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7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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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植桐沒有吃過黃羊,這玩意再下去三十年將成為二保,吃了很刑,也很有判頭,基本上五年起步。
    雖然沒吃過,但畢竟長得跟羊差不多,按照處理羊的方式應該不會錯。
    這年頭的中藥店一般會在門口小火爐上熬上一鍋不知名的湯藥,隔著老遠就能聞到。
    循著藥味,唐植桐和顧勇沿街找店麵。
    雖然很多店麵都已合營,但不少依舊保留了老傳統,門上掛匾,門口掛幌子。
    “幌子”有兩層意思,一是比喻進行某種活動時所假借的名義;二是商店門外表明所賣商品的標誌。
    商店門外的幌子有兩種,一種做的跟旌旗似的,上麵寫著字,但由於以前文盲占比較高,很多人並不認識字,於是就出現了第二種幌子。
    第二種是實物類的,讓人一看就知道這家店是做什麽買賣的。
    賣鞋子的掛靴子,賣兵器的掛長刀,賣煙袋的掛煙鬥。
    有的做著做著就成了一景。
    老四九城人都知道前門外西打磨廠路南的西天成煙袋鋪,因為他家的煙袋實在是太大了。
    這杆大煙袋是四九城最大的煙袋幌子,足足有四寸五粗、二尺七長,並且在兩端分別還有大白銅嘴和大白銅煙袋鍋。
    解放前,很多煙袋鋪子都拓展了經營種類,增添了針頭線腦等小百貨,外城及城外的百姓趕集或平日購物都會說“到大煙袋鍋去買什麽什麽”,旁人一聽都明白這是要去哪。
    很多人都聽說過“懸壺濟世”,可能會猜測中藥鋪子得掛個葫蘆吧?
    真有掛葫蘆的,但不是藥鋪,而是酒鋪、酒館、酒攤,這個據說是起源於盛酒的器具,像林衝的酒葫蘆、呂洞賓的酒葫蘆等等。
    這也很好理解,雖然皮囊也能裝水、裝酒,但皮囊多貴?而葫蘆就便宜的多,哪怕自家院子裏種上一顆,等秋天大概也能收上倆。
    藥鋪的幌子一般是木質金漆黑色圓心的兩塊膏藥,上下分成兩個三角形,中間一塊是整形,上接下銜鐵鉤,下麵三角底部墜著金色木雕雙魚形一對,下端係在地麵上。
    門外左右各懸一掛,醒目的很。
    進了店麵,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排高達屋頂的中藥櫃,有兩個小夥正拿著小稱從藥櫃中抓著藥,稱重後再一一將藥均分到自己麵前的包裝紙片上。
    藥店的病人不多,坐堂大夫拿著一卷豎排的老書在看,乍看上去像是本老醫書的樣子。
    中藥店自古以來都是先看病開方,再由夥計照方抓藥,所以唐植桐和顧勇先是來到大夫麵前。
    “哪不舒服?”坐堂大夫是小老頭,戴著個老花鏡,低著頭,眼睛上翻,從鏡框上方打量著兩人。
    “大夫好,沒哪不舒服,就是想抓點藥。我說您開,可以嗎?”唐植桐坐在桌前的問診凳上,和氣的問道。
    “你說說看。”坐堂大夫沒直接答應,放下書,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白胡椒六錢,白芷三錢,山奈、黃芪、懷牛膝各兩錢,草果、小茴香、香葉、當歸各一錢。”唐植桐將記憶中的配方說了出來。
    這個量對於一副黃羊的下水來說,略微有點高,但考慮到膻味比較重,多用一些調料總不會錯。
    唐植桐知道家常燉煮普通山羊肉、下水可以隻放花椒、大蔥,熬出來的湯味道也是很可以的,但距商用配方還差點意思,否則羊湯館就沒必要用去膻味的香料了。
    更何況這是黃羊,膻味大,唐植桐覺得選用商用配方更靠譜一些。
    “謔,吃家啊。”老頭一聽樂了。
    唐植桐笑著朝老頭拱拱手,沒有言語。
    老頭同樣沒再言語,隨後將書放下,拿起毛筆在硯台上潤潤,拽過藥方紙,準備開方。
    唐植桐搭眼掃了一眼老頭放下的書:
    錦帳鴛鴦,繡衾鸞鳳。一種風流千種態:看香肌雙瑩,玉簫暗品,鸚舌偷嚐。
    謔,線裝版《金瓶梅》,老爺子好雅致啊,這麽大年紀的人了,上班摸魚看這種書?
    “說個姓名吧,開這個也得留個人名。”老頭一副很好說話的模樣。
    “莫等閑的莫,朋友的友,銘記在心的銘。”唐植桐胡謅道。
    老頭聽後,笑笑,沒說啥,寫上名字,然後將剛才唐植桐報的種類可重量寫到方子上。
    東西不多,交錢、取藥走人,錢是顧勇付的,唐植桐沒爭。
    “這個莫友銘是誰?你朋友?”出了門,顧勇才開口問道。
    “莫友銘,莫友銘,你連著讀上十遍?”唐植桐騎上自行車,朝顧勇嘿嘿一笑。
    顧勇跟在唐植桐身後,嘟囔了好幾遍才反應過來,莫友銘=沒有名。
    “你這也忒小心了吧?”顧勇哭笑不得的問道。
    “小心駛得萬年船,這年景燉羊肉吃,我是怕在外麵給勇哥招惹麻煩。”唐植桐嗬嗬一笑。
    “好嘞,謝謝兄弟。”顧勇平日裏兩點一線,不是單位就是家,單位差一點,家這邊生活水平要高一些,他一時沒往這方麵想。
    來到顧勇家的時候,隻有保姆在家聽收音機,顧勇稱其為“孫媽”。
    孫媽倒是想幫忙來著,被唐植桐婉拒了:“這東西膻味挺大,不好洗,還是我自己來吧。”
    “不歇一會再弄?”顧勇進屋先把外套脫了,這裏暖氣燒的熱乎,穿著待不住。
    “熬湯差不多要三個鍾頭,我再歇一會,你今晚就吃不上了。”唐植桐也將外套脫下來掛在衣架上,隻穿了一件毛衣,挽起袖子來,就打算加油幹。
    “成,那我陪著你。”顧勇麻煩唐植桐一次,當然不好意思由他一個人來幹活。
    “勇哥,你看我像三歲嗎?”
    “嗯?”顧勇被唐植桐問蒙了。
    “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幹活還要人陪?”唐植桐促狹的朝顧勇擠擠眼,隨後進了廚房。
    找個碗,先將調料用開水泡上,然後開始準備處理黃羊下水。
    顧勇這一套是純下水,已經泡在大盆裏了,水呈現淡淡的暗紅色,明顯是已經泡了有段時間了。
    黃羊的內髒處理起來跟山羊的差不多。
    肺裏需要灌水,然後擠出,反反複複,將血水擠幹淨,等肺呈現一種白色就可以停手了。
    羊肚、羊腸處理起麻煩一點,羊肚褶皺多,未消化的草糜也多,腸子裏也是同樣的情況。
    首先得把這些或摳、或擠出來,然後用鹽,或者麵粉,亦或草木灰揉搓,將黏液及肚油雜質完全去除才算合格。
    心也得處理,將裏麵殘留的血塊摳出來,否則吃起來會有濃重的血腥味。
    好在唐植桐有外掛,裝模做樣一陣鼓搗,東西已經達到食用標準。
    羊肺改刀,和其他內髒一起下水,燒開後稍微煮個兩三分鍾,統統撈出切成片或段。
    然後換大鍋,將羊雜倒進去,加入清水、調料,上爐開火即可。
    “勇哥,湯多點還是少點?”燒水的時候,唐植桐問道。
    “現在天冷,應該能放的住,多加點湯吧。”顧勇聞聲趕來,掏出煙來,卻沒抽,打算等著唐植桐忙完一塊。
    “成,那就再加點。”唐植桐用燒水壺在水龍頭下又接了一壺,倒進蒸鍋中。
    這套下水有個五斤的樣子,唐植桐在廚房裏看了一圈,就蒸鍋合適,索性就用了。
    “你這動作挺麻利啊。”看唐植桐蓋上鍋蓋,顧勇把煙遞了過去。
    “我先洗洗手,這味有點難聞。”唐植桐用旁邊的肥皂,洗了兩遍,膻味還沒洗幹淨,也隻能這樣將就了。
    “辛苦了。”顧勇將煙遞給唐植桐,看著地上的痰盂,味道刺鼻,裏麵盛放著從羊雜、羊腸中摳出來的草糜。
    草糜是唐植桐故意從空間薅出來放進痰盂的,要是一點都沒有,顯得太假,而洗手池下水口也承擔不了這些東西,容易堵。
    “孫媽,麻煩把痰盂刷一下吧。”顧勇朝外麵喊了一聲,一會的工夫孫媽就過來拎著去了廁所。
    “一會去接嫂子?”待孫媽出去後,唐植桐有一搭沒一搭的跟顧勇閑聊。
    “你嫂子不讓接,說現在月份還小,給她買了輛二六自行車,自己騎車上下班呢。”
    “現在天黑的早,嫂子自己一個人能行嗎?”唐植桐側麵提醒道。
    “她一會就回來,不會等到五點才走。”顧勇樂嗬嗬的回道,仿佛沒聽出唐植桐的言外之意。
    “謔,舞蹈學院挺照顧嫂子的。我最近發現城門樓子上有不少人,像是盲流似的,你和嫂子上下班都多留意一下安全。”看顧勇沒聽出來,唐植桐直接撂明了。
    “是嗎?我還真沒注意過。”顧勇瞪大了眼睛,抬手看看表,臉上就掛上了擔憂:“讓你這麽一說,我還真有點不放心了。”
    “快去吧,趁現在還早。”唐植桐揮手趕人。
    “那你等著我,今晚咱哥倆喝一杯。”顧勇將煙頭扔在水池裏,交代道。
    “行,行,你快去吧。”唐植桐敷衍道。
    放其他人身上,可能真會留下改善一下生活,但唐植桐不幹這樣的事。
    二十來分鍾後,鍋裏的水燒開,唐植桐撇了一下浮沫,蓋上鍋蓋,將火調小,走出廚房跟保姆交代道:“孫媽,麻煩看一下鍋,再燉兩個來小時的樣子就能停火了。喝的時候自個加點鹽就成。”
    “唐同誌,你就這麽走了,我不好交代啊。”孫媽一臉糾結,猶豫要不要上前攔住。
    “沒事,我回頭跟勇哥說一聲。”唐植桐笑笑,從衣架上取下自己的衣服,穿戴好,跟孫媽告辭出了門。
    來到樓下,正好迎頭碰上回來的顧勇、劉悅兩口子。
    “哎~桉子,不是說好了喝一杯嗎?怎麽這就要走了?”顧勇一看唐植桐的架勢,立馬立起自行車,想上前拉住唐植桐。
    “嫂子好。勇哥,剛想起來單位還有點事,我得過去趟。”唐植桐先跟劉悅打個招呼,又隨口扯了個幌子。
    “那你好歹帶點回去啊,你等等,跟我上去拿。”顧勇說著,就要繞過自行車跟唐植桐拉扯。
    “拿什麽拿。回見!”唐植桐不等顧勇上前,一腳蹬在自行車上,顛兒了。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劉悅都沒插上話,看著唐植桐遠去,才開口對顧勇說道:“別追了,桉子就沒打算在這吃。”
    “,這事鬧的。”顧勇懊惱道。
    “沒事,等下回吧。”盡管才有身孕不久,但劉悅對待自家男人的脾氣順和了很多。
    唐植桐出了大院,進了西便門,轉向東行,慢慢悠悠的往家騎,不敢騎快,累。
    吃過晚飯,小兩口回到廂房,小王同學喜滋滋的從包裏掏出一遝白布,跟唐植桐說道:“我們今天發了一身大褂,要不要拿來給你改一件衣服?”
    “還是你穿吧,你們單位這兩天咋了?福利一項接一項。”唐植桐搖頭,這年頭穿白大褂的不一定是大夫、護士,還有可能是售貨員、廚師、工程師、工人等職業,白大褂不代表身份,主要起到一定的衛生防護作用。
    “領導爭取的唄,聽說費了好大勁呢,估計也就今年了。”唐植桐不要,小王同學想了一下,去年發的那件還挺囫圇,這件就先放衣櫥裏備用吧。
    “那你可要留好了。”唐植桐當然知道明後年的情況,到時候布料還真不好搞,補丁摞補丁將成為常態,留起來用不上可以等以後有孩子的時候,將替換下舊的,裁開當介子。
    “嗯,那就先留著吧。你幹嘛?要寫信?”小王同學將白大褂收起來,轉過頭來看到唐植桐已經將信紙抽出來鋪好。
    “對,寫信。單位上給申請了電話,但一直沒人去安裝。我昨天去找了趟顧勇,他今兒帶人給安上了,電話號碼6789,你以後有事可以直接打到我辦公室。我寫信跟大伯說一聲,省的以後再打到方處那邊,不太好。”唐植桐擰開筆帽,給小王同學解釋道。
    其實不止告訴唐文邦自己電話這一件事,唐植桐還想問問大伯,河麵什麽時候能凍瓷實。
    除此之外,唐植桐還打算打著告知電話的幌子給邵劍林他們寫封信,幫著他們在數據上做手腳是不可能的,但可以稍微透露一下目前在推廣考核中發現的問題,讓他們有針對性的改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