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1磨剪子戧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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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植桐從椿樹胡同回去,走到花市大街街口的時候,聽到了“磨剪子戧菜刀”的叫賣聲。
    “師傅,還多久?”唐植桐順著聲音找過去,人家磨刀師傅正摁著一把剪刀在磨刀石上來回蹭呢。
    手裏有活,卻隔上幾分鍾吆喝一嗓子,這就是會做買賣與不會做買賣的區別。
    有的人老實,有活就閉嘴,沒活才張嘴吆喝,這屬於不會做買賣的。
    這位師傅手頭有活,卻又吆喝著,正應了那句俗話“有棗沒棗打一杆子”。
    吆喝聲是告訴周圍鄰居,自己在這呢,有需求的趕緊拿著菜刀、剪刀過來,哪怕順路的聽到也能招攬幾個有需求的顧客,這屬於會做買賣的。
    這不,買賣就來了,唐植桐有磨刀的需求。
    “同誌,要是一會沒人過來,再有個十來分鍾就好了。”磨刀師傅手下的活不停,一邊磨,一邊回道。
    “成,那一會勞駕您往東走走,在鐵轆軲把那停停,我拿刀出來。”大冷天的,除了主顧和幾個無所事事的小孩子在磨刀師傅這守著外,並沒有什麽人圍觀。
    “好嘞,一準過去。”磨刀師傅答應的爽快,自己是憑手藝吃飯,肯找自己的,都是衣食父母,回應得熱情。
    唐植桐沒再說什麽,看了一眼磨刀師傅的家夥事,扭頭走了。
    前文講過,磨剪刀、戧菜刀,以前又叫“震驚閨”,有一個吃飯的家夥,是五塊鐵片串起來的。
    民國的時候還有這玩意,自打唐植桐小的時候,能聽到“震驚閨”動靜的時候就越來越少,逐漸變成了吆喝。
    這一行的吆喝聲很魔性,跟洗腦神曲似的。
    喊“磨剪子嘞”的時候不能換氣,到了中間的“嘞”字,得直接行雲流水地滑過去,要在鼻腔中來個抑揚頓挫的轉折,鏗鏘下沉,一氣嗬成,好比華陰老腔。
    這時候,可以換口氣,但暫時的停歇是為後麵的“戧菜刀“作緩衝。
    “戧菜刀”三個字講究節奏均衡,間隔一致,難就難在要保持住十足的氣量,不疾不徐、收放自如地動用口腔、鼻腔、胸腔之力,像是將軍上戰場,帶著點視死如歸的精神。
    “磨剪子嘞~戧菜刀~”這熟悉的動靜,唐植桐一年到頭總能聽到過三五次,等改開以後,長發的劉歡更是唱過一首《磨刀老頭》,裏麵的叫賣聲雖然差點生活得煙火氣,但也很接近。
    大學的時候,唐植桐跟同學一塊窩在宿舍看《霸王別姬》,裏麵就有磨剪子的魔性吆喝聲,看完後,舍友還聚在一塊討論磨剪子的吆喝聲。
    盡管當時已過了千禧年,但普通話的普及依舊不怎麽給力,舍友們說話都帶著各自的地方特色。
    平時說用母語交流還好,大家大差不差都能聽懂,但上英語課的時候,用地方方言讀課文,那感覺就像是在聽天書了,仿佛醜國的老表跑沂蒙山區吃了三了煎餅,口舌累的不靈活了一般。
    大家來自不同的地方,說話都帶著口音,但為何聽這個磨剪子的吆喝聲跟自己家鄉的那麽像?就好像南北通用,全國共享,全都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一般。
    討論來討論去,當時也沒個定論。
    直到後來,唐植桐偶然看到了一個說法,這種叫賣聲是隨著《紅燈記》傳到全國各地的。
    《紅燈記》,八大戲之一,當年的影響力是非常大的,這麽一說,就能說得通了。
    “媽,找出咱家的菜刀和剪子來吧,我碰到個磨刀的師傅,一會過來。”唐植桐到家後,跟張桂芳說了一聲。
    “哥!我和嫂子剪完郵票了,一會你能做菜嗎?”鳳芝還惦記著油渣,好東西要有廚藝好的人加工才能更香,小腦袋盤算的很清楚,仗著幹了活,跟唐植桐提了要求。
    “行,一會出去看磨剪子的。”唐植桐答應下來,小屁孩放假了,閑不住,正好讓她在外麵盯著。
    “一會出去的時候帶好帽子。”張桂芳在旁邊一邊找出菜刀、剪子,一邊囑咐閨女,這年頭使喚孩子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要是小老百姓家的小女孩從小什麽都不幹,以後長大找個婆家都難。
    唐植桐回到廂房,兌了一盆溫水,將小王同學剪下來的郵票全都扔到裏麵。
    “這就是你說的揭郵票?”小王同學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嗯,泡透了,一揭就下來。”唐植桐讀初中那會正趕上集郵熱的尾巴,那時候恨不能天天有人給自己寫信,但那都是妄想,因為他並沒有什麽外地的朋友。
    家裏長輩常年通信攢下的信封就成了唐植桐下手的目標。
    一開始是硬揭,結果每張都是破的,後來請教了一位堂哥,才知道這玩意得泡。
    “你知道的真多。”小王同學施展一指禪,用手指戳、戳、戳!
    將臉盆裏飄在水麵上的郵票摁下去,以保證郵票能得到溫水的充分滋潤。
    “嘿嘿,我幹投遞員的時候學到的。那陣子見到了千奇百怪的信,有自己畫郵票的,有將用過的郵票二次利用的。講究點的會這樣把郵票揭下來,不講究的直接剪下來再貼上。”唐植桐也在一旁幫忙,將臉盤裏摞在一起的郵票分開。
    人窮了,什麽事都能幹得出來,像那種郵戳隻在郵票上蓋了一個小角的,二次利用的可能性非常大。
    “那種信也能寄出去?”小王同學聽後頗為驚訝。
    “看運氣吧,總會有人在蓋戳的時候馬虎大意的。都到我們手裏了,一般都是會投遞的。”對於這種情況,不少投遞員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返回去也是折騰自己人。
    眼下法律不健全,沒有針對這種情況的處罰措施,好像幾十年後,也沒有什麽強有力的處罰,畢竟這點錢很少,還不夠人工費。
    兩人閑聊了幾句,就聽到外麵傳來“磨剪子嘞~戧菜刀~”的吆喝聲。
    “你去看看不?”唐植桐起來擦了把手,自己跟磨刀師傅說的,得出去露個麵。
    “行啊。”小王同學還真沒怎麽見過戧菜刀的,在延安的時候,有人代勞,進城後,一般會放在傳達室。
    等去了舞蹈學校,更是十天半個月才能回家一趟,離這種市井活動又遠了許多。
    穿戴好,唐植桐拿著菜刀、剪子,帶著小王同學和鳳芝出去看熱鬧,鳳珍很堅決的拒絕了哥哥的邀請,明兒她還考試,今天要在家複習。
    由於附近小學放假,無論是在家的孩子,還是在外麵瘋玩的孩子,在聽到吆喝聲後,不少都出來看熱鬧。
    磨刀師傅看到唐植桐出來後,停下吆喝,選了個背風的麵,擺下家什,準備開工。
    “師傅,磨一把多少錢?”唐植桐站一旁看著。
    “都是一毛。”磨刀師傅把吃飯的家夥放下,雙手放在嘴前哈了一口氣,然後雙手互搓,以圖取暖。
    “行吧。”唐植桐看著磨刀師傅凍得通紅的手,手背及手指頭已經紅腫,明顯是凍傷了。
    就眼下這種天氣,在戶外幹活,磨剪子、戧菜刀也沒法戴個手套啥的,非常容易凍著,都是憑借手藝吃口辛苦飯,唐植桐不想在這仨瓜倆棗上難為人家。
    唐植桐不想計較,不代表其他人不計較,周圍有聽到動靜出來的鄰居,在聽到價格後,直接講價:“這也太貴了,便宜點吧,便宜點我們也一塊磨磨。”
    “這……”磨刀師傅會做買賣,不僅體現在知道提前吆喝上,這會表情也很精彩。
    臉上有猶豫、掙紮,幾秒鍾過後,仿佛下了決心,跟跳出來講價的大媽說道:“一口價,八分,最低了,不能再講了。”
    “行。”那大媽看自己砍下價來,一副自得的模樣教育唐植桐道:“桉子,得會過日子,兩分錢也是錢呐,一把剪子、一把刀,省下四分錢,能買半斤鹽呢。”
    “您說的是,要說會過日子,還得是您呐。”唐植桐恭維道,人家講下價來,自己也受益,這要是回懟,就有些不近情理了。
    這大媽猶如受到了鼓舞,來了興致,又在旁邊絮叨了會,告訴唐植桐小兩口省錢的小妙招。
    唐植桐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小王同學倒是挺感興趣。
    興許是天太冷,大媽說了一會就要回家,臨走前跟唐植桐和磨刀師傅說道:“下一個就是我家了吧?我回去拿,桉子,你可得幫我瞅著點,別讓人插了隊。”
    “好嘞,您就放心吧。您在家多歇會,一會我讓這幫小孩子去喊您。”唐植桐看著大媽遠去,生活中這類人很多。
    平時生活很簡樸,什麽都舍不得扔,甚至明明退休金夠花,卻去翻垃圾桶。
    在吃住上也都很節儉,最後省下的錢,有的送給了醫院;有的補貼給了子女;有的被保健品店灌了迷魂湯,買一堆沒用的玩意;還有的進了股市,貢獻出積蓄,當了一把老韭菜。
    真可謂是生活裏縫縫補補,股市裏揮金如土……
    沒了大媽的打擾,小王同學津津有味的看起戧菜刀來。
    唐植桐看小王同學有興趣,也就沒走,站在一旁陪著。
    這年頭,哪怕是再出名的廚子,也隻有一把用慣了的菜刀。
    老百姓家裏也一樣,絕大多數都隻有一把菜刀,甚至幾戶人家共用一把菜刀。
    唐家人自己吃的肉、青菜、鹹菜、水果,剁喂雞的白菜幫啥的,全都是用同一把菜刀。
    哪怕到了八九十年代,這種情況依舊存在,所以很多人印象中,童年西瓜的味道會有一絲絲鹹或者一點點蔥蒜味。
    也正是如此,所以切西瓜的時候,大人往往會先把瓜蒂那頭切下一層用來擦刀,既能除鏽,也能去味。
    唐家這把刀由於自己磨的次數多,不僅鈍,而且刀刃已經不明顯了。所以磨刀師傅先上了戧刀。
    師傅先拿著戧刀刮下一層表麵的鐵屑,再橫跨在板凳上,雙手握住菜刀,貼在粗石上前前後後打磨,直到平整。
    最後再用細石,一點點的磨,每磨一會兒就用手指輕輕蹭下刀刃,直到確保它已經磨得足夠鋒利,這樣,用起來就像是新的。
    磨完菜刀,為了保持戧刀的鋒利,師傅將戧刀放在磨刀石上打磨了一下,準備磨剪子。
    磨剪子過程更複雜一些。
    除了需要戧一下剪子的內側以外,還得打磨刀刃,同時也要兼顧剪刀中間那圈相連的軸。
    如果過緊,行話稱“緊口”,用起來會損傷剪刀的刃,師傅一般就鬆動下中間的軸。
    而一旦中間的軸過鬆,就剪不動東西了,需要用鐵錘適當地砸一下軸,讓刀塊貼近些。
    在自家剪子快收尾的時候,唐植桐讓圍觀的孩子去喊躲家裏暖和的大媽。
    “給,一毛六。”磨完剪子和菜刀,磨刀師傅用塊破抹布擦了一下上麵的泥漿,將剪子、菜刀遞給唐植桐。
    “好嘞,謝謝師傅。”唐植桐接過菜刀、剪子,鳳芝想過來瞧個新奇,被唐植桐一把推開,這東西剛磨了是很鋒利的,得盡量脫離熊孩子的接觸範圍。
    錢是小王同學付的。
    付了錢,回家的路上,小王同學從自家男人手裏拿過剪刀。
    前一陣子,小王同學一直致力於用縫紉機做點小手工,沒少用剪刀,她想試試打磨前後的區別。
    “還挺快呢!”家裏還有以前剩下的一點點皮質邊角料,小王同學用新磨的剪刀絞了一塊皮子,說吹毛斷發有些誇張,但確實比之前好用很多。
    “鬆緊合適嗎?”唐植桐往爐子裏加了一把木柴,問道。
    “挺合適的,趁手,好用。師傅磨的真好。”小王同學對興致勃勃的又找出幾封信來,都是裏麵帶照片的那種,她在拆信封時攢下的。
    “那證明這八分錢沒有白花。”唐植桐樂嗬嗬的看著小王同學,想到了一句詩:銅鏡映無邪,清波帶芙蓉。
    在玻璃鏡子普及以前,用的鏡子都是銅鏡。
    銅不便宜,所以那個年頭能用得起銅鏡子的都是家境不錯的人家,比如花木蘭。
    木蘭辭裏有寫:當窗理雲鬢,對鏡帖花黃。東市買什麽西市買什麽,她這還是沒驚動父母,全都是用的自己私房錢。
    小金庫充足這一點,跟去年年初的小王同學有點像。
    “我把這幾封信剪了?”小王同學一手拿著剪刀“哢嚓哢嚓”,一手拿信,站在唐植桐旁邊,仿佛唐植桐一旦選擇錯誤就為他剪除煩惱根一般。
    “剪!我幫你!”唐植桐識時務,打開爐蓋,示意小王同學剪完直接往爐眼裏放。
    這虎不拉幾的勁兒,也很木蘭!唐植桐壓根不敢做其他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