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晚上八點，戒嚴解除，兩人才從宅子裏出
    蘇夢卿招來一輛人力車，彈了塊銀毫在車夫手裏：“勞駕，去王府”
    “好嘞，您坐穩了！”
    人力車緩緩加速向前，走了沒多遠，顧雲就注意到，有輛車始終跟在身
    他們左轉，那車也跟著左轉；他們加速，那車也跟著加
    是誰？
    要是警察局或者憲兵隊，直接上來抓人就完了，何必費這個力氣
    顧雲有點懷疑，是方才同自己交易的金邊眼
    她沒有再回頭，而是悄悄在蘇夢卿的手背上，寫了幾個
    車夫剛剛從正陽門大街拐進了甘井胡同，蘇夢卿忽然喊了一
    “師傅停車！”
    車還沒停穩，蘇夢卿便伸出手，在顧雲的肋下一撐，帶著她直接跳了下
    “哎！這位爺！還沒找您錢呢……”
    “不必了，我有急”
    蘇夢卿隨口撂下一句，頭也不回地拉著顧雲，飛速朝胡同深處跑
    路過幾處低矮的屋簷，她忽然停下腳步，推開一扇虛掩的房
    顧雲跟著進去，還以為是個住家，卻見院落裏並沒房屋，隻有一扇門開在對麵，卻是個穿
    兩人出了穿堂又折向北，在迷宮般的小巷裏拐了好幾個彎，蘇夢卿才放緩了腳步，輕聲問道：“我沒發現，你那邊呢？”
    顧雲一路上都在留意身後，聞言搖搖頭：“我也沒發”
    “那就好，也不知道是哪路小鬼，”蘇夢卿鬆了口氣，“咱們趕緊家去，要不晉榮該等急”
    這裏離大柵欄不遠，屬於鬧市區，沒走幾步，便又尋了一輛
    這次，再沒有人跟在後麵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透，胡同裏沒有路燈，全靠車頭一盞氣死風照
    車夫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埋著頭隻管拉車，蘇夢卿也沒說
    他蹲坐在座位上，兩臂抱著膝蓋，怔忡地望著無邊的夜
    “在擔心表哥？”顧雲問
    “對，中槍在大腿，大夫說沒大礙，”蘇夢卿皺眉答道，“可人一直昏迷不醒，恐怕失血太多，傷了元”
    “我娘親還在世的時候，托人給表哥看過相，”顧雲不信這個，但不排斥用這些話寬慰別人，“說他廳堂軒宇，壽紋入海，不是個短命的樣”
    “希望如此吧……”蘇夢卿勉強笑了
    “對了，你和表哥怎麽認識的？”顧雲有點疑惑，“還從未聽他說過”
    “我們都喜歡看話劇嘛，在劇院認識的，後來就在一起”
    “是我不讓他和家裏人說的，畢竟他在老家還有婚約，又是世代的書香門第，傳出去不太”
    可能是回憶起了一些美好的往事，蘇夢卿的眉頭舒展開了，眼中也有了些許神
    但她很快便意識到，方才似乎說了些羞人的話，麵上頓時騰起兩朵紅
    “等會等會……”顧雲好像聽到了什麽不對勁的東西，“你說什麽？”
    “我的意思是，上學的時候，常常出去看劇這種事，被家裏知道了不太好……”
    蘇夢卿麵上紅霞更甚，生硬地轉移話題：“對啦，那首歌真好聽，是你寫的嗎？”
    “鬆花江上？”顧雲搖搖頭，雖然這首歌還未問世，但她不願冒別人的名字，“是我偶然間聽來的，作者是張蘭璞老師……”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在心裏暗暗琢
    怪不得表哥一直拖著不結婚呢，難不成有這種愛好？
    不，不對……
    這家夥的反應，有點過於嬌羞
    顧雲借著昏黃的燈光，再一次望向蘇夢
    他的皮膚散發出淡淡的光澤，纖長的睫毛輕輕彎曲著，勾勒出一個柔美的弧度，而細密的胡茬下麵，卻看不到喉結……
    原來……如
    顧雲因為這個發現，暗暗地在心中微笑起來
    此時，人力車轉過了蔣家大院，停在了黃米胡同深處，一處半新不舊的四合院
    林晉榮還穿著那件破破爛爛的袍子，正焦急地在門口徘
    瞧見她們下車，幾步小跑就迎了上來，惶急地說：“你們怎麽才來？楚瑜……楚瑜他走了！”
    好似晴天打了個霹
    蘇夢卿頓時瞪大了眼睛，隻覺兩腿一陣陣發軟：“什麽？走了？去哪了？”
    “楚瑜他……”林晉榮紅著眼睛，悲痛地重複了一遍，“去世”
    “不可能！這不可能！”
    蘇夢卿重複著這句話，臉色蒼白，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林晉
    那對瞳孔中溢出的絕望和哀傷，令後者原本拚命忍住的淚水，也從眼角中緩緩落下
    “我不信，我不信，最危險的時候都挺過來了……”
    蘇夢卿喃喃地念叨著，仿佛失了魂魄，緩緩地、一步一步地向院內走
    顧雲和林晉榮沉默地跟在後
    這是個方正的合院，此刻西廂房門敞開著，楚瑜安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像是睡著
    蘇夢卿站在床邊，癡癡地看著，嘴唇哆嗦著，似乎有很多話想
    但最終，她隻發出了一聲心碎的號哭，便直接倒在了地上，身體像她的心上人一樣冰
    “夢卿！夢卿！”林晉榮慌張地喊
    他衝上來，抓住蘇夢卿的肩膀，用力搖晃著，不知是想把她喚醒，還是想讓她暈得更徹底一
    顧雲歎了口
    她大概是三個人裏麵，唯一還能保持理智的那一個
    “我來”
    顧雲推開了林晉榮，將蘇夢卿的身體放平，然後用手墊在脖頸處，輕輕抬起下顎，開始緩緩地按壓人
    一麵施救，一麵抬起頭，望向表哥的屍
    雖然繼承了記憶，但她並不是那個生於斯長於斯的女
    現在，看著這張熟悉而陌生的臉，顧雲的心中，其實並沒有太過悲
    死去的人使命已然完結，而活著的人，還得在這見鬼的時代裏掙紮……
    等等……這是什麽？
    她忽然注意到，楚瑜的指甲蓋上，有一道白色的橫
    米氏線！
    有人投毒？！
    顧雲陡然一驚，仿佛一盆涼水，順著脊椎淋了下
    但她卻沒有輕舉妄動，直到蘇夢卿眼瞼翕動，似乎就要醒來的時候，才開口發
    “晉榮兄，表哥是什麽時候去世的？”
    “我……我也不知道大概時間，”林晉榮皺眉回憶，“我回來大致七點鍾，那時候楚兄狀態還不錯，我便煎了藥來，喂給他”
    “喝了藥，金衡和章立德兩人也到了，瞧了楚兄的狀況，又說了會話，大概一個鍾頭吧，便起身告辭，約定明早再”
    “我把他們送出門口，再回來時，卻發現楚兄渾身發燙，不停抽搐……”
    他的聲音有些哽
    “夢卿不在，我立刻出門去找大夫，可後街那洋大夫出診了不在家，等回來時，楚兄已經……唉！”
    金衡是看報人，章立德是車夫，都是劇團成員，顧雲之前在廣場上便已見
    那……這三人就都有嫌
    顧雲這般想著，又繼續發問：“藥是你親自煎的？”
    “”
    “藥呢？”
    “楚兄喝完了啊，”林晉榮指了指放在床頭的空盞，“夢卿囑咐過，這藥不能陳，得現煎現”
    “那總有藥渣吧，”顧雲追問，“放哪了？”
    “這……”林晉榮遲疑了一下，臉頰忽然漲紅了，“伱懷疑我？”
    “藥是你煎的，表哥是你看護的，”顧雲點點頭，“不錯，我當然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