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8 章 謝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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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苓聽到這裏,忽然間便想明白了一些事,“所以昭陽長公主就是小王選擇謝枕玉的原因?”
    留情點點頭,“沒錯,錢和權一樣是很重要的東西,當年孝貞老太太通過捏住謝家的喉嚨來達到掌控朝廷的目的,現在顧子瑜就要做同樣的事情。”
    他蟄伏隱忍許久,早就無法忍受壓在他身上的那座大山了。
    在顧子瑜看來,顧長生和昭陽長公主這對姐弟,就好像兩隻無形的手死死掐住他的喉嚨,而手的主人就是孝貞太皇太後,他的親祖母。
    顧子瑜無法正麵對抗孝貞,所以決定先砍斷她的兩隻手。
    謝枕玉就是他用來對付昭陽長公主的刀,而且是一把絕對忠誠、極好用的刀,因為他對孝貞母女充滿了仇恨。
    留情微微眯起眼睛,“顧子瑜找到謝枕玉的時候,他也就是個十五歲的毛頭小子,沒有實權的傀儡皇帝,老太太養在龍椅上的吉祥物。”
    “但謝枕玉隻能選擇相信他,這是他唯一能夠抓住的希望,並且在他看來,顧子瑜願意開口就等同於上天的恩賜與指引。”
    ……
    帝王就是天,謝枕玉甘願為他赴湯蹈火,誓死效忠,更堅信是老天認可了他複仇的使命。
    如果沒有昭陽母子,他會是謝家長房的嫡長孫,有一對琴瑟和鳴的父母,美滿幸福的家庭。
    這原本就是他該擁有的一切,昭陽長公主毀了他,也毀了他的母親。
    從謝枕玉記事起,母親就總是一副哀戚悲鬱的神色,她是父親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的女人,卻屈居在謝府最偏遠僻靜的小院裏二十多年,蹉跎了一個女子最美好的年華。
    她不太願意走出小院與人往來,因為身上烙著屈辱的印記,那些憐憫和嘲笑的目光對她而言是酷刑。
    起初她隻是像蝸牛一樣蜷縮在自己的天地裏,好不容易將敏感的觸角小心翼翼伸出去,卻發現丈夫竟變了心。
    謝枕玉仍舊記得那是個枯黃落葉滿地的秋天,北秦的秋天已經很冷,他在書房裏認真練習著書法,抬頭掃一眼窗外,小院的天空一片衰敗蕭條之色。
    門外響起有些雜亂的腳步,他聽到有人跌跌撞撞地進了東廂房,隨後傳來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是母親又在哭了啊。
    謝枕玉心想著,準備像平時那樣拿課業去給母親看,每當這個時候,無論她的臉色有多哀愁,最終都會破涕為笑,溫柔地抱著他親了又親。
    但這次好像與以往不同,除了哭泣聲外,屋內還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混雜著母親尖利的叫喊。
    “為什麽是她?為什麽偏偏是她?怎麽能夠是她!”
    呼喊聲過後,她帶著幾分癲狂地癡癡笑起來,嚇壞了年僅七歲的謝枕玉。
    他拿著課業僵立在東廂房門外,秋風吹得他很冷,整個人像被凍住了一樣,怎麽也無法伸手去推開那扇門。
    片刻後屋內又響起“咚”的一聲,好像是桌椅被撞倒在地,隨後陷入沉寂再無聲音。
    小小的他心裏忽然生出無盡的惶恐,那一刻母子連結的本能給予他無盡的勇氣,衝上去撞開了房門。
    “阿娘,阿娘!”
    謝枕玉看到了永生難忘的一幕。
    身著煙藍色長裙的女子被一根紅色的布條吊在房頂的橫梁上,她美麗的臉已經泛起青色,睜大的眼睛凸出來死死地盯著前方,明明身體還出自本能而拚命掙紮著,渙散的瞳孔裏卻沒有一絲求生的光芒。
    母親是燕都出名的絕色美人,周圍人都這樣誇。
    謝枕玉的容貌細說起來隻繼承了她的八分,小小的他對美醜尚且沒有明確的概念,隻知道他很喜歡看母親笑起來的模樣。
    對方翩翩起舞的模樣也很美,她在小院裏給父親跳過,謝枕玉覺得就像春天時在花叢裏蹁躚的蝴蝶。
    現在這隻美麗的蝴蝶僵死在冰冷的秋日,即將化作院外滿地枯葉中的一片。
    無盡的恐慌裹挾住小小的身體,他連滾帶爬地跑出小院,逢人便喊。
    “救救阿娘,救救我阿娘!”
    這是謝枕玉第一次露出如此失態崩潰的模樣。
    他從小就早熟,因為總是遭到旁人莫名其妙的針對,他漸漸學會了如何在規則中生存,隻要他不犯錯做得足夠好,就沒人能抓住他的破綻。
    但失去母親的恐懼,能將這一層並不堅硬的小小外殼輕易擊碎。
    好在他求救及時,母親很快被謝府的家仆救下來,險險保住一命。
    父親腳步匆匆神色慌張地趕了過來,謝枕玉不知道對方在緊閉的房門中說了些什麽,亂糟糟的府內沒人顧得上關注他。
    他一個人站在書房裏,母親上吊的畫麵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那雙突出的眼睛直勾勾地與他對視,伴隨著他劇烈的心跳像某種詛咒一樣永遠刻在了心裏。
    許久後母親恢複了平靜,謝枕玉去房中探望,病床上的母親又恢複了平日安靜柔美的模樣。
    看見他時,母親無神的眼眸終於有了一絲焦距和波動。
    “玉兒,娘嚇到你了吧?”
    謝枕玉小跑著撲進對方懷裏不說話,就像把頭藏在母親的羽翼之下的幼鳥一樣。
    “阿娘,你不要死好不好?”
    “祖母說你病了才會這樣做,我會想辦法給你找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一定會把你治好的,相信我好不好?”
    “阿娘,我不想你死,我想要你開心,想要你笑。”
    “阿娘笑起來是最好看的人。”
    “玉兒不想做沒有娘親的孩子。”
    滾燙的淚水滴滴落下,母親怔怔地看了他很久很久,最終將他小小的身軀緊摟在懷裏,哽咽而溫柔地答應他,“好,娘的玉兒是天底下最聰明,最孝順的孩子。”
    “阿娘不死,等著你找大夫回來治病,阿娘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那天母親看到他之後終於徹底平靜了下來,秋天的小院屋子裏有些冷。
    父親專程丟下了政事,親自過來送炭,他依然像從前那樣關懷母親,隻是眼裏多了無法言喻的痛苦與愧疚。
    母親如往常那般淺淺地笑著,卻並不再聲聲有回應。
    謝枕玉覺得他們還和從前一樣,但似乎又有什麽東西悄無聲息地改變了。
    不久後父親離開,母親抱著他在爐子前,沉默地燒了一堆紅色破布,謝枕玉眼尖地認出其中有一截是她當時用來上吊的布條。
    後來他才知道,那是母親成婚時的嫁衣,她剪爛了衣裳,將過往的海誓山盟都埋葬於火海中,隨著世界的崩塌一同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