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0“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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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張葉的這種回複,小王同學一點防備都沒有,更不敢多問,歎了口氣,說道:“還是過去找高師傅吧,總能把話說清楚的。”
    高大山此刻已經被公安同誌扶了起來,正坐在台階上愁眉苦臉的抽著煙,一言不發。
    高大山時不時的撓撓頭,腦殼都抓爛了也想不明白,怎麽一下子就多出來個“未婚妻”?自己身為當事人,怎麽一點都不知道呢?
    旁邊公安同誌那叫一個煎熬,好好的一個助人為樂,結果差點成了人口走丟,這會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好在小王同學給力,一顆煙的工夫,已經挽著張葉的胳膊,幫張葉拎著包袱,從大門口進來。
    高大山見狀,也顧不得節省了,把煙頭直接扔在了地上,伸手讓道:“外麵冷,來,咱進屋說。”
    一幫不怕冷的小屁孩,在院子裏目睹了這一幕,起哄道:“哦~高大爺撿了個媳婦哦~”
    “小兔崽子,瞎起哄!逮住揍你們!”高大山大,這種話要是傳出去,自己一個大老爺們還沒啥,人家張葉還是個姑娘,可咋活?
    “高同誌,你們好好聊聊,沒有啥是聊不通的,我就不打擾了。”公安同誌不願摻和這種事,既然看到張葉安全回來,就打算腳底抹油。
    “回來!先把話聊清楚再走,你一走,留我一個大老爺們算怎麽回事?”高大山心煩意亂,對張葉還和顏悅色的,對眼前的小夥子就少了幾分顏色。
    聽高大山語氣這麽衝,公安同誌就有些不痛快,剛才一上來就冤枉自己,不道歉也就算了,現在還這副嘴臉,瞧不起誰呢?
    小王同學在一旁眼瞅著事情要往不好控的方向發展,於是開口幫高大山找補道:“同誌,你是哪個派出所的?叫什麽呀?我們婦聯就是高大山的娘家人,你把娘家人的親人給送過來,我們於情於理都得給你單位發封表揚信。”
    “這……這怎麽好意思呢?”公安同誌一聽小王同學這麽說,頓生如沐春風之感,表揚信雖然沒幾個錢,但自個單位一年到頭也沒幾個人能收到,這可是年底係統內評“先進個人”的重要依據。
    “這有啥不好意思的,做了好人好事,還不能表揚一下了?你說,我記。”小王同學也不做作,當即拿起了窗台上的粉筆,在小黑板上提筆寫到“感謝”。
    “我……我是車站派出所的舒慶成,舒服的舒,慶祝的慶,成功的成。”有表揚信在前麵吊著,舒慶成也懶得跟高大山置氣,也不端著了,痛快的報了工作單位和姓名。
    “這名字起的真好,一看就是家裏有高人。”小王同學唰唰唰在黑板上寫下“感謝車站派出所舒慶成同誌!”
    舒慶成挨了誇,在一旁嘿嘿傻笑,也不敢看小王同學,這姑娘長得太漂亮,耀眼。
    經小王同學這麽一找補,高大山也發覺自己語氣有些衝,再開口就軟和了很多:“外麵挺冷的,都進來喝口水吧。”
    名義上是喝水,但高大山平時一個人習慣了,這裏壓根就沒有茶壺、茶碗,最後還是拿出吃飯的碗,給諸人倒了一碗水。
    “葉子,你嫂子還好吧?”高大山是跟張家通過信的,知道老太太前幾年過世,家裏就剩了姑嫂二人。
    “俺嫂子替俺哥守了三年孝,前陣子改嫁了。”張葉拘謹的坐在高大山的床邊,手裏端著高大山常用的搪瓷缸,說道。
    “行啊,挺好挺好,你嫂子是個重情義的。張樹也沒個孩子,沒有守一輩子的道理。你哥犧牲前也是這個意思。”高大山點頭,對這個結果還算滿意。
    看著眼前的張葉,高大山不由想起了張樹,是個很好的小夥子。
    張樹是高大山手底下的兵,抗美援朝停戰前犧牲在了戰場上。
    張樹被彈片削掉了一條胳膊,用綁紮帶捆住碎骨茬子,硬是堅持到把敵人打下去。
    槍聲一停,人就不大好了,因為身上還有其他漏血點沒發現,流了不少血。
    張樹臨終前,拉著高大山的手說道:“排長,俺有點冷。”
    “穿我的,我把衣服脫給你!”高大山想把手抽出來,把自己棉襖脫給他。
    但張樹緊緊的抓住高大山的手,死活不撒手:“排長,俺知道俺不行了,俺懷裏有封信,你幫俺寄出去,俺家那口子還年輕,讓俺家那口子別守著俺,一定要改嫁。”
    “淨胡說,你才多大?你還能治好,擔架隊馬上就上來了,你要堅持住,家裏人都等著你呢,你以後還要有孩子,你還要給張家留後!”高大山在一旁給戰友打氣。
    “不行了,不行了……”囑咐完,張樹手上就沒勁了,喃喃道:“真想再喝一口俺娘做的胡辣湯啊……”
    想到犧牲的戰友,高大山側過臉去,摸了一把淚:“葉子,你哥沒了,我就是你哥,有我一口吃的,就餓不到你。”
    聽高大山這麽說,小王同學心說要壞!
    果不其然,剛穩定下情緒的張葉又開始掉眼淚。
    剛才張葉說家裏已經沒人的時候,小王同學沒敢繼續問,現在看來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
    這事不能由著糙老爺們繼續往下說了,小王同學開口道:“高大爺,你看葉子千裏迢迢過來,有沒有吃的?先讓她墊巴一口。”
    “有,有!瞧我這腦子,我這就拿。”高大山從旁邊碗筷櫃的下麵掏出一包桃酥,一瘸一拐的過來,打開遞到張葉麵前:“來,葉子,先吃點。”
    張葉看看高大山,又看看小王同學,才拘謹的放下搪瓷缸拿起一塊,用另一隻手在下麵接著,開始小口吃起來,兩口下去就沒了儀態,大口吃起來。
    “慢點吃,別噎著,這些都是你的。”高大山看在眼裏,心裏不是滋味。
    張葉點點頭,速度稍微慢了點,但吃了兩塊就不吃了:“大山哥,我不吃了。”
    “吃吧,吃吧,我這還有。”高大山沒有收起來,反而一個勁的勸。
    張葉搖頭,直接上手包起來,還給高大山:“日子還長著呢。”
    “葉子真會過日子呢。”小王同學在旁邊誇了一句,不打算把話語權再交給高大山,否則今天都不會有什麽結果,接著問道:“那個婚事,你哥怎麽跟你說的?”
    “俺哥在信裏說的,說俺快到年齡了,得說人家了。”說到這裏,張葉偷偷瞅了高大山一眼,有些害羞的繼續說道:“俺哥接著說高排長人長得老相了點,但人很好,從來不打人。”
    “嘿,這小子,竟然還在信裏編排我。”高大山一聽樂了,仿佛又看到了那個憨厚又勇敢的小夥子。
    “還說啥了?”小王同學覺得就憑這隻言片語,說有婚約很牽強。
    “說高排長好,以後自己不在了,家裏有難事就跟高排長說。
    說高排長自己說了,肯定不會不管。”說這些,張葉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手指揪著圍巾上的穗穗,繞啊繞……
    小王同學覺得高大山說的沒問題,但張葉的理解好像出現了偏差。
    “嗯,我說過。每次上戰場前,我都會說。其實也不止我,大家都這麽說,活著的盡量去照顧犧牲的一家老小。”高大山坦誠的承認道。
    “讀信的會計說,俺哥這是給俺說親。
    俺後來給你寫信,說在家照顧俺娘兩年,你說你支持俺的決定。
    後來俺娘沒了,俺嫂子要替俺哥守孝,俺不放心,給你寫信說俺陪著嫂子給俺娘守孝三年,你也同意了。
    現在孝期滿了,俺嫂子也給俺置辦了紅棉襖,俺也來了,你怎麽就不認了呢?”
    張葉一聽高大山這麽說,急了,眼淚唰唰的掉了下來。
    “我那是……我那是……”高大山也著急,自己那是幫著戰友養老扶孤。
    張葉要在家照顧母親,這沒問題,自己肯定願意。
    張葉說要在家守孝,高大山也確實沒反對,也確實按時寄了錢,打算等孝期結束,等張葉來信說嫁人,自己再給她一份嫁妝,也算全了這份戰友情。
    但這些不能說啊,說出口就有點懷疑張葉騙自己寄錢的嫌疑,太傷人了。
    “你要真不同意,你憑啥一個勁的給俺寄錢?
    現在十裏八鄉都知道俺許了你,說你是個大好人,等了俺這麽多年,讓俺以後死心塌地的伺候你。
    你現在說沒這回事,你叫俺以後怎麽活人?
    信我都帶來了,你怎麽就不認了呢?”
    張葉能看出高大山不想娶自己,越說越傷心,抽噎起來。
    小王同學和舒慶成都聽明白了,這是誤會了,隻不過這誤會有點大。
    小王同學看著張葉,心想:這傻姑娘恐怕是真不懂戰友之間的感情啊!
    “葉子,別哭了,拿出信來,我看看你哥在信裏怎麽說的。”高大山那叫一個心累,自己殘了,還有一些舊傷,他不想拖累別人,也擔心成家以後自己說了不算,沒法給犧牲的戰友寄錢。
    張葉擦了擦淚,抽噎著從包袱裏掏出信來,不算多,十來封的樣子。
    十來封信中,有一半是張樹在戰場上寄回家的,另一半是自己寫給張家的。
    高大山認識自己的筆跡,先把自己的信挑出來放在一旁。
    小王同學瞅了一眼信封,收信地址是豫省,挺巧,跟自己母親是老鄉。
    同時也有些感慨,薄薄的幾張紙,就是一個人的一輩子。
    張樹的信都不長,字跡也歪歪扭扭的,他跟文盲差不多。
    剛開始給家裏寫信的時候,張樹還會請教高大山什麽字怎麽寫。
    高大山一封一封的看,一會的功夫就看到了張葉說的那封。
    上一句還在說張葉快到年紀了,下一句就是自己長得老相,中間別說分段,就連個句號都沒有,這要是不被人誤會才見鬼了。
    “唉!”高大山歎了口氣,把信放下,這叫什麽事啊!編排自己磕磣也就算了,人都沒了,還給自己挖了這麽大個坑,不對,是給他親妹妹挖了這麽大個坑!
    自己該怎麽辦?有心不認吧,張葉哭的惶。
    認了吧,那叫自己以後怎麽做人?傳出去成什麽了?高大山很糾結。
    “我這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高大山捏著薄薄的一張紙,滿臉惆悵。
    “信裏咋寫的?人家姑娘沒撒謊吧?”舒慶成輕輕的刺撓了高大山一句。
    “喏,自己看吧。”高大山把這封信遞給舒慶成,同時也是想表達自己是真不知道有“未婚妻”這回事。
    舒慶成看完,臉上的笑容就有些憋不住,勸道:“高同誌,這叫千裏有緣一線牽啊,你們很有緣分呢。”
    小王同學非常好奇,問道:“高大爺,我能看看嗎?”
    “想看就看吧。”高大山從舒慶成手裏接過信,遞給了小王同學,信裏也沒啥敏感內容,無非是家人身體都好不好,家裏收成怎麽樣,我在這邊都好,別牽掛一類的話。
    “葉子,你哥哥真有才。”小王同學看完信,總算知道了高大山和張葉為何“我說胯骨軸子,你說城門樓子”了。
    小王同學一般不笑場,除非忍不住。
    這一笑,看的舒慶成眼睛都直了,太漂亮了。
    “別惦記了,靜文結婚了。”高大山記著剛才舒慶成刺撓自己,又刺撓回去,同時也是提醒舒慶成不禮貌。
    隻有張葉不懂他們在笑什麽,有些迷茫。
    “高大爺,要不先讓葉子住下來?”小王同學收了笑,她能看出高大山的猶豫,於是決定稍微推動一下,自己母親的老鄉啊,那地方現在可不大好過,自己丈夫就有那邊的同學,前陣子還幫著換白薯來著。
    “行。我這也沒個住的地方。麻煩你跟葉主任說一聲,我一會去求她幫著給葉子找個住的地方。”高大山開始犯愁。
    “這就挺好的,能住開……”張葉一聽事情有了轉機,聲如蚊呐道。
    別人可能沒聽清,但小王同學聽見了,憋著笑,說道:“要不你們先商量一下?我先回去。”
    舒慶成自然也不肯做電燈泡,一塊起身往外走。
    於情於理,高大山和張葉都要出來送送。
    門一開,一幫趴在門、窗上,透過玻璃看熱鬧的小孩子起哄道:“哦~新娘子出來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