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中午，蘇州織造曹府，占地遼闊的府邸宛若一方小世界，人來人往，花團錦繡，亭台樓閣，假山流水，密林小山，雕欄玉棟，侍女成群。
    曹寅閉著眼端坐，身邊站著十幾個青春貌美的侍女，每人都不苟言笑，表情嚴肅。她們手裏拿著玉箸，托著白玉盤。小心翼翼的將盤子裏的菜肴夾起一點，送入曹寅口中，然後就是下一個侍女接著投喂。
    曹大人做事很講究，忠墾勤勉，任勞任怨。吃飯自然也有排場，一頓飯幾十個菜，每個菜隻吃一口。咱是皇上的奴才，做什麽都要跟皇上學習才對，這是身為奴才的本分。
    就在這時，門外急匆匆傳來腳步聲。
    曹寅懶洋洋的睜開眼看去，頓時笑了：“兄長何來？”
    李煦提著衣擺邁進高高的門檻，滿臉帶笑：“為兄得到消息，聖令已出朱家，想必，是皇上終於要召見與你，如此可放心了？”
    曹寅眼前一亮，撫摸著胡須微笑點頭。他揮手讓侍女退下，自己倒是拿起筷子，招呼著李煦坐下一起吃：“兄長啊，皇上來蘇州快有三日，不來我曹府，偏偏去了那朱國治家中，這是何道理？小弟心中不安，也是自然的。更何況，皇上遇到逆賊衝擊聖駕，指不定心中多有憤怒，小弟豈能平靜啊。”
    李煦哈哈一笑：“這兩日城中多有陌生兵馬巡視，這些人不苟言笑，軍容齊整，想來是皇上身邊的護衛，接管了蘇州防務，卻又沒有完全接管。賢弟當日說，皇上大概是要先處理逆賊之事，還吩咐家中子弟不得命令不要外出，更不要去打探任何情況。如今看來，還是賢弟看的清楚。”
    曹寅並沒有喜色，歎息道：“皇上遇險，逆賊狂妄。如此大事，皇上優先處置也是理所應當。我之所以讓你們不要多做舉動，是害怕引起皇上猜忌。你也看到了，皇上手中人馬不多，卻軍容齊整，煌煌之威不可侵犯，卻又不接管防務。”
    “我料定此乃皇上的外鬆內緊之計，故意放出將逆賊淩遲處死的消息，皇上這是懷疑逆賊還有同夥，想要引賊出洞。如此，我等貿然打探消息，恐怕會憑空生出禍端來。不如什麽都不做，安心做本分的事情就好。皇上聖明，一切都會看在眼中。”
    “隻是我還擔心，皇上蘇州遇險，恐怕對我曹家心生不滿啊。”
    李煦臉色一變：“所以賢弟這幾日一直坐臥不安。”
    曹寅苦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曹寅受命坐鎮蘇州，權柄不大，卻能上達天聽。如今逆賊之事我卻沒有絲毫匯報，皇上心中作何想法，我心中卻是一無所知。對了，傳令之人可認識？”
    李煦臉色不自然：“僅僅是一小兵，為兄並不認識。”
    曹寅聞言倒是鬆了口氣：“如此也好，看來皇上對小弟還是有些不滿的，責備小弟沒有做好本分的事情，對逆賊一事毫無匯報。我這就前往覲見，大概被責罵一場，或者受些皮肉之苦，此事就能作罷。畢竟，皇上還要用咱啊。沒了咱曹家，誰給皇上弄銀子，誰給皇上找唱小曲的人，誰給皇上監察地方啊？”
    李煦也笑了，因為曹寅說得對。雖然曹寅是包衣出身，但是家裏卻不簡單。曹寅很小的年紀就生活在滿洲，說是漢人，他自己都可能不認這個身份。再加上母親還是如今康希皇帝的保姆，據說康希還吃過老夫人的奶水呢，至於有沒有弄過別的，這……外人就不知道了。
    而曹寅很小就是康希的侍衛出身，等於陪著康希一起長大，這樣的關係讓康希很信任曹寅的忠心，而曹寅除了忠於皇上，也沒法找別的主子。
    在我大清，沒有主子的奴才，那還是奴才嗎？沒有主子的奴才，還有主心骨嗎？沒有主子的奴才，就像是那流落街頭的家犬，淒淒慘慘……
    片刻後，曹寅的馬車停在朱府門口，車簾掀開，露出一張小巧巴掌大的臉龐來，臉上點綴著兩個黑瑪瑙似得明亮眸子，正好奇的往外打探。
    “元春，不可無禮。”
    曹寅嗬斥一聲，掀開車簾走出來。少女扶著曹寅的手臂，雖然低著頭，可眸子還是滴溜溜亂轉。
    曹寅也懶得管，他是男人，自然了解男人。像自己女兒這等天真爛漫的性格，最為能勾起康希的興趣。畢竟康希後宮無數，雖然一言難盡，但是那些女人都被規矩束縛，哪有元春這種浪漫天真的儀態給人年輕感覺？
    不然為啥隔幾年就選秀女呢？雖然那些秀女不好評價，但是能新鮮感還是有的。
    曹寅看向傳令士兵，雖然來的人隻是一個無名無姓的小兵，可曹寅卻不敢覺得被羞辱。因為他是奴才，主子喊奴才還需要特別準備嗎？喊你來覲見，就是最大的恩寵了。
    正要跟著小兵進去，卻不想，大門內傳來隆隆的馬蹄聲，接著一隊青衣士兵魚貫而出，為首一人手中還舉著一根高高的木棍，木棍上挑著一顆腦袋。曹寅看去，頓時臉色惶恐，他覺得有些熟悉。
    身邊的曹元春也嚇得哆嗦一下，低著腦袋鵪鶉似得躲在曹寅背後不敢亂看了。
    “此乃何人？”
    “回曹大人，此乃侍衛營統領隆科多，因玩忽職守，被皇上斬首示眾，傳首級與江蘇全境，以儆效尤。”
    “隆科多？”曹寅臉色狂變，他沒想到此處逆賊的事情竟然會讓皇上如此動怒。這隆科多可是皇上寵幸之人，哪怕是他麵對隆科多的時候，雖然不至於卑躬屈膝，卻也要禮讓三分。若是隆科多發怒，他也要多加退讓，不好針鋒相對，誰讓他是包衣出身呢？
    做事再好，那也是家奴。
    可家奴跟家奴到底也是不一樣的。
    曹寅心中惶恐，感覺到大手掌心有一絲滑的小手在微微顫抖。他心中一動，拍了拍曹元春的手背，心中倒是安穩許多。
    咱有元春，不怕！
    “乖女兒，見了皇上好好表現，知道了嗎？”
    “女兒不知道怎麽表現。”
    “哈哈哈，就像你平日在家的時候就好，莫要掩飾。”
    “女兒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