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教堂靜室。
    圓形屋頂是一麵巨大的玫瑰花窗，渲染光影五彩繽紛，斑駁陸離讓人如墜夢幻，思維陷入失重恍然的錯覺。
    牆壁上掛著一人高的白色十字架，五彩光芒無法落在其上，始終純白，沒有一絲多餘的色彩。
    莫娜立於靜室中央，腳下是複雜玄奧的聖光法陣，她沐浴一片光明之中，隻覺心靈洗滌，魔鬼已經離她而去。
    阿特利找來了大主教岡瑟，兩人站在聖光法陣外，阿特利將盛滿聖水的聖杯遞給莫娜，微笑著予以鼓勵。
    大主教岡瑟中年人相貌，麵白無須，實際上，他的真實年齡要大於阿特利。
    同為黃金法師，阿特利參與了太多戰鬥，年輕時不知收斂，仗著聖光魔法不懼死傷，戰場上以少敵多，動不動就怒開無雙。
    年紀大了，長年累月留下的暗傷加速老化，無雙雖然還能開，但手腳遠不如年輕時麻利，最近正在考慮轉職文職人員。
    同時，阿特利的暴脾氣收斂了很多，看似威嚴實則很好說話，尤其是對自己的手下，慈父一樣關懷備至。
    反之，大主教岡瑟原則分明，從年輕時的老好人轉變成現在的茅坑石。
    歲月是把殺豬刀，殺得文職人員鐵石心腸，戰場上的勇士麵惡心軟。
    莫娜將聖水含在口中，恭敬看向兩位領袖。
    大主教岡瑟點點頭，啟動魔法陣，聖光如霧似潮散開，化作一條條白色束帶，纏繞莫娜的身軀，從頭到腳包裹嚴密。
    牆壁上的十字架投射光影，剛好映照在莫娜背後。
    莫娜精神一鬆，思維得到釋放，一條白色束帶緩緩攤開，將她的想法以文字和圖形的形式表達出來。
    以免打草驚蛇，也防止錯失重要情報，岡瑟沒有在第一時間驅散寄生在莫娜體內的思維，開口問道：“襲擊者是誰，信仰的魔鬼是誰？”
    束帶上浮現出一張沒臉見人的畫像，緊隨著一連串文字：“他使用鮮血的魔法，原本信仰地獄的鮮血暴君，但在我追擊的過程中，他遭遇了另一個強大的魔鬼，思維被對方篡改，改名為布魯斯，信仰也因此變化。”
    韋恩的手刀不輕不重，莫娜當時昏了但沒有全昏，依稀聽到了千眼魔的聲音，最清楚的幾次，剛好是鹹豬手摸在她屁股上的時候。
    鹹豬手的事，莫娜沒提，自認倒黴，講述韋恩被千眼魔暴力扭曲意誌，淪為對方爪牙，被迫放棄了原先的信仰。
    是千眼魔！
    阿特利和岡瑟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猜測，他們已經收到了劍河郡的情報，千眼魔成功降臨，還盜走了聖多米尼克大教堂的諸多寶物。
    比如聖骸布。
    敵人從魔鬼的門徒上升至魔鬼本鬼，岡瑟神色凝重繼續發問。
    束帶浮現莫娜的全部話語，難以表達的部分直接配圖：“魔鬼藏於倫丹地下，但入口並不在下水道，那是一個或多個古老荒廢的城市，進出需要通過傳送門。”
    “地獄投影的城市，魔鬼將自己的領地投影到了人間。”阿特利喃喃開口，神色也跟著凝重起來。
    千眼魔的降臨非常成功，聖骸布功不可沒，千眼魔的能力得到極大程度發揮，雖遠不如他在地獄中那麽可怕，但絕對比正常降臨下的狀態要強上數倍。
    莫娜繼續說道：“布魯斯被魔鬼控製，魔鬼給他下達了任務，他又將任務交給我，讓我尋找在倫丹的……”
    “我在‘第七禁術’上見過那張煉成陣，六百六十六具邪教徒的屍體，縫合後的屍魔胸腔內會誕生地獄入口……”
    “布魯斯讓我湊齊六十六個名單……”
    “他在我的思維中種下了兩個命令，不許自殺，不許向其他人講明他的存在……”
    但你還是說了！x2
    阿特利和岡瑟對視一眼，對方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如果不是智商有問題，一定是對教廷的手段存在認知誤區。
    “他的思維被汙染了，犯下這種低級錯誤並不奇怪。”阿特利道。
    “或許是吧……”
    岡瑟不置可否，讚同阿特利的推斷，但沒有完全讚同，接著問道：“關於魔鬼，你還知道些什麽？”
    “魔鬼召集了大批黑魔法師效力，聚集在地下古城，其中一個名叫傑裏夫的領頭，在招攬布魯斯的時候說過，魔鬼在醞釀一個大陰謀，一旦成功，足以摧毀教廷在倫丹的全部勢力。”
    阿特利眸中綻放金光，岡瑟則再次皺眉，好詳細的情報，詳細到他仿佛人在現場，魔鬼剛下達命令，他就什麽都知道了。
    不合理，處處透露著古怪！
    岡瑟作出推測，首先可以肯定，名叫布魯斯的邪教徒問題很大。
    莫娜能活著帶回情報，布魯斯居功至偉，有且極有可能，他是故意的。
    岡瑟不會天真到相信一個邪教徒，布魯斯能使用鮮血魔法，說明鮮血暴君在他身上押了大注，絕不是普通的信徒那麽簡單。
    讓莫娜帶回情報，無非是兩種可能，一是布魯斯沒有被千眼魔控製，希望借助教廷之手鏟除千眼魔。
    這操作很魔鬼！
    第二種，布魯斯已經被千眼魔完全控製，讓莫娜帶回情報是千眼魔授意，魔鬼還有更可怕的計劃，主動送出情報是為了迷惑教廷放鬆警惕。
    第二種操作也很魔鬼，但漏洞太大，岡瑟琢磨著自己一眼識破，魔鬼沒必要費力不討好。
    呃，也不排除魔鬼看穿了他看穿了魔鬼的想法，故意為之。
    “大主教，布魯斯要我提供一份名單，今晚十一點準時現身，地點在我居住的西區公寓。”束帶上浮現莫娜的話語，說完後，整個人都輕鬆了。
    “今晚就讓你好看！”
    “敢摸我屁股，到時候把你的爪子砍下來！”
    “……”x2
    阿特利、岡瑟看著束帶上浮現的文字，暗道孩子受苦了，到時肯定給她一個說法。
    阿特利打斷尷尬：“岡瑟，情報已經足夠，放開她吧，驅散邪惡的思維，她不該繼續受苦了。”
    “不，情報遠遠不夠，比如傳送門，千眼魔仍占據主動優勢。”岡瑟搖了搖頭。
    “什麽意思？”
    阿特利心頭一突，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需要莫娜繼續臥底。”
    “這怎麽可能……”
    阿特利的嗓音拔高八度，為了照顧莫娜的心情，急忙壓低聲音道：“你也看到了，她犧牲很大，繼續留在魔鬼身邊，很有可能無法保留純潔。”
    阿特利：他昨晚敢摸屁股，今晚就敢摸胸口，後天孩子都有了。
    “你能找到傳送門嗎，現在解放她，線索就斷了，我們上哪去找布魯斯，又怎麽阻止千眼魔？”
    岡瑟狠狠瞪了阿特利一眼，見對方開口還要說什麽，直接打斷：“不論魔鬼的計劃是什麽，最輕程度都是摧毀教廷在倫丹的勢力，伱有什麽資格心軟，等你成了大主教的那天再說吧！”
    阿特利被嗆得臉紅脖子粗，喘著粗氣怒視岡瑟：“將父的孩子送到魔鬼身邊，通過這種方式來驅逐魔鬼，我們和魔鬼又有什麽區別？”
    一人和一城的區別！
    岡瑟心下給出答案，終究沒有說出口，他看了阿特利一眼，講出了自己的猜測。
    “你懷疑布魯斯沒有被千眼魔控製，莫娜能帶著情報回來是對方故意的？”阿特利大為驚訝，冷靜下來思考，確有幾分可能。
    不過，這都是推測，假設而已，沒有證據站不住腳。
    兩人壓低聲音的對話被莫娜聽到，白布包裹的身軀沉默片刻，束帶上緩緩浮現一行文字：“大主教、隊長，我願意繼續臥底，即便犧牲也無所畏懼。”
    魔鬼說得很對，既然總有一個人要犧牲，為什麽不能是她；如果會有很多人要失去生命，為什麽不能隻有她失去一切。
    看到莫娜展現出的覺悟，阿特利既欣慰又憤怒，怒視身旁的岡瑟。
    這老小子一定是故意，明明可以把他拉到屋外再說清楚！
    岡瑟的確是故意的，他歎了口氣：“莫娜，你是一名優秀的神職人員，你的信仰毋庸置疑，放心，我不會讓你的純潔沾染罪孽。”
    岡瑟操控聖光法陣，將莫娜體內的邪惡思維分割而出並加以封印，封印十分完美，確保莫娜能聽到魔鬼的低語，但不會任由對方擺布。
    同時，因為隻是封印而不是驅除，‘布魯斯’不會察覺莫娜已經脫離了控製。
    岡瑟微眯雙目，如此一來，不僅莫娜可以在臥底期間保留獨立意誌，還能試探出‘布魯斯’是否被千眼魔控製。
    這很關鍵！
    封印完成，白色束帶散去，莫娜臉色如常立在原地，並沒有為即將到來的悲劇命運感到沮喪抑或絕望。
    “犧牲的精神，如果是你那該多好……”
    岡瑟喃喃一聲，轉而問道：“偵探社那邊有什麽情況嗎，調查得怎樣了？”
    “韋恩對我非常提防，我幾乎找不到和他單獨相處的時間。”莫娜無奈，和老板身邊青春洋溢的女大學生相比，她已經一個老女人了。
    “沒有關係，等這件事情結束，我會給偵探社送去一份委托，到時候你跟在他身邊，肯定能查到什麽。”
    岡瑟說完，深深看了莫娜一眼，意味深長道：“你的犧牲精神值得鼓勵，但教廷還沒有到你們年輕人該犧牲的時候，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名單我會準備好，今晚交給布魯斯，留心觀察，他現在很信任你，多套取一些情報。”
    還能套到情報？
    莫娜心下驚訝，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另外……
    為什麽會有名單？
    “為什麽會有名單，你知道倫丹藏有哪些邪教徒？”阿特利不悅說道，岡瑟瞞著他另有一套獨立的情報係統。
    “知道一些，不多。”
    岡瑟一語帶過，他的確有獨立的情報係統，和溫莎王室有關，準確點，和自由法師聯盟有關。
    自由法師聯盟什麽都信，來者不拒，其中就有地獄的信仰。
    岡瑟曾和自由法師聯盟合作，鏟除了部分信仰，留下一些上不得台麵的小角色用於釣魚。
    對抗魔鬼降臨就像守城，魔鬼可以失敗十次、一百次、一千次，隻要成功一次就算徹底成功。
    反之，教廷一次也輸不起。
    岡瑟當大主教很多年了，性格日益成熟，不會像阿特利那樣偏執，為了守下這座城池，他不介意用些小手段。
    事有輕重緩急，他知道自己該在什麽時候做什麽事，哪怕是和‘布魯斯’合作。
    這就是他身為大主教的原則！
    ————
    是夜。
    晚十一點。
    韋恩鑽出下水道，如約抵達莫娜家中。
    來之前他讓阿賓蹲守了三個小時，確認莫娜一人獨自返回家中，周邊沒有埋伏。
    這對韋恩是個好消息，同樣也是個壞消息，他費盡心機拋出的媚眼，教廷那邊居然沒人接。
    “怪不得墮落了，一個個思維僵化，活該你們被打壓……”
    韋恩撬門溜鎖，兩根回形針打開別墅大門，見莫娜端正坐在沙發上，冷冷一笑道：“知道我要來還不開門，是不是想要獎勵了？”
    莫娜沉著臉不願回話。
    韋恩撇撇嘴，略有不爽，試探道：“現在是夏天，又是長衣又是長褲，穿這麽多幹什麽，都脫掉，看著就礙眼。”
    莫娜怒目圓睜，感應到封印思維傳出的聲音，不甘不願解開了長衣長褲。
    內衣真白！
    韋恩眉頭一挑，更加失望，如料不差，他想要的名單也沒戲了。
    他沒好氣瞪了莫娜一眼：“看你打扮得光鮮亮麗，內衣的品味卻這麽差，真醜，去，把絲襪穿上。”
    莫娜無言換上了絲襪，看著毫無戒備的韋恩，恨不得一劍將其捅死。
    可惜捅不得。
    臥底要有臥底的覺悟，她已經做好了犧牲一切的心理準備。
    “我要的東西帶來了嗎？”韋恩順口說道。
    “帶來了。”
    莫娜從客廳抽屜中取出一封檔案袋，放在韋恩手中，後者打開皺眉查看起來。
    不多不少，剛好六十六個！
    “這……”
    韋恩心頭暗吸涼氣，狠狠盯著麵前的莫娜：“你在教廷的身份是什麽，說實話，不許隱瞞。”
    “戰術小隊成員，負責斬殺魔鬼的信徒。”莫娜看著韋恩，一字一句說道。
    看我幹什麽，我又不是魔鬼，臥底知道嗎，長得像而已。
    韋恩再次看了一遍檔案，可以確認，他遞出去的情報已經有人收到了。
    收回之前的話，教廷能屹立千年不倒，的確有點東西，至少不缺聰明人。
    不過嘛……
    韋恩借看名單的工夫，瞄了一眼隻穿內衣和絲襪的莫娜。
    寒磣，太寒磣了！
    果然，玩聖光的心都髒，為了獲得情報，主動犧牲善良的老實人，他看了都覺得寒磣。
    “應該不會，可能是我想多了。”
    韋恩放下檔案，如果可以，他希望合作的對象和他一般偉光正，而不是用魔鬼的操作對付魔鬼。
    “過來，坐這。”
    韋恩拍了拍大腿，讓莫娜靠鞭坐。
    他能感應到自己的思維依舊存在於莫娜體內，希望教廷爭口氣，別為了一點情報就毫無下限。
    莫娜捏著拳頭，板著臉坐在了韋恩腿上。
    韋恩：
    不對，有古怪！
    他隻是說說，還沒用思維下令，這麽配合……
    你已經可以抗拒我的命令了，對吧？
    “桀桀桀————”
    韋恩拍了拍絲腿，看著麵無表情的側顏，突然有種調戲良家，呸，他的意思是，事態的發展突然變得有趣了起來。
    都看到了，沒有強迫，是對方自願的。
    “下去，你太胖了。”
    韋恩趕走不自愛的女修士，收起名單後，將煉金書拍在莫娜胸口：“第二個任務，把煉金書上的東西準備好，明天我來取。”
    “記住，少一個也不行，所有的東西都要準備好！！”
    “……”
    莫娜不解看向韋恩，煉金書這麽重要的東西，這麽輕易就給她了？
    難道真讓大教主說中了，他非常信任我？
    不對，這恐怕不是信任那麽簡單……
    莫娜微眯雙目，想到了某種不可能的可能，決定再套一點情報，順便證實自己的猜測。
    她一屁股坐在了韋恩腿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