他這句話裏夾雜著無奈,沒說出來的那半句就是,您這麽強的人,怎麽腦子也不清醒。
    “可我也不是來殺你的。”老人仍然很平靜。
    “嗯?”柳存微微有些怔住,似乎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見他不開口了,老人才慢悠悠的說道:“我什麽時候說我是來殺你的了?那都是你的猜測。”
    “現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誰值得我去殺了,熬了七千年,我也該休息休息了。”
    老人說話沒什麽語氣,平淡的敘述似乎就像是在說,上午走了二裏路,累了,中午應該睡一覺歇歇。
    七千年?!
    柳存瞳孔驟然擴大,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下意識脫口而出:“不可能!”
    可能魏風聽到這個時間的時候沒什麽反應,因為他不知道修行者該有的壽限,隻以為高階修行者就像神話中的神仙一樣,長生不老。
    但是柳存確實清清楚楚的知道,龍門境之前,修煉者與尋常人無異,壽限一百四十九載,越過龍門,壽限五百載,洗髓大成,壽限七百載,羽化之後,便是千載,其後再難突破極限。
    那是他還小,曾好奇問過柳永,真的就沒有辦法突破一千載的極限了嗎?柳永當時摸著他的小腦袋說,世界上絕無可能的事很少,隻是難度高到尋常人難以企及的程度,就會被認為是不可能。
    小柳存一再追問之下,柳永才告訴他,據說曾經的仙人,壽數極限三千載,但是沒人知道該如何達成,也沒聽說過會有更高的記載了。
    而仙人,是修仙時代的稱呼,距今已經幾萬年過去了,並且仙道不存,後世人無法複刻。
    這老人說他熬了七千年,往前數七千年距離仙道大昌的時代也還很遠,他怎麽可能突破壽限那麽多,但凡他說個一千多載柳存都不會如此堅決的否定。
    老人聽到他如此堅決的語氣,仍然不見什麽情緒波動,隻是緩緩說道:“看到災厄獸出,恐怕現在已是元曆三萬年了。
    元曆兩萬兩千七百三十一年,我出生在滄陽,那是滄陽還沒有改名,我當時在兄弟姐妹中排第十四,也就是當時的十四皇子。
    當時我年少氣盛,不屑於參與爭儲,一心沉迷於修行,而我的天賦也足夠出眾,在父皇的支持下,年僅十九便以半步龍門,就像你現在一樣。”
    他看了眼柳存,一句話便已道破他現在的年齡與修為。
    柳存眼中疑惑一閃而逝,這種天賦出眾嗎?師父不是說他天賦也就一般,全靠師父培養的好,修行速度才勉強入眼。
    但他沒有打斷老人的講述,隻靜靜聽著。
    老人繼續說道:“隻可惜,我當時的準備沒有你現在充足,並且又過於自大,貿然衝擊龍門,結果不出意外的失敗了。
    這次失敗對那時的我打擊很大,幾乎是一蹶不振,道途太順不見得是好事,我因此頹廢了許多年,等到我回過神來時。
    我的三哥,也就是當時的三皇子已經繼位,他很不待見我,或者說,我的兄弟們都不太喜歡我,因為我當時年輕氣盛將他們都羞辱過一番。
    三哥以我浪費過多修行資源為由,將我丟出滄陽,扔到了一處窮鄉僻壤,自那起我就更加頹廢了。
    直到遭遇了那次厄難,讓我悔恨終生,可那時我再想重新開始修行已經太晚了。”
    說到此處,老人停頓了許久,一直古井無波的眼中,似乎也閃過幾道漣漪。
    “當時已經人生無望的我,決定在臨死前挑戰天柱山,龍門境以下挑戰天柱山,幾乎是十死無生的。
    我也不知道當時是什麽意誌在支撐著我,一個勁的往上爬,直到最後失去意識。
    等我醒來時,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也不知道自己誤入了什麽地方,卻意外得見了世界真相的一部分,才發現在這曆史的波濤中,我有多麽微不足道,恍惚間竟然直接躍過龍門。
    哦,那是的龍門,才是真正的龍門,與現在你們所修行的可不一樣。”
    老人似乎真的是年齡大了,很多時候總在說出口才意識到時過境遷,有慌忙補充,但若說他記不清,他又總是可以很及時的進行補充。
    “我恍然未覺自己的修為突破,將心神沉浸在那個地方對於曆史的記載中,不知流連了多久,等到再次如夢方醒的時候,已經回到了天柱山腳下。
    自那以後,我的人生仿佛又回到了十九歲前,一路突破洗髓、神魄、羽化、洞玄,終在二百歲那年,摸到了衍道的門檻。
    其後數十年卻都沒有一個契機,讓我可以真正跨越那道門檻,直到元曆兩萬三千年,災難降臨。
    災難來的如此猝不及防,讓所有人都有些手忙腳亂,以至於前期采取了最錯誤的應對方式,本來可控的災難,變得不可收拾。
    當時世間強者為了鎮壓這次災難,有大半都選擇了犧牲,為了保住薑國社稷,我再次前往天柱山。
    所幸,命運再一次的眷顧了我,不,也不知道是眷顧還是詛咒,我獲取了一道特殊的封印之法,以我的自身為引,將災難封印。
    而一同被封印的,還有我。
    七千年,大部分時間我都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難得有清醒之時。”
    “老人家,我看你現在就很清醒啊。”魏風好奇插嘴。
    “是啊,總有回光返照的時候吧,我不剩幾年了,所以需要找個能接替我的人。”說著,他靜靜看著一旁還沉浸於故事的柳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