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3這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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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張氏,12月1號的時候你報警稱自己丟了20斤糧票,但你的糧本上寫的清清楚楚,你家12月買糧食比以前要多,多的這塊哪來的?老實交代!”公安同誌說到最後,猛然拍了一下桌子。
    劉張氏被嚇了一哆嗦,瑟瑟縮縮、猶猶豫豫,鬼使神差的回道:“不是我,我不知道,都是我兒媳婦幹的。”
    公安同誌樂了:“你確定?”
    “嗯,千真萬確。”劉張氏眼神有些躲閃,但看到公安同誌笑了,心裏也就沒有那麽怕了。
    “劉張氏,你還真是冥頑不靈啊,再給你次機會,想好了再說。”公安同誌玩味的笑了,語氣並不激烈。
    興許是看到公安同誌沒發火,劉張氏膽子稍微大了點,心一橫,咬死了自己剛才琢磨出來的鬼主意:“對,就是她!我在家不管錢啊,都是她打理的。”
    “記下來了嗎?”公安同誌懶得跟她廢話,轉頭問旁邊的女公安同誌道。
    一旁的女同誌點點頭,明白了自己同事的意思,拿著手裏的口供,給劉張氏念了一遍,朝她問道:“我念的跟你說的沒有出入吧?”
    “沒有,沒有,你們都是好人,我能走了吧?”劉張氏搖頭,十分迫切的想出去。
    “先把字簽字,不會簽就摁個手印。”女同誌將筆和印泥都放在了劉張氏麵前。
    “我不識字,我摁手印。”劉張氏忙不迭的在指定位置按了個手印,然後也顧不上擦掉手上殘留的印泥,還是那句話:“我能走了吧?”
    “走什麽走?事情還沒調查清楚,安心在這待著吧。”男同誌拿起口供掃了一眼,跟自己同事出了審訊室的門,並上了鎖。
    話分兩頭,老呂這邊可就慘嘍。
    單位的人一聽家裏出事,就自動往不好的方麵想,壓根就沒耽誤小跑著去車間通知呂德賢。
    呂德賢一聽是家明,就猜著劉張氏又作妖了,具體作的啥他也猜不出來。
    既然都鬧到了派出所,說明這事不小,老呂當即叫著劉誠誌往家跑。
    一輛自行車差點被劉誠誌蹬出火星子。
    等來到派出所,倆人先見了楚春雪,小少婦剛哭過,眼睛還是紅腫的,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咋了,咋了,這是?”劉誠誌沒啥出息,一看到老婆這副模樣,心疼的不得了,雖然自己脾氣大了點,偶爾也會動手,但晚上舒服啊!
    這一問,楚春雪的委屈勁又上來了,哭哭啼啼的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糧票的事,咱媽非要按在我頭上……”
    “這事搞的,說清楚不就完了嘛。”一邊是親媽,一邊是親媳婦,劉誠誌夾在中間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心裏有些埋怨親媽拎不清,也有些埋怨公安同誌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拿著棒槌當針。
    呂德賢站在一旁聽完,心裏卻有其他想法,他是治安員,平時得參與派出所的一些會議,跟派出所熟悉一些,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這邊的規矩。
    若是普通的案情,到不了審訊室的級別,既然到了審訊室,就不是那麽好出來的。
    呂德賢有一肚子話想說,但當著其他公安同誌的麵,不能把那些小心思訴之於口,隻能給劉誠誌猛打眼神。
    俗話說,要想俏,一身孝。
    此刻的楚春雪梨花帶雨,劉誠誌此刻眼裏隻有她一人,恨不能帶回家好好揉搓一番,哪注意到師傅在給自己打眼色?
    呂德賢那叫一個無奈,徒弟是靠不上了,還得自己出馬,擠出個笑容跟其他同誌打聽道:“同誌,那個劉張氏的案子是哪位同誌辦的?”
    “喏,進來了。”一年怎麽也有三五回照麵的交情,人家朝辦公室門口方向呶呶嘴,將剛進來的兩位同事示意給老呂看。
    老呂硬著頭皮,跟剛進來的小年輕打招呼:“同誌,我是劉張氏那片的治安員,咱出去說兩句?”
    男同誌掃了呂德賢一眼,點點頭,又折返出了門。
    身為公安,他們人手有限,無論是治安還是刑事案件,都少不了治安員的協助,所以一般來說,都不會刻意去為難對方。
    “同誌,那個劉張氏,是我鄰居,年紀大了,有點拎不清。她家裏很困難,隻有一個人賺工資,隻有兩個城市戶口,定量不夠,難免會從外麵買一些糧票……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再說糧票都是借的,她後麵慢慢還,您看這事能不能從輕發落?”呂德賢給人遞了顆煙,點上後開始嘮叨。
    別人拎不清,呂德賢拎得清,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要不是氣節不對,早就說劉張氏天天去菜店門口撿菜葉子吃了。
    辦案的同誌聽懂了呂德賢的意思,但他不吃呂德賢這套道德綁架大法,看看了手中未抽完的煙,年紀輕輕卻拍了拍呂德賢的肩,意味深長卻也絲毫情麵都沒留的開口道:
    “老呂啊,你這煙好點,卻不好抽啊。
    咱也是老相識,有些話我就直說了。
    拎不清的是你,你糊塗啊!
    家裏有農村戶口,前陣子動員人員返鄉,你身為治安員,為什麽不動員他們回去?這種困難是怎麽造成的?能作為她為非作歹的理由嗎?
    做了就是做了,他們一家人都沒否認,你憑什麽說劉張氏是從外麵買的糧票?
    你是治安員啊,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身份和立場。”
    呂德賢被懟的啞口無言,冷汗都下來了。
    “行了,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少操心別人家的事,容易裏外不撈好。”辦案的同誌說完,再次拍拍呂德賢的肩膀,大棒揮下去了,得給個甜棗。
    治安員這個職位隻有個名頭,一分錢工資都沒有,但今年卻提供了17000餘條可疑線索,協助破獲刑事案件將近4000起,哪個派出所都不願意跟這幫人撕破臉。
    辦案的同誌丟下呂德賢想轉頭往裏走的時候,看到大門口有個小腦袋瓜露了出來,遂和氣的問道:“小朋友,有事嗎?”
    “我來找我奶奶。”劉家明放了學,回到家裏沒找到人,聽別人說自個奶奶被抓了,在派出所。
    別人家裏出了事,街坊們恨不能包孩子的吃喝拉撒睡,唯獨這個劉家,沒幾個人喜歡,就連那個給楚春雪報信的,回去以後也受了婆婆一頓埋怨。
    劉家明聞著別人家的飯香,自個肚子咕嚕嚕叫,因為家裏從不斷人的緣故,他沒有鑰匙,隻能餓著肚子往派出所來找人。
    婆媳各執一詞,辦案的同誌雖然心裏有數,但還是蹲下身子,和氣的跟劉家明打招呼:“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
    “劉家明。”劉家明有膽怯的從大門口進來,進來的時候還抬頭看了一眼呂德賢。
    “你奶奶是不是胖胖的?”辦案的同誌朝劉家明招招手,讓他過去。
    “嗯。”劉家明走到他跟前,停住。
    “那我考考你,你家誰管錢和糧票啊?”
    “我奶奶。”幾句話下來,劉家明膽子大了不少,說話愈發流利。
    “那你奶奶平日裏對你好不好?”辦案同誌雖然臉上依舊笑眯眯的,但心裏已經認了劉家明的話,那麽肥碩、沉重的身體,可一點都不像挨過餓的模樣,至於呂德賢嘴裏說她家困難,可見鬼去吧。
    “不好,她偷吃我桃酥!還打我,死……死了才好!”劉家明雖然才七八歲,但已經到了知道好歹的年齡,知道奶奶這次丟了人,在氣頭上壯著膽絲毫沒有猶豫的說道。
    “嘿,這倒黴孩子。”從一個孩子裏聽到這種話,還是讓辦案同誌意外的,什麽樣的家庭能教出這樣的孩子?
    遂站起身來,不再搭理他,倒是跟呂德賢點點頭後才回了屋。
    “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那是你奶奶!”呂德賢在旁邊那叫一個氣,摟住劉家明頭就扇了一巴掌。
    “哇……”劉家明本來就自認為很委屈,挨了這一下子,站在院子裏嚎啕大哭起來。
    楚春雪是當媽的,聽到兒子的動靜,也顧不得在劉誠誌麵前哭了,抬腳出來哄孩子。
    劉誠誌也要跟著出來,卻被辦案的同誌給喊住了:“你是劉張氏的家屬吧?”
    “對,我是她兒子。”劉誠誌愣了一下,承認道。
    “過來,咱聊聊。”辦案的同誌沒有讓劉誠誌走,而是指著旁邊的凳子說道。
    劉誠誌沒膽量跟強力機關對抗,看看門外,還是慫慫的坐下了。
    辦案同誌拿過錄口供的本子,拔開鋼筆,一邊寫一邊問道:“你發了工資給誰?”
    “給我媽。”劉誠誌沒想到被這麽問,愣了一下,如實回答道。
    “家裏的糧本、糧票、肉票誰保管?”
    “還是我媽。”
    “那平日裏誰負責買糧?”
    “我媽把錢和票給孩他媽,一般都是孩他媽去。”劉誠誌說完,覺得這麽說顯得自己母親太懶一樣,隔了兩三秒鍾,又補充道:“我媽腿腳不是很利索。”
    “你媽丟糧票那事你知道吧?”
    “知道,下班回來,我媽說了。多虧了呂大爺和諸位街坊,借給我們糧票,幫助我們度過難關。”劉誠誌沒撒謊,咬死了是別人借的,不是偷的。
    辦案的同誌唰唰唰將劉誠誌的話記錄下來,然後檢查一遍,問道:“你識字吧?”
    “嗯,認字。”劉誠誌點頭道。
    “好,看看沒問題的話,在下麵簽字,寫上時間,今天是1959年12月24日,最後摁上手印。”辦案的同誌將筆錄遞給劉誠誌道。
    劉誠誌接過筆錄看了一遍,卻遲遲沒有簽字,他腦子裏此刻亂的很,裏麵有兩個人在打架,一邊站著的是親媽,另一邊站著的是老婆。
    “怎麽?有問題?”辦案的同誌敲敲桌子,催促道。
    “沒有,沒有,我簽!”劉誠誌牙一咬,心一橫,在下麵唰唰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日期,手印。”公安提示道。
    待劉誠誌按照要求簽完字,辦案同誌才接過來,然後打發他走人:“行了,帶著老婆孩子回去吧。”
    “謝謝同誌,那我媽什麽時候能走?”劉誠誌站起身來,懦弱的問道。
    “回去等消息吧。哦,對了,你們家的新糧本還沒領,家裏沒糧的話,回去先借點,湊合兩天,後天去街道領糧本和糧票。”辦案的同誌想起這一茬來,提醒道。
    “好的,好的,謝謝您。”
    等劉誠誌出了門,辦案的同誌又點上了根煙,他跟呂德賢不一樣,幹這一行,見多了人性的惡。
    前年有部電影,叫《沒有完成的喜劇》,裏麵有幾個小故事組成,其中一個就是演的胖子、瘦子哥倆對母親不孝敬的事情。
    雖然這年頭丈夫聯合婆婆欺負老婆的多,但也有丈夫聯合老婆不孝敬公婆的。
    在他眼裏,雞毛蒜皮都是小事,惡心人的人和事有很多,有時候他自己都懷疑,浴血奮戰這麽多年,回過頭來卻保護這幫人,到底值不值?
    唐植桐對此一無所知,下班的時候,從書店買了本《民兵軍事訓練手冊》,放進書包帶回家。
    上班無非就是那點事,下班依舊是往家薅玉米。
    “桉子,劉家出事了?”看兒子把玉米倒下,張桂芳將今天吃到的大瓜分享給唐植桐。
    “劉家,咋了?”唐植桐洗了把手,準備做菜。
    “劉張氏被抓了,聽說是上次糧票的事,她壓根就沒丟,騙大家夥呢!”
    “謔,膽挺肥啊,真是啥事都能做出來,那有人去他家要糧票了嗎?”聽親媽這麽一說,唐植桐才想起來這茬,最近忙的一逼,愣是把這事給忘了。
    “今天沒看到有,估計當家做主的還沒回來吧。”張桂芳咂咂嘴,囑咐道:“你可不許去出這個頭,等著有別人出要,你再去。”
    “行,您放心吧。我要也不去劉家,就劉張氏那肚子,早就吃沒了,得找呂老頭。”唐植桐自個心裏很有數,倒不是可憐劉家。
    劉家可憐嗎?
    雖然一家四口隻有兩個人有定量,但也不至於到可憐的地步。
    劉誠誌當初自恃有家底,相中了頗有姿色的楚春雪,非她不娶。
    剛開始那幾年有各種集市,隻要有錢,可以輕而易舉的買到糧,但自打取消了集市,買糧就變得困難起來,好在他們家有之前的存糧。
    去年秋天,隨著公社的成立,楚春雪和劉家明還享了一段時間的福,由於她娘倆的戶口在村裏,成立公社後,公社需要對她娘倆負責。
    雖然她娘倆不參加勞動,但在年底的時候,可以交錢換一部分糧食。
    但這種情況到了今年下半年,驟然困難起來,因為公社裏的糧食也不夠吃了。
    這下子劉家才真正開始了坐吃山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