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今天歎氣有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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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把一個廚子逼到這個份上,唐植桐覺得自己言語貧瘠了,但對於高立德的好意還是應下了:“高師傅說的有道理,我回頭留意一下。”
    從東北帶回來的玉米,作為定量之外的補充,還足夠兩家再吃上些時日,唐植桐嘴上說著留意,卻不打算去做。
    在四九城尋摸糧食,無非是黑市或農村集市,都是發揮鈔能力從別人嘴裏搶糧食。
    之前糧食充裕的時候可以花很小的代價完成,到了眼下這個節骨眼就沒必要了,多留一口在市場上,說不定能多救一條人命。
    唐植桐拌好薺菜,直接端著食堂的搪瓷盆走了,等分完再送回來。
    薺菜的量還可以,除了方圓、陳大姐和馬薇,唐植桐還留了些,卡著點去宿舍區分給了舒晴。
    萬向陽出差未歸,隻有舒晴在。
    唐植桐生怕萬向陽在得知萬向紅被糾纏的事情後衝動行事,於是旁敲側擊從舒晴嘴裏套話。
    在得知萬向紅一向是報喜不報憂後才放下心來。
    那就再等等,等鋼鐵學院拿出處理意見後再告訴萬向陽不遲。
    吃了頓午飯,把自己報銷的單據處理好,拿上報銷款,唐植桐再一次溜號,這回直奔蔁子坑。
    由於今天勞動,唐植桐穿的比較破舊,雖然從押運處到蔁子坑可以路過一下鐵轆軲把,但唐植桐沒有回去,打算就這麽破舊著去,低調,不顯眼。
    至於自行車,在懂的人眼裏,這是一輛進口的,但在不懂的人眼裏,這就是一輛舊自行車,蔁子坑那邊有幾個能懂的呢?更何況車牌還被自己卸了,唐植桐很放心。
    盡管剛過了飯點沒多久,但張老三並沒有在家,家門緊閉,院子裏的那棵香椿樹枝頭已經長出了不少嫩芽,這個時節的香椿芽若是掐下來,無論是炒個雞蛋,還是拌個豆腐,都是一等一的香。
    唐植桐看到路口有一個背著草筐的老婦人,拄著拐杖,挪著小腳,步履蹣跚。
    老婦人臉上皺紋深刻,看上去一把年紀,讓唐植桐不自覺的就想到了自己奶奶,於是立住自行車,上前幫著將草筐提了下來:“老人家,您這是要送到哪?我幫您拿過去。”
    “謝謝,謝謝,今天碰到好人了,這是送到隊上的草料。”老婦人實在是累了,看唐植桐人高馬大,沒有推辭。
    “隊上在哪?您在這坐下歇歇,我幫您送過去。”唐植桐單手拎著,另一手將老婦人扶到路邊的石頭上坐下。
    “在東頭,院子裏有旗子的那個。”老婦人走不動了,給唐植桐指了指方向。
    “好嘞,我現在就過去。”唐植桐說完,將草筐往自己自行車後座上一放,準備推過去。
    “後生,你是誰家的?怎麽看著麵生?”老婦人拐杖往地上點點,吸引唐植桐目光後,問道。
    “我不是這個公社的,今天過來找人來著。”唐植桐笑笑,答道。
    “哦,找誰啊?”老婦人擠出一個笑容,繼續打聽。
    “張老三,您認識吧?”唐植桐指了指張老漢家的方向。
    “認識,老三上工去了,順著這條路往北走就能瞅見。”老婦人想抬拐杖來著,但拐杖那一頭離地也就二三十公分就落了回去。
    “好嘞,謝謝您。我幫您送下草筐,就過去看看。”做了次好人好事,還得了個信,唐植桐很滿意。
    “後生,這草料啊,隊上是要算籌的,你得幫我換個籌回來,這些能換兩個籌。”老婦人攔住唐植桐當然有自己的目的,見他不懂,索性打開窗戶說亮話。
    因為餓,老婦人身上沒力氣,話都不想多說一句,但比起背著草筐去隊上,還是說話省點勁。
    “好嘞,您放心,我一會保準給您送過來。”唐植桐這才恍然,從小就沒有過過生產隊的生活,吃穿度用都是父母一钁頭一钁頭刨出來的,對這個不了解。
    “好啊,真是好人。唉,老了,不中用了,光拖累後人了……”老婦人右手握著拐杖,下巴墊在右手上,而左手則在有氣無力的一下一下捶打在膝關節。
    “唉!”唐植桐看在眼裏不落忍,但也不知應該如何安慰,歎了口氣,左手把著方向,右手扶著竹筐,就這麽往老婦人指的院子推去。
    老婦人在感歎“不中用”時的那一刻,形象仿佛與被問及生病住院怎麽辦,回答“喝毒藥”的大爺重迭在了一起。
    種地買不上樓,一千斤玉米賣一千塊錢,一畝地八百斤粒子是最好的粒子,三畝地才賣兩千四。
    三畝地沒有六百斤化肥白搭吊。
    活一秒鍾,說一秒鍾。
    真是木辦法了,真是爬不起來了,也有辦法,喝毒藥!到九十歲活著也沒有用了。
    ……
    我讀得了聖賢書,卻管不了這窗外事,心生憐憫是我,袖手旁觀是我,共情是我,無能為力也是我,確實令人感到絕望。
    為了讓自己好受些,唐植桐推自行車進了院子,給收料草的會計遞了顆經濟煙,墊了兩句好話,一筐草換來了三根竹籌。
    唐主體推著自行車,又扶著空空如也的竹筐回到了老婦人那,將筐和竹籌都給她,才在她的感謝聲中騎上自行車往北而去。
    蔁子坑這邊的生產隊不小,分成了好幾個小組。
    唐植桐並不知道張老三在哪個生產小組,眼下穿的還比較臃腫,從背影上也分辨不出來,隻能用嘴打聽。
    有香煙開道,唐植桐並沒有太費功夫就找到了張老三。
    這邊的小組長把張老漢喊到地頭,就站一邊抽煙去了,把空間留給兩人。
    張老三對於唐植桐的到來非常意外,也很驚喜,搓著皴裂的雙手,仿佛知道唐植桐此次過來的目的似的:“您來了,香椿芽一直給您留著呢,一支都沒掰。”
    “張大爺,您不用‘您’‘您’的喊我,要不您直接喊我小王吧。”麵對一個比自己父親都大的老漢,唐植桐覺得眾目睽睽之下再被這麽稱呼,容易露出馬腳,於是提議道。
    “小王八?這不太合適吧?”張老漢見識少,沒有以為這是個稱呼,還以為是個外號,聽唐植桐這麽介紹自己,硬是愣了神。
    “不是小王八,是……算了,您喊我小張吧。”唐植桐沒想到張老漢的腦回去這麽清奇,本來還打算解釋一下,話到嘴邊還是換了一個姓。
    萬一後麵再有今兒見到自己的人跟自己求證:你就是小王吧?
    聽起來也別扭。
    “哦,是姓啊,我還以為是外號。小張不錯,跟我還是本家哩。”看唐植桐換了一個姓,張老漢才明白過來,臉上充滿了歉意。
    “您當我是您遠房的本家也行,當我是遠房表家也行,反正是關係不算近的那種。今天這事,如果隊上跟您問起來,您就這麽說。”張老漢一過來,不少人如同看西洋鏡似的,手底下的活也慢了,偷偷往這邊瞅,唐植桐估計後麵會有人跟張老漢打聽。
    “行!要不就表親吧,遠房本家不行,俺們這隊上還有本家哩。”張老漢二選一,選了個自認為比較合理的。
    “可以。”唐植桐對此沒有意見,表親也說的過去,雖然都是一個姓,但隻要把關係拉遠幾代,這也挺合理。
    “那香椿……”張老漢又提了這一茬。
    “我剛才去了一趟您家,隔著院牆看到了。張大爺有心了,要不今晚天黑後,咱還是在上次卸石碾的地方碰頭?天黑您也好往家拿糧食。”唐植桐知道張老漢在想啥,表麵上是在說香椿,實際上是在要糧食。
    “可好哩,可好哩。那個小張,你看怎麽個換法?”張老漢搓搓手,追問道。
    “張大爺,今年沒有白薯了,玉米成吧?”唐植桐沒有再往外拿白薯,去年的白薯若是存到現在,要麽爛了,要麽發芽了,而自己的還很新鮮,明顯說不過去。
    “行,一斤咱換多少?”張老漢知道自己沒得挑揀,人家給出啥都得接著,玉米也不錯,起碼能放的住。
    “四斤怎麽樣?”唐植桐從口袋裏掏出剩下的經濟煙,散給張老漢一顆,給他點上。
    去年是一斤白薯換一斤香椿芽,而白薯下來的季節一斤糧票又能添錢換五斤白薯,這麽折算下來一斤玉米能換五斤香椿芽。
    但眼下年景不好,自己的一個菜,對別人來說可能一座山。
    唐植桐不想把事情做絕,也知道這麽換自己有些虧,但畢竟跟張老漢是熟人,不僅安全還能省下時間,有些溢價對自己來說也很劃算。
    盡管唐植桐不想承認,但最終還是心軟了。
    “可好哩,可好哩。”張老漢忙不迭的答應下來,生怕唐植桐反悔一般。
    “成,等您抽完這顆煙我就往回走,咱晚上見。”都談好了,但唐植桐沒有立馬就走,多聊一會顯得親近,畢竟兩人已經是遠房表親了。
    “嗯,行。”張老漢邊聽邊點頭,抽口煙,嘴裏還阿巴阿巴的裝腔作勢,演的有模有樣,差點讓唐植桐笑場。
    待張老漢把煙抽完,唐植桐將剩下的大半盒經濟煙塞給他,轉頭推自行車就要走。
    “回家跟你爹娘問好。”剛走出沒兩步,張老漢在後麵朝唐植桐吆喝。
    “好嘞!”唐植桐看張老漢入戲很快,對此回應以微笑,轉頭跟他擺擺手,騎上車走了。
    “老三,這誰啊?”隊長一直留意著這邊,看到唐植桐給張老漢煙,在看到唐植桐走後立馬湊了上來蹭煙。
    至於唐植桐嘛,隊長並沒怎麽放在心上。
    唐植桐今天穿著破舊的衣服,上麵還沾了不少泥土,一看就是莊稼人。
    憑借這副裝扮,隊長不認為自行車是唐植桐的,覺得是借的。
    “我三姥姥四姨家二表妹家的孩子,得喊我個表舅呢。”張老漢老實但不傻,捏出兩顆煙來,兩人一人一顆點上,不著痕跡的將剩下的煙都給了組長。
    這組長位置不高,可以說是最最基層的一顆芝麻粒了,但手裏卻有著分派活的權力,是輕、是重、是髒、是淨他都有自己的說法。
    由於沒走出多遠,唐植桐都聽到了,差點一個踉蹌歪了車,本來說好了是表親,結果成了表舅?
    隻能在心裏默念:都是為了香椿芽,都是為了香椿芽,都是為了香椿芽……
    “找你幹啥?”隊長吸了一口煙,打聽道。
    “分家,我這個四姨家沒有男娃,喊我過去做個見證。”張老漢呲著一口黃牙說道。
    張老漢自認為這個理由說的過去,娘舅親不僅是說說而已,眼下外甥分家得有老舅在場,有老舅見證,才有“合法性”。
    其實不僅分家,不少其他場合也缺不了老舅的位置,比如老娘去世,老舅得坐上席,先挑一陣姐夫、妹夫在喪事上的不周到,都改好後,喪事才能繼續進行。
    唐植桐不管張老漢怎麽編排自己,回家洗洗手,將衣服換下來,跟張桂芳交代了晚上要出去拿香椿芽的事情,不過沒說換,而是成了買。
    “多少錢?我拿給你。”張桂芳管著一家的吃喝,認為隻要是吃的,就該從孩子給她的錢裏出,不該讓兒子再自個掏錢。
    “沒幾個錢,今天香椿芽不多,也就五毛錢吧。”唐植桐謊報個價格。
    “給你一塊,多了退,少了補。”張桂芳從抽屜裏拿出錢來,塞給唐植桐。
    “好嘞!謝老佛爺賞。”唐植桐接了,皮完了順帶跟張桂芳商量道:“媽,明天早上吃麵條吧?到時候切上點香椿芽。”
    “準了。”張桂芳說完自己也笑了,“這麽大個人了,一天到晚不著調。”
    “隻要您一樂,我這不著調就值了。”彩衣娛親嘛,唐植桐不覺得丟人,討好自己的親媽又不是跪舔領導的勾子,毫無心理負擔。
    由於晚上有重要活動,今天吃飯就早了些。
    夕陽西下,唐植桐看著天,等最後一絲餘暉消失在天邊後,又騎上自行車出了門。
    等快到上次交易石碾的地方時,自行車的後座上出現個麻袋,麻袋裏裝著從棒子那順來的棒子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