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9出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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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保密,佟旺是一個人過來的。
天冷,鍾鼓樓這邊連火都沒有,所以佟旺讓兒子將三輪車上的爐子搬下去,裝了些木柴、煤炭,打算今兒先湊合一下。
因為唐植桐昨天說下午過來,所以佟旺做好了今兒中午在這邊吃飯的準備。
借著爐子烤了個饅頭,就著六必居的高八寶醬菜湊合著吃午飯。
高八寶是佟旺最喜歡的一款鹹菜,也是六必居裏八寶鹹菜的頭牌,以黃瓜、苤藍、藕片、豇豆、甘露、銀苗為原料,並配以核桃仁、杏仁、花生仁、薑絲等輔料。
以前的六必居多講究啊。
黃醬必須得用潤縣馬駒橋和通縣永樂店產的黃豆,還都得是顆料飽滿、油性大的,優中選優。
甜麵醬必須得用京西淶水縣的一等小麥,醬甘露必須是京郊黑土地所產。
黃瓜也得是BJ大興產的,而且必須鮮嫩,頂花帶刺才行,個頭、長相也都有要求,一斤六根,身材“條順”的,太大、太小不行,歪瓜裂棗也不行。
可現如今,用料、用工都不行嘍,佟旺一邊吃,一邊搖頭,這高八寶的味兒大不如以前了。
放以前啊,放這樣的八寶醬菜到市麵上就是砸招牌,買到這樣的醬菜,佟旺敢帶人去把六必居的牌匾給砸嘍。
可眼下呢?能買到就燒高香了。
除了六必居,佟旺還是東來順的常客,所以以他的身家才一眼看出火鍋是東來順的。
佟旺以前常去東來順,但自從合營後去的就少了。
以前的東來順的用料同樣精挑細選,尤其是羊肉,隻用三十五斤到四十二斤的小尾巴羊,肉質令人叫絕,就一個字:嫩!
可後來這規矩就沒了,逮啥用啥,有時候是山羊、有時候是老綿羊、有時候還特麽是冷凍羊肉。
就這,還不好好切,原來恨不能薄如蟬翼,現在恨不能一指厚。
價格倒是下來了,以前一斤一塊兩毛八,現在一塊零八分,關鍵是老子差這兩毛錢??
佟旺越想越來氣,自己有錢,想花的舒心都找不到地方。
此時,他不禁又想起了唐植桐。
在唐植桐說能搞到多大多大的魚蝦時,佟旺表現的吃驚,並不是少見多怪,而是詫異唐植桐能知道這些。
同時也更加相信小夥子手裏有貨,原因無它,一米多長的鮁魚、四指寬的帶魚、砂鍋大的鮑魚,這是普通百姓能見到的??
即便是小夥子撒謊糊弄自己,也得見過才行吧?瞎吉爾編也編不了這麽準確。
而佟旺恰恰都吃過唐植桐說的那種規格的海鮮。
當然不是新鮮的,而是冷凍的。
打佟旺記事起,見年冬天有奴才從天津衛給家裏送冷凍的魚蝦。
為了讓魚蝦不化凍,不僅要用棉被包著,還得晝伏夜出。
除此以外,佟旺對什麽幹海參、幹鮑魚、幹貝等海八珍也不陌生,從小吃到大。
而此時,四九城的泥腿子們,真正能吃到口的“海鮮”隻有“熏魚兒”、蝦醬、蝦皮兒。
如今他們托了新社會的福,冬天才能買到冷凍的黃花魚、鮁魚、帶魚。
唉,新社會啊,佟旺想想就搖頭,對自己這類人不友好。
什麽海八珍倒是能買到一部分的,平時想吃就做,但冬天的冷凍魚蝦不光沒有以前頭大、種類多,還得跟泥腿子一樣去排隊……
要說沒有心理落差,那是糊弄人的,隻是這種情緒不能表露出來罷了。
佟旺吃完午飯,在院子裏溜達了一會,又坐在馬紮子上背靠著牆曬太陽。
他昨晚壓根就沒睡好,這會迷迷糊糊的差點睡著。
正當佟旺犯迷糊的時候,他聽見大門響。
“佟二爺?”唐植桐從推開大門時,動作就格外麻利,用腳勾著大門往後一踹,虛掩大門的同時地上多了一個活蹦亂跳的麻袋,車把上多了一把韭菜。
上次來的時候,唐植桐就觀察好了,借用影壁牆,能隔住屋裏人的視線,方便自己開作弊器。
“吆,我的好兄弟哎,你可算來了。”佟旺一聽見唐植桐的聲音,睡意全無,身手矯健的往大門口走去。
唐植桐立好自行車,任由麻袋蹦,自己轉身將大門插上。
“這是???”佟旺走過影壁牆,看到在地上掙紮的麻袋嚇了一跳,要不是沒聲息,他都覺得裏麵裝了個大活人。
“魚蝦。”唐植桐用腳輕踢了一下,裏麵蹦的更歡快了。
“還真是活的?”佟旺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道,他活了這麽多年,別說見過,聽都沒聽說過,估計以前富有天下的帝王都沒吃過活的吧?
“活的,我給您打開看看,您驗驗貨。”唐植桐將麻袋往院子裏拎了一下,打算在這給佟旺展示,一回頭卻看到鼓樓上麵有人!
再一看鍾樓,同樣有人。
“佟二爺,咱進屋吧。這鍾樓、鼓樓上麵都有人,被人看到就不好了。”唐植桐心說大意了,說完也不待佟旺回應,拎著健步如飛,進了屋。
佟旺緊隨其後,進屋後小心的將門關上。
“來,佟二爺,驗貨。”唐植桐看到地上有佟旺劈柴的斧頭,遂拿上手,準備一會照鮁魚頭上來一下,賞它個痛快。
“小心點,小心點,別傷著手。”佟旺見唐植桐的做派,往後退了一步,生怕被誤傷到。
“好嘞!”唐植桐一手拿斧子,一手拉開繩結,就有蝦蹦出來。
佟旺在一旁看著直抽抽,髒了,髒了。
唐植桐沒管蝦,瞅準鮁魚的位置,隔著麻袋照頭上就是一斧子,鮁魚成功領了盒飯,蹦的幅度大幅減弱。
“佟二爺,來,驗貨。瞧,這帶魚多漂亮啊!”唐植桐也不嫌腥氣,從麻袋裏抓起一條如蛇般蛄蛹的帶魚,拿出來展示給佟旺看。
佟旺已經看呆了,活的帶魚,自己活了大半輩子,別說見過,聽都沒聽說過,喃喃道:“真漂亮。”
“鮮亮吧?一條得有三斤,一共五條。”唐植桐也覺得很漂亮,鮮活的帶魚表麵如同鍍了一層變色膜,就跟不鏽鋼鋼管抹了一層油膜似的,隨著光線角度的變化呈現出絢麗的色彩。
“嗯,不錯,不錯。快放回去吧,別死嘍。”佟旺滿意的點點頭,有些心疼,這可是自己的東西。
“肯定得死啊,這玩意離水後活不了多長時間。我這回給您帶活的,下一回得敲死了再拿過來。好家夥,您不知道這一路山過來,有多少人瞅著麻袋好奇。”唐植桐編了個理由,將帶魚又扔回麻袋。
“行。”聽唐植桐這麽說,佟旺沒二話,低調才能活得久,他自個很明白。
“瞧瞧這對蝦,個頭還可以吧?一頭二兩,隻多不少,給您拿了二十隻。”對蝦蹦的最歡,這玩意尾巴容易劃手,唐植桐用腳踩住一隻,一隻手捏住尾巴,另一隻手捏住蝦頭,才拿起來給佟旺看。
“行,行,很好。”佟旺對蝦的個頭很滿意,已經在琢磨晚上怎麽吃了,他剛才可是看到唐植桐車把上的韭菜了。
“再瞧瞧這鮁魚,三十斤。”唐植桐將對蝦扔麻袋上,任其活蹦亂跳,掀開麻袋,這回沒下手,鮁魚有牙齒,腮那邊也挺鋒利,於是拿起根粗木柴,別住腮,試圖往外拖。
“行了,行了,不看了,我信你。”佟旺看心疼魚,生怕唐植桐給弄破,索性不看了。
“行,裏麵還有兩頭鮑魚,您一會自己看吧。咱這次就算完事了,我還差您一次魚蝦。”唐植桐扔下木棍,看著臉盆裏有水,也沒問佟旺意見,直接過去洗了把手,至於地上的蝦嘛,讓佟旺自己收拾唄。
“那個……好兄弟,你的姓名、工作單位我就不打聽了。不過這些魚蝦是從哪兒來的?放以前這叫僭越,我有些心慌啊。”雖然屋裏沒有別人,但佟旺還是壓低了聲音。
佟旺見多識廣,這種規格的魚蝦,他見過凍的,但沒見過活的,這活的運輸、保存的難度可比冷凍高多了,這就讓他不由的腦補,這些活玩意到底是什麽單位的?到底是給誰吃的?
佟旺說完,用手比了三,接著又多伸出了個手指,變成了四,隨後可能感覺不過癮,把手往海子那邊指了指。
“佟二爺高義,姓名單位我就不說了,說了對你我都沒好處。”唐植桐沒用佟旺的毛巾,甩甩手,用濕漉漉的雙手朝佟旺拱拱手,隨後說道:“至於來源嘛,不是您說的這兩個地方,您也無需打聽。隻要您悄麽麽的吃,別被發現就行。”
“老壽星上吊嫌命長,我肯定不會聲張,我回去煮著吃、燉著吃,味道怎麽小怎麽來。”佟旺趕緊搖頭。
“您是這個。”唐植桐豎了個大拇指,“我可以跟您保證,隻要您那邊不被發現,我這邊保證沒問題,萬無一失。”
“行,行。”佟旺不放心的點點頭,追問道:“那咱下一次什麽時候?”
“下個星期二,也是這個時候,我直接給您扔院子裏,就不進來了,怎麽樣?”唐植桐能作弊,但雁過留痕,隻要進院子就避不可免會增加不必要的風險。
“行倒是行,不過,過了這第二次,後麵咱怎麽接觸?我再去路口等你?”正如唐植桐所說,這些真的是皇帝老子都吃不到的東西,佟旺很認可,但眼下他也沒有其他渠道,所以不願放棄這條線。
“不是,佟二爺,您打算在我這走長線呢?”唐植桐裝出詫異的樣子,問道。
一來,唐植桐見多了饑餓營銷,上趕著供貨肯定不會帶來緊迫感,隻有營造缺貨的假象才會讓消費者上趕著送錢。
二來,特殊時期得走一步看三步,交易次數多了,風險必定會增加,唐植桐已經在考慮賺夠啟動資金後及時抽身了。
“好兄弟,你看,你有貨,我有錢,做生不如做熟,做熟更放心嘛。”聽唐植桐這麽一說,佟旺心裏一緊,試圖說服唐植桐。
眼下東西緊缺,佟旺一直沒有找到穩定的供貨機會,他倒是又試著找那幫老梆子朋友想勻一點僑匯呢,結果婉拒的婉拒,能鬆口的還盯上了自家傳下來的文物。
呸!那是能出的嗎?佟旺怕祖宗半夜爬上來找自己拚命!
站在老梆子們的角度想想,他們都是不差錢的主,而僑匯又是隻進不出,比手裏的金魚值錢。
在外麵有錢的能可勁的往國內寄,但人家要麽看親情,要麽看“友情”,在外麵刷盤子的沒幾個錢,更是從自己牙縫裏擠出來寄給家人,壓根就不可能分出來。
所以他暫時隻能盯著唐植桐這條線,跟救命稻草差不多。
“您說的有道理,不過這事吧,有沒有貨我說了也不算,就您這兩次的貨,我都費老鼻子勁了。”唐植桐搖頭婉拒道,貨還是要出的,但得拉扯一番,否則好說話會被當成貨物充足著急出手。
“哎呀,好兄弟,你給多費費心。”佟旺人老成精,唐植桐沒把話說死,那無非就是博弈唄,當下也無二話,立馬從懷裏掏出來沉甸甸、明晃晃的一條大黃魚塞給唐植桐。
“二爺敞亮!我是真想要,但也是真不能要。”唐植桐顛顛手裏沉甸甸的大黃魚,麵露不舍,作勢要塞給老佟。
“哎~既然叫我一聲二爺,我就不能讓好兄弟你吃虧。這樣,昨兒的小黃魚算我送你的見麵禮。這回的貨,從今兒這條大黃魚裏扣,後麵的貨你按時價給我,扣完咱再聊以後的。”佟旺看出了唐植桐眼裏的貪婪,果斷出擊,用金魚砸人。
“二爺局氣!您是真信我啊,不怕我昧下跑路?”唐植桐歎了一口氣,心裏卻已樂開了花,魚咬鉤了!如果老佟知道自己這個掛逼有多少貨,肯定不會這麽爽快吧?
唐植桐臉上糾結一番後,把黃魚裝兜裏,接著掏出煙來,散給佟旺一顆。
“你如果要昧下,今兒就不會來了。”佟旺接了煙,嘴上是這麽說,心裏想的卻是自己這金魚好拿不好咽,一旦毀約,自己也不是軟柿子。
“成。既然二爺信我,那我今兒就把話撂在這,小年之前,我總共給二爺供不少於三百斤的貨,規格質量跟今兒的一樣。”唐植桐略微一思量,還是答應了下來。
這幫老玩意的手段,唐植桐在老萬那體驗過一次,不過那是知根知底,而老佟知道自己的情況甚少,大不了以後上學放學改道唄,更何況唐植桐也沒想著得罪老佟,就想著安生的賺兩個臭錢。
至於用外掛去偷黃魚?唐植桐沒想過。
能偷黃魚就能偷糧食,能偷糧食就能無視人命,能無視人命就能作奸犯科,有些想法是很危險的,壓根不能起那個苗頭。
總之,唐植桐認為無主的東西可以拿,但有主的東西不能偷,否則跟畜生沒有任何區別。
“行,我以後每個星期二的下午都在這等你。”見唐植桐答應下來,佟旺笑了。
兩人約定好,唐植桐就告辭了,走之前把車把上掛著的韭菜留給佟旺,並帶走了佟旺準備的麻袋。
出門確認無人跟蹤後,唐植桐第一件事就是騎著自行車找家人民銀行賣小黃魚。
隻出了一條,順利到手一百三十塊錢,放手底下零花。
馬無夜草不肥,人無外財不富。
祥子到死都認為是自己不夠努力。
努力,努力,一個“奴”出兩份“力”,結果呢?唐植桐覺得自己還是省點力氣用在小王同學身上吧,那不更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