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9郵資已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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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車出了四九城,押運員就開始了輪流休息。
    唐植桐裝作從包袱裏掏出雕刻工具和鼓板,蹲在車廂的角落裏開始一點點的找平。
    刻刀這玩意是真的鋒利,削起檀木來不費勁,就是得掌握好力度,否則容易坑坑窪窪的。
    每逢到站上下郵包的時候,唐植桐就收起來,一塊搭把手。
    但分揀信件的時候,就插不上手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熟悉,押運員已經對各地郵編熟記於心,而唐植桐嘛,這方麵業務是欠缺的。
    不知道郵編,自然就無法分揀。
    “奇了怪了,最近退信的有點多啊。”孔一勤一邊分揀一邊叨叨。
    “查無此人嗎?”唐植桐聞言,從車廂角落站起來,走了過去。
    “差不多吧,死信。”孔一勤將一封退信遞給唐植桐,然後接著進行其他信件的分揀。
    唐植桐拿著信,仔細打量著。
    收件地址、發件地址、郵編都很齊全,但退信的郵戳也很顯眼。
    細看一下,這封信與其他信件有所不同。
    其他信件都貼著郵票,而這封信蓋的是“郵資已付”的郵戳。
    作為一個曾經的投遞員,唐植桐對這種郵戳並不陌生。
    “郵資已付”郵戳有好幾種,但圖案都是八角形,隻是裏麵的文字和顏色有所區別。
    國內民用、機要、港澳件都是漢字,國際件是英文。
    一般來說,民用件,除非是大件,不方便貼郵票才會用這種郵戳,而眼前隻是一封薄薄的信,這就有意思了。
    “孔哥,還有這種信嗎?”唐植桐將信放在分揀桌上,問道。
    “這一站就這一封,後麵肯定還會有,回頭我都挑出來。”孔一勤答道。
    “好嘞,謝謝孔哥。”唐植桐伸伸胳膊,繼續蹲在角落修理自己的木頭。
    外麵天黑了,自備車廂裏亮起了電燈,不影響刻木頭。
    “忙活了一路了,這是弄啥?”孔一勤忙完,湊過來找唐植桐聊天。
    “嘿嘿,刻個小玩意。”唐植桐將東西放在車廂地板上,從口袋裏掏出煙來,一一散開,連兩個新來的小夥子也沒漏。
    說人家是小夥子,說不定年紀比自己都要大一些。
    “嘿,你倒挺有興致的。”孔一勤點上煙抽一口,給幾人做了簡單介紹,主要是介紹唐植桐:“財務科的唐科長,前兩天領工資的見過吧?個人二等功,大學生,你們可得好好學著點,追求進步。”
    “,孔哥可別說我了,能來咱押運的,有幾是沒有功勞在身的?我就是運氣好點,不值一提。”唐植桐很謙虛,並不想在同事麵前出風頭。
    “你倒是低調,該吃飯了,趁離下一站時間還長。”孔一勤嗬嗬一笑,拍拍屁股,起身往爐子裏加鏟煤,然後掏出自己的飯盒,招呼其他人道:“把飯盒都拿出來吧,放爐子上熱熱。”
    “孔哥,我今天帶了椿芽鹹菜,一會大家嚐嚐。”唐植桐叼著煙,從包袱裏掏出來兩個窩頭,一飯盒的鹹菜,經過大半年的消耗,香椿芽還剩個缸底。
    “那我們今天有口福了,你家鹹菜夠味!我先嚐嚐,饞這一口很久了。”孔一勤迫不及待的打開唐植桐的飯盒,捏起一根就往嘴裏塞,咯吱咯吱嚼的香甜。
    “哎吆,我看著就渴。”唐植桐拿起孔一勤的水杯,給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床邊。
    床真的隻是張床,隻有床板,連個褥子都無。
    “嘿,習慣了。以前吃的更多,現在不敢那麽個吃法了,吃的越多,餓的越快。”一根鹹菜下肚,孔一勤一臉享受,卻又心有惋惜的說道。
    “往前看吧,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唐植桐不痛不癢的回應著。
    “都盼著呢。來,來,坐下來一塊吃。”孔一勤率先拿起自己的窩頭啃了一口,招呼另外兩個押運員。
    唐植桐拿起自己的窩頭,坐在孔一勤旁邊,給另外兩個押運員讓出一張床來,招呼道:“幹糧我沒多的,鹹菜管夠,大家千萬別客氣。”
    “謝謝唐科長。”有孔一勤帶頭,其他兩個人也少了拘束。
    “你就吃倆?”孔一勤看著唐植桐的窩頭,個頭也不大,問道。
    “沒辦法,我定量降了,隻能這麽湊合著吃。”唐植桐細嚼慢咽,仿佛吃得慢能騙自己肚子吃的多一般。
    “降了多少?”孔一勤大口吃著,問道。
    “十多斤,我現在吃大學生的定量,一個月32斤。”
    “謔,夠多的!來吃我的,上一回吃了你一路,這回你吃我的。”孔一勤有些吃驚,他可是知道唐植桐飯量的,上一回路上跟自己不相上下。
    “不用,不用,我吃這些就夠了。”唐植桐抬起手擋住了孔一勤遞給自己的窩頭。
    “你說,咋這麽見外呢?一個窩頭還餓不著我,權當我還你的。”孔一勤讓道,他現在明白唐植桐為何要打聽東邊的事了,每個月減十多斤定量,這事如果放自己身上,自己怎麽也得想方設法往河邊跑上幾趟。
    “哈哈哈,等情況好起來再還吧,到時候孔哥加倍還我,我都沒意見。”唐植桐到底還是拒絕了。
    “唉,這事搞的,我還讓你幫著上郵包,後麵你可別幹了,一頓才吃幾兩飯啊!”孔一勤搖搖頭,說道。
    “不打緊,捎帶手的事,雖然吃的不多,但力氣還是有一把子的。”唐植桐玩笑著回應。
    “都不是外人,你這也太發揚風格了。後麵真別幹了,不然老張知道了會罵我。”孔一勤堅持道。
    “行,那我不幹了。”唐植桐終於鬆了口。
    “再往北走兩站就冷了,你帶厚衣服了嗎?後麵再這麽穿可就有點少了。”孔一勤提醒道。
    “嗯,帶了,一會拿出來穿上。”
    “裹上大衣,躺床上睡一覺,睡醒就到了。”這飯吃的少了,不光身上沒勁,還不抗凍,躺下來不動彈是保持體力的好辦法。
    “輪換著來吧,好不容易跟一趟車,可不能什麽都不幹。”唐植桐沒答應,床就兩張,自己霸占一晚上?這麽幹影響不好。
    吃完飯,唐植桐又照著鼓板一頓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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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站下來,倔強的木頭在雕刻刀下,已經初具雛形,一邊厚,一邊薄。
    “唐科長,找出大衣來穿上吧。”孔一勤分揀完信件,搓搓自己的雙手,提醒道。
    雖然唐植桐讓稱呼他小唐,但這種事肯定不能這麽幹。
    “好嘞!你這麽一提醒,還真有點冷了。”唐植桐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木屑,然後打開包袱,將大衣抖擻開,穿上。
    “窩草!雙排扣!”孔一勤看到唐植桐穿在身上的衣服,眼睛都直了,爆了句粗口。
    意識到自己失態,孔一勤隨後趕緊找補道:“唐科長這大衣不錯。”
    “嘿,聽說那邊冬天很冷,找朋友借了一身,應應急。”朋友是一個很神奇的借口,人人都有“一個朋友”。
    在結婚前,小王同學確實是唐植桐的朋友,現在嘛,關係更進了一步,不僅成為了一輩子的朋友,還是一“被”子的朋友,同蓋一床被子的那種。
    另外兩個押運員看唐植桐轉過身來,背著槍執勤的身姿硬是又提拔了三分,其中一個甚至條件反射般的打了個敬禮。
    “別這樣,就一件衣服,我借的。”唐植桐不好意思擺擺手,盡管心裏有些暗爽,但這跟自己低調的人設不符,大意了。
    “唐科長,這個樣式的衣服,全國不超過六千件,最起碼也是個老資格營長才有資格穿。”孔一勤在一旁感歎道。
    “這我還真不知道。”唐植桐不好意思的摸摸頭,他說謊了。
    他當然知道數量,將校呢之所以叫將校呢,就是因為最低也得是個少校,55年授銜,全加起來也沒有六千人。
    “你這朋友挺豪爽的。”孔一勤隻是感歎一句,倒也沒說別的。
    這年頭借著穿衣服很常見,隻是孔一勤沒有想到有人會把這種規格的衣服借出來。
    剩下的行程,出於安全考慮,大部分時間都是關著燈的。
    唐植桐謝絕了孔一勤讓自己睡一路的提議,堅持跟大家夥輪換著來,穿著大衣站了好幾站崗。
    12月10日淩晨,列車已經進入LN省內。
    孔一勤拿著一遝信給唐植桐看:“唐科長,這些都是退信。”
    唐植桐將五六半往肩上一背,接過信件,借著燈光,一封封的仔細看了起來。
    筆跡不同、目的地不同、寄出的地點也不同,但無一例外,全都是民件,而且蓋的“郵資已付”的郵戳。
    唐植桐舉起信封,對著燈光細細觀察,有的信封裏麵是薄薄的一張紙,有的信封裏麵幹脆什麽都沒有。
    唐植桐將兩種信件分成兩摞,然後問道:“孔哥,我可以抄一份吧?”
    “可以,但不能帶走。”孔一勤回道。
    “肯定不能帶走,我知道規矩。”唐植桐放下五六半,找來一張紙,一摞一摞的抄寫起了信封上的信息。
    要說這裏麵沒貓膩,唐植桐是不信的。
    跟著自備郵車走過不止一趟,唐植桐從來沒在其他車次上發現過這類問題。
    即便是有退信,也是貼郵票的那種。
    唐植桐不期望能從這幾封信上分析出什麽,何況這也不是自己職責範圍內的事。
    之所以要抄,是想著給郝仁提個醒,畢竟郵編推廣是郝仁主導的。
    唐植桐擔心有人為了考核數據,發虛假信件,提高填寫郵編的占比。
    接下來的這一路,唐植桐除了休息、站崗,就是抄寫信封上的信息。
    而孔一勤在唐植桐抄寫完後,將信件再按照寄件人地址分揀,進行退信處理。
    上午,列車抵達安東站。
    “走吧,走吧,別在這耽誤工夫了。”孔一勤拿著唐植桐的包裹,親自把他押送到自備郵車門口,打開門的第一件事,就是送唐植桐下車。
    “謝謝孔哥,那我可真走了?”唐植桐一出郵車,凍了一個拘靈,真特娘的冷啊!
    “走吧,注意安全!”孔一勤跟唐植桐擺擺手,然後轉身回去下郵包。
    “組長,這個唐科長什麽來頭啊?”下完郵包,三人休息的空擋裏,有個押運員好奇的問道。
    “我也不知道,禮貌著點沒壞處。嘴嚴一點,路上的事回去別往外傳。”孔一勤提點道。
    “嗯,嗯,不說,不說。”
    話說唐植桐背著五六半和包裹,從員工通道走出車站,短短幾步路,已經深切感受到了大東北的冷冽。
    好在這種天氣行人稀少,唐植桐找個背人的牆角,將包裹扔空間,放下帽耳朵,圍上圍巾,然後拿出小王同學給自己準備的皮筒子,綁在腿上。
    想了一下,唐植桐還是薅出了兔皮。
    兔毛朝上,兔皮朝下,一隻腳踩在上麵,剛貼緊棉鞋,還擔心兔皮散開呢,結果凍結實了!
    另一隻腳下的兔皮直接折不起來,凍得邦邦硬。
    此刻也顧不上保持兔皮的完整了,唐植桐戴著手套,用刻刀在兔皮上鑽出一排洞,然後用細麻繩穿起來,就跟穿鞋帶一樣,將兔皮緊緊地固定在棉鞋上。
    收起另一張凍硬的兔皮,唐植桐又薅出一張熱乎的,如法炮製,將另一隻腳也包起來。
    最後起身將五六半背在肩上,往大路上走去。
    大冬天的,扛個五六半,體驗並不好,這時候唐植桐才想起小王同學前天晚上的一句話:有這身衣服,要是再有把小槍就更襯人了。
    盡管小王同學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考慮便利性,但便利性是真香啊!
    大路上的雪已經被壓瓷實,唐植桐深一腳淺一腳的沿著大路邊走,大路邊的雪還稍微有些軟,這種地方不容易打滑。
    這種天路邊沒了等客的板車,偶爾有貨車經過,輪胎上也都綁著鐵鏈子,司機開車都得小心翼翼的。
    倒是車把式更輕鬆一些,隨著馬蹄噠噠,爬犁穩穩的往前,百公裏時速不比卡車慢,隻不過多喝一肚子西北風罷了。
    唐植桐最終還是沒有選擇攔車去林場,而是沿著大路先往東走,找到郵電局,先給小王同學拍了封平安電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