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友誼很奇怪，同窗、過槍、分髒、爬牆，隻要占了其中一樣，就是鐵關係。
    說白了，有以上關係的，都知根知底，幹了髒活就算一條船上的人。
    攪糞鍋絕對是髒活中的髒活。
    有押運處的同事在旁，唐植桐沒有用外掛作弊。
    盡管整個過程已經足夠小心翼翼，但還是不可避免的濺身上一些點狀物。
    四九城的冬天很冷，積攢了一個冬天的排泄物集中在今天上午熬煮，熬煮過程中為了好攪拌，還會往裏麵加水。
    煮開後，再用大馬勺盛到桶裏，一點點的澆到地裏。
    這味道很辣眼，押運處的職工往地裏澆的時候注意力不是很集中，沒有發現唐植桐之前在地裏做的手腳。
    等中午的時候，終於熬完了最後一鍋，方圓招呼所有參與勞動的職工去澡堂泡泡。
    “哎，前年的時候，我看報紙上說過這種法子，真的管用嗎？”一塊幹過髒活，關係不自覺的就近了很多，有人泡在水裏，質疑起來。
    前年有個什麽運動，懂得都懂，雖然報紙上一再嚷嚷著高產，但經曆了去年的節約定量、今年的供應緊缺，開始有人動搖。
    “有用，早年間不少糞霸為了節省堆肥的時間就這麽幹，農村也有這麽弄的。”一個快退休的留用職工不知是就事論事，還是意有所指。
    唐植桐沒有參與，因為方圓正拉著他聊天：“你這回動靜有點大啊，科委通過市局找你來著，前兩天還有個叫丁輝的來過押運處。我說讓他聯係你學校來著，他嘴上答應了，找你了嗎？”
    “啊？沒有，這事怎麽還沒完了？”唐植桐聽後很意外，還以為葉誌娟幫自己拒絕了，這事就過去了呢。
    “怎麽？以前就找過你？”方圓更意外。
    “唉，孩子沒娘，說來話長，我之前搞了個小玩意，可能有點用處吧，最後就到了科委那裏，把我喊過去問了半天話。”唐植桐沒瞞著方圓，但也沒有說的很詳細。
    “又搞發明了？往部隊上送唄，能把老賀給樂死。”方圓知道唐植桐因為發明受過嘉獎、得了二等功，所以下意識的建議道。
    “那件東西不適合往軍隊送。謝謝圓哥了，我回頭留意一下。給你搓搓背？”唐植桐笑笑，把此事揭過。
    “行，有日子沒搓背了，老感覺在咱這邊搓不出東北澡堂的感覺。”方圓也沒糾纏，利索的轉過身，將後背展現在唐植桐麵前。
    澡堂今天專門給這幫攪糞工開了一池水，在裏麵怎麽洗、怎麽泡都行，反正一會還得重新衝洗幹淨，否則後麵的人沒法用。
    搓完澡，衝一衝，整個人神清氣爽，但一到穿衣服的環節就被打回了原型。
    身上是幹淨了，但衣服上的味道一時半會的散不幹淨，不過也沒辦法，隻能捏著鼻子穿。
    不僅得穿，還得穿著去食堂吃飯。
    雖然唐植桐嘴上說著中午能省出一頓飯，但這頓午飯大家都吃了。
    可能食堂今兒供應的窩頭顏色跟那糞湯顏色有些相似的緣故，個別同誌吃起來有點勉強。
    “吃吧，吃吧，這都不算啥。有一回我跟車押運，到長沙站停了一下，正好是飯點兒，當地的同誌打開飯盒吃飯，謔，那個臭味嚇了我一跳。你們猜是啥？”方圓看有的職工不太想吃，想起了自己剛來押運科跟著押運的見聞。
    “啥？總不會是金汁吧？”有人好奇的問道。
    唐植桐沒吱聲，但差點沒憋住，長沙啊，那肯定是臭豆腐，以獨特的氣味聞名於世，不過眼下限於豆製品產量，沒有全國範圍內普及，四九城可能在某些辦事處能有。
    “哪能？就是再餓也不能喝金汁啊。當地的同誌說這是他們那的特產，叫什麽臭豆腐，還非讓我嚐嚐。老子在戰場上都沒慫，那次慫了，聞著味就下不了口。”方圓大大方方的拿自己的糗事分享給大家。
    “那你最後嚐了沒？”唐植桐終究是沒憋住，問道。
    “嚐了，還真別說，聞著臭，吃著香。要是有機會再去，我還得再嚐嚐。”方圓吧唧吧唧嘴，一副很回味的模樣。
    “真的是臭的？”有職工問道。
    “真真的！隔著十米都能聞見！”方圓信誓旦旦。
    “我聽說那味道確實難聞，有個朋友去那邊出過差，前陣子見麵還說起臭豆腐來著，他第一回見到時的反應跟方處一樣。”唐植桐來這邊之前吃過臭豆腐，但這事沒法說，於是無中生了一個朋友。
    老人家前年去長沙也吃過，但這事沒見報，這邊知道的人並不多。
    “人家天天聞著那味也沒說受不了，咱這點算啥？快點吃吧，下午還有工作呢。”方圓借機鼓勵道。
    唐植桐趁機點頭附和，這也就是買不到榴蓮，若是能買到，自己高低讓押運處的同事見識一下怎麽叫狼吞虎咽吃聞著臭的黃貨！
    人嘛，隻要有別人過的比自己慘，那自己這點困難似乎也就不叫困難了。
    有方圓現身說法吃過臭的，自己手裏的窩頭也就有了滋味……
    飯後，方圓讓大家稍事休息，下午得接著伺候土豆種。
    唐植桐回到財務科，因為身上有味，特意繞了個圈，離馬薇遠一點，省的熏到她。
    “科長，我漲工資的事情市局批了，謝謝！”馬薇見到唐植桐後，先開口道謝。
    “客氣啥？都是你該得的。你這是還沒吃完？要不我先出去？我身上有味。”待看清馬薇桌上的飯盒中還剩一半饅頭後，唐植桐反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他也沒想到這都快上班的點了，馬薇還沒吃完。
    “不用，不用。我一點都沒聞出來。”馬薇連連擺手，“聞了一上午，有點沒胃口，跟科長沒關係。”
    “下午還要給土豆催芽，到時候把門窗敞開散散味吧。”唐植桐見馬薇不打算再吃，就沒勸，轉身將身上的包放在書桌上，上麵散發出來的味道跟臭豆腐有的一拚，於是又拿起來掛在了椅背上，將就將就吧。
    “行，到時候我也出去勞動。”馬薇點點頭，雖然有點嬌生慣養，但她也知道百姓疾苦，平時不幹不代表現在不幹。
    “也好，跟著實踐實踐，長長見識。”唐植桐順口應著，總共一畝來地，小幾百斤土豆種的樣子，押運處人多，能分到每個人手裏的不會太多，根本不存在累一說。
    “科長，那個農場的事情有眉目了，我爸說有希望。”馬薇適時的跟唐植桐通報了最新進展。
    “真的？那感情好！”唐植桐高興道，這個節骨眼上，農場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押運處這一畝地壓根就沒法跟農場比。
    “我爸說已經跟大興公社談的差不多了，到時候咱們這邊要派人去勞動。”
    “勞動好，勞動光榮。自己種出來的東西吃著更香！”唐植桐不在乎勞動，在進郵政係統前，自己哪年不勞動？
    眼下雖說是去勞動，但唐植桐覺得不可能是脫產的，每人每年勞動上十天半個月意思啥意思就差不多了，到時候每人能拿到些補貼糧或者糧票，家裏能寬裕不少。
    “這事還沒最終敲定，我就沒跟方處說。”
    “沒事，不著急，咱等通知就行。不知道那邊今年種不種西瓜，那邊的西瓜很好吃，咱要是等下瓜的時候過去勞動，摘個西瓜在水井裏鎮上一天，等收了工，切上那麽一塊，唉吆喂，透心涼，甭提有多爽了。”這邊還沒最終敲定，唐植桐已經開始懷念大興的西瓜了。
    沒辦法，四九城雖然產水果，但眼下有名氣的、好吃的實在是太少了，也就郎家園的棗、大興的西瓜、門頭溝的京白梨，至於平穀的桃嘛，眼下還都是毛桃，得等七八十年代才開始起步發展新品種。
    郎家園的棗今年也甭想了，就這供應情況，不等熟透就得被打沒。
    能盼一手的就隻剩下大興的西瓜了。
    “讓你一說，我都有點想吃了。”馬薇中午本來就沒吃多少，聽著唐植桐的講述，口中開始分泌唾液。
    “嗯，想吧，夢裏啥都有，哈哈哈。”唐植桐空間裏有，但不能拿出來，因為沒有到季節，不過等西瓜下市的時候可以分兩個給馬薇打打牙祭。
    讓唐植桐這麽一打岔，馬薇也笑了，仿佛周圍那股臭味都淡了很多。
    唐植桐嘴裏說著，手裏也沒閑著，馬薇已經將最近積壓的單據擺在了自己桌子上，就等自己簽字了。
    這邊剛簽完交給馬薇走賬，就聽著陳大姐在外麵招呼押運處的同事出去勞動。
    人多力量大，不是說說而已。
    隻要大家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團結起來，勁往一處使，就沒有幹不成的事。
    陳大姐將人員做了分工，一部分女同誌負責將土豆切塊，另一部分女同誌負責往土豆上裹草木灰，男同誌則負責搬運、砌灶等粗活。
    “陳大姐，我也切土豆吧？我刀快！”高立德對此有不同意見，他係著圍裙拿著菜刀，一看就是剛從廚房裏出來。
    “行，那高師傅就負責切。”高立德的理由很充分，陳大姐立馬采納，一點領導的架子都沒有。
    接下來各司其職，男同誌間隔一米多排成長龍，一塊磚一塊磚的往暖房裏傳遞著，這些磚一塊要砌灶用，給土豆出芽創造更適宜的溫度。
    唐植桐一邊往裏麵遞磚，一邊聽陳大姐給女同誌和高立德講如何切土豆，要留幾個“眼”。
    講的很細，明顯是做過工作，並非瞎指揮。
    這年頭瞎指揮可太常見了，越往基層越嚴重。
    前兩年因為諸多原因，下放過很大一批幹部充實到基層單位，除了改造外，也有整理基層風氣的初衷在裏麵。
    沒有下放的也無法優哉遊哉喝茶看報，因為當時還有份文件叫《關於幹部參加體力勞動的決定》，隻要是幹部，統統都得參加體力勞動。
    不知道陳大姐這種土豆的本領是不是那時候學到的。
    “仔細些，這草木灰來之不易，要不是唐科長從自家帶來，今年的土豆就沒草木灰用了。”陳大姐看到有人不小心將草木灰撒了出來，提醒的同時也點出了唐植桐為押運處做的貢獻。
    “這不算啥，能為咱處裏做點事，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今年多攢一點，等明年種土豆的時候多帶些來。”唐植桐聽見陳大姐提到自己，手下沒停，嘴上回道。
    “謝謝你的好意，明年恐怕種不了土豆了。土豆得輪種，否則減產、病害會很厲害。”陳大姐說完可能覺得這話有些喪氣，又補充道：“大家夥也不用擔心，種不了土豆，咱可以種別的嘛，去年的南瓜就很好，產量也很高。過年的時候，我家最後一個南瓜包了餃子，哎吆，那味道，香啊，我到現在都忘不了。”
    “陳大姐，讓您這麽一說，我都饞了。”唐植桐樂嗬嗬的搭茬，自己雖然當初也分了些南瓜，但要兼顧椿樹胡同那邊，還沒等過年就沒了。
    “饞了？嘿嘿，食堂還有幾個南瓜，要不咱今兒勞動完以後過次集體生活，包頓餃子？不過可得給糧票。”高立德在一旁唰唰的切著土豆，扭頭看了一眼唐植桐，問道陳大姐。
    高立德打理著食堂，每天供應啥他說了算，隻要不缺斤少兩，大家都沒有意見。
    “吃餃子好！”
    “謝謝高師傅！”
    “高師傅，您還留著南瓜呢？我還以為吃沒了呢！”
    “哪能一氣吃完？我得合理的安排大家的夥食嘛。”聽到大家夥的感謝和恭維，高立德覺得倍有麵子。
    “也就是您，換成別的單位，這時候早就斷了菜了。”唐植桐扭頭給高立德豎了個大拇指。
    “包水餃可以，但幾個上午參加勞動的男同誌就別參與了，辛苦了一上午挺累的，抽顆煙歇歇，讓我們女同誌們表現一次。”陳大姐跟方圓交流了個眼神，說道。
    “好嘞！”大家都很支持陳大姐的提議，老爺們沒幾個樂意包水餃的，女同誌也不反對，男同誌身上的味道並沒有完全散去，帶著一身味道參與包水餃，多少有些埋汰。
    歡聲笑語中，押運處職工心甘情願的按照分配幹著活，一句怨言都沒有，大家夥想著幾個月後的豐收，勁頭十足，這可是給自己幹的啊！
    若不是土豆要催芽，唐植桐覺得今天下午都能直接種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