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四章 請君入甕!上三境之下,皆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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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一條不斷前行的線。
在這條不斷向前的脈絡上發生的事情,形成文字著於書冊,便成了他人口口相傳的故事。
亦或者,直接就成了一段曆史。
鎮遼軍這次出乎所有人預料的突然南下,通過望北樓邸報傳到神都時,已經是七月末。
六月下旬到七月中間隔的這段時間,邸報中隻是一筆帶過。
可實際上,這期間才是真正血流成河。
……
太康六十一年,六月二十二。
萬騎黑甲鐵騎兵出鎮遼,至二十五日,臨幽州城下。
一番半哄半騙,得到幽州牧袁奉的‘授權’後,當日過城繼續南下。
一路疾行,次日便已經抵達上穀郡治下慶城縣。
當萬騎鎮遼黑甲策動遼東戰馬,有如一片黑壓壓的死亡黑雲出現在慶城這樣的幽南小城時,不少過城百姓下意識呆愣愣看著這一幕,甚至忘了作出反應。
神州地廣,十裏不同風,百裏不同俗。
幽州雖苦寒,卻更占地廣之利。
和與烏丸部廝殺百年、見慣了甲騎縱橫的幽北百姓相比,承平已久的幽南百姓明顯少了幾分見識。
好一陣呆愣之後,終於反應過來的他們,這才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之色。
而後一個個爭先恐後地往城門內湧去。
望著眼前的這一陣雞飛狗跳,馮參有些不滿咒罵道。
“這幫子蠢貨!老子又不吃人,這麽怕老子作甚?”
廢話!
人數過萬,漫山遍野。
換作你是普通百姓,看到這一片黑壓壓的鐵騎壓了過來,不害怕?
李靖有些無奈地瞥了他一眼。
不過他也知道馮參這是習慣了在幽北時,每次大軍過城,城中百姓皆是夾道歡迎的風光。
卻是早已忘了,他們這些軍中武人在天下其他地方普通百姓眼中的可怕。
匪過如梳,兵過如篦。
有時候並不是一種比喻,而是寫實。
而這時,馮參卻忽然有些訝異地道。
“你說,這麽多年咱們一直將那些蠻狗擋在幽北,怎麽這南邊的百姓看起來活得還不如咱們北邊?”
粗人,也有細致的時候。
李靖都沒有注意到的事情,馮參卻是一眼就注意到了。
按理說,他們在北邊與烏丸部死磕這麽多年,哪家未曾掛過白?
百年下來,熬盡了數代兒郎骨血,耗費了無數財貨,以致於大多百姓世代困頓窮苦。
馮參一直以為不需要承擔這些的幽南百姓,定會比他們幽北過得好上若幹。
可此刻一看,才驀然發現事實根本不是這麽一回事。
入目之下,盡是麵帶菜色、雙目空洞,宛如……行屍走肉。
而麵對馮參的疑惑,李靖一眼掃過,片刻之後才淡漠著語氣回應道。
“那就要去問那些人。”
李靖口中的‘那些人’是誰,不問可知。
饒是馮參腦子有時候有點一根筋,此時也沉默了一瞬。
平日裏宛若銅鈴一般的大眼,學著自家君上的樣子微微眯起,馮參按了按懷中的鎮遼刀,頗有些迫不及待道。
“你是主將,我聽你的。”
“但此城,你需得交給我。”
麵對這個殺胚不加掩飾的沸騰殺意,李靖示意他稍安勿躁。
“不急,先等上一等。”
等?
就這麽個小破城,策馬踏平就是了,還等個毛!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狗改不了吃屎。
馮參這廝的急脾氣,這輩子怕是改不了。
好在李靖早就摸透了他的性子,隻單單一句。
“君上諭令,此行穩妥為上,縱有殺伐也當勿傷百姓。”
“就這麽衝進去,你不怕那些人以百姓為質?”
馮參頓時偃旗息鼓,訕訕笑道。
“其實……等上一等,也不打緊。”
永遠不要高估那些人底線。
更何況戰場之上,刀箭無眼。
在他們這些武人麵前,那些普通百姓一如易碎的瓷碗,稍稍氣勁一泄,波及之下便是血流成河、死傷一片。
到時候君上怪罪下來,可不就吃不了兜著走?
要知道當初在草原上,韓紹那一通毫不留情的鞭子,雖看似隻抽在趙牧身上,卻也實實在在抽在他們這些人的心裏。
真要是韓紹發起火來,他馮參也是怕的。
不過好在城中那些人並沒有讓馮參的尷尬維持太久。
萬騎黑甲鐵騎兵臨城下,如此大的動靜不是靠裝傻充愣就能無視過去的,總要有人出來應對。
沒過多久,這座上穀郡治下小城的一眾官吏便匆匆從城中現出身形。
人還未至,招呼已經遠遠打來。
“敢問諸君可是一戰定北疆、威震天下的鎮遼軍?”
瞧瞧,這話說得多動聽?
見前方有將士予以肯定的答複,為首的慶城縣令滿臉堆笑,忙不迭問道。
“不知諸位鎮遼將士南下所為何事?”
“若有能盡一盡綿薄之力的地方,我慶城上下與有榮焉,定不推辭!”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萬騎鎮遼黑甲鐵騎來得太快的緣故,州牧那邊竟沒有提前給他們打聲招呼。
打了慶城上下一個措手不及的同時,也讓包括縣令在內的眾人心中隱隱生出某種不安。
故而將姿態擺得很低,話也說得極為客氣。
隻可惜麵對他們的試探,前方將士似乎懶得跟他搭話,在聽得後方一聲‘讓他們過來’,便在一陣甲胄的鏗鏘聲中讓開一條通往陣內的人形甬道。
遼東大馬素來高大威猛,馬上騎士更是從草原那片屍山血海中趟過來的虎狼猛士。
行走於這條人形甬道中的慶城縣令等人,不禁一陣背後生寒。
有膽小的,甚至止不住地動手擦拭去額間滲出的冷汗。
心中暗道,‘這些從死人堆爬出來的匹夫,果然跟城中那些酒囊飯袋不能相提並論。’
一番略顯狼狽地疾步而行後,終於來到了中軍所在。
剛要開口說什麽,便聽一半大小子身形的小將厲聲喝道。
“汝等當麵乃我大雍使烏丸中郎將,還不近前拜見?”
大雍的有些官職,其實細說起來很有意思。
就拿李靖這個使烏丸中郎將的‘使’,以及呂彥那個護烏丸中郎將的‘護’字。
嗯,帶兵踏平,也是一種‘出使’。
同理,隨時鎮壓,也可以說是一種‘保護’。
這,很合理。
對於李神通這小子隻介紹了他父親而忽略了自己,馮參有些不滿。
可對於慶城縣令等人而言,卻是心中一驚。
使烏丸中郎將李靖的名頭,或許在那位燕國公的光芒下有些黯淡,可身處幽州一地,又怎麽可能忽略這樣一號人物?
一番匆忙拜見,自我介紹之後,順勢再次試探著問起他們南下目的。
隻可惜李靖隻淡淡瞥了他們一眼,便語氣嘲弄道。
“區區縣令,也配與本中郎說話?”
“去,讓你們家中能夠做主的人來。”
這就是大雍如今各州地方郡縣的現狀。
從太守、縣令到大小官吏,幾乎都是地方世族高門出身。
說得難聽一點,無處不是國中之國。
而軍中武人素來跋扈傲慢,李靖此刻的表現,也很符合世人的刻板印象。
一眾慶城官吏竟沒覺察有什麽不對。
隻稍稍猶豫了片刻,便應承道。
“那……那勞駕中郎將稍待。”
隨著其中一人匆匆離去之後,沒過多久,便見幾尊六境修士踏空而來。
正欲從前軍將士飛躍而過,直入中軍麵見李靖,卻聽一聲怒喝。
“放肆!還不滾下來!”
聲音有如洪鍾大呂,震蕩神魂。
若不是他們這些老家夥靠著歲月與資源的加持,積累深厚。
單單是這一聲怒喝,便可讓他們遭受重創。
可饒是如此,幾人臉色也是一白,頗為狼狽地落下身形。
一番步履匆匆走過大軍甬道,行至李靖麵前。
尚未來得及見禮,便見李靖姿態隨意地翻弄著手上的黑色冊子,而後淡淡問道。
“誰是王氏家主?”
一小老兒聞言一愣,蹙眉上前見禮道。
“老夫便是,不知李中郎……”
李靖在他臉上確認了一陣,繼而無視了他說出的話,目光一偏接著點名道。
“哪個是竇氏的?”
那竇氏家主已經意識到了有些不對,卻一時沒想到什麽應對之策,隻能硬著頭皮道。
“正是老夫。”
說著,生怕李靖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加緊強調道。
“老夫與州牧大人乃有姻親之誼……”
李靖聞言,從手中黑色冊子上抬首,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後轉而對身邊一名行軍司馬吩咐道。
“此事,可以記一下,回頭去問問袁州牧是不是有這回事。”
說完,便不再看對方,又是對著剩下幾人接連幾聲問話。
目的也隻在核對對方的身份。
其實今天這活兒由六扇門來幹,才是真正專業對口。
可無奈,六扇門也隻能夠應付這些世族高門,剩下的事情他們卻是做不了了。
隻能由他一把抓。
將手中的黑色冊子輕輕合起,李靖目光掃過在場一眾慶城核心,眼中閃過一抹滿意。
“不錯,人很齊整,也不枉本將擺出這一副請君入甕。”
請君入甕,這四字一出,在場眾人就算再笨,也明確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
麵色一陣劇變間,王、竇等幾家大能再也顧不得維持恭敬,厲聲嗬斥道。
“李靖!你想做什麽!”
“你鎮遼軍根基在幽北!這裏可是幽南!”
“不錯,幽北、幽南素來井水不犯河水,你今日若敢對我等出手,就不怕因此挑起我幽州內亂?”
他們是有底氣說出這話的。
世族高門世代顯貴的根源,除了自身實力外,也因為無數年來彼此互為姻親,時間一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
就拿那竇氏來說,縱然幽州牧袁奉是外來者,不也與之結成了姻親?
而麵對這些人色厲內荏的嘴臉,李靖隻淡淡一笑。
“勾結黃天亂匪,陰私謀逆,禍亂我幽州,此罪不容誅,諸位就不用多費唇舌了。”
說著,懶得再跟他們廢話,七境真仙的恐怖威壓一泄。
“都拿下吧。”
隻要這些人現身在麵前,便已經是入了他的甕中。
六境修為,雖有大能之稱,可於一方稱宗作祖。
但這世上還有一句公論。
上三境之下,皆螻蟻。
所以廢話無益,掙紮同樣無意義。
哪怕李靖並未真正對他們出手,這一刻的他們依舊仿若禁錮在琥珀的蟲蠅,隻能任由那些虎狼甲士封禁住他們的法力修為,打穿他們的琵琶骨。
最後被有如死狗一般在地上拖行之際,有人哀嚎求饒,有人則猶不死心地叫嚷咒罵。
“李靖!你這個瘋子!你會後悔的!”
“動了我們,我幽州世族高門不會放過你,天下的世族高門也不會放過你!”
也有急於撇清李靖給他們加上的罪名,著急否認道。
“什麽與黃天亂匪勾連?你這是欲加之罪!”
“你這是構陷!我要去州牧麵前告你!”
對於這樣的威脅、指責,李靖一笑而過。
不過想了想,李靖還是意味深長地衝他們回了一句。
“州牧?你們猜猜,若無州牧許可,我鎮遼軍如何能夠無令南下?”
殺人,誅心。
李靖這話一出,一眾慶城當權者幾乎是瞬間想到了兩個字。
棄子!
看著霎時鴉雀無聲,臉色煞白的眾人,李靖難得露出一抹愉悅的笑意。
“先帶下去,回頭一並處置。”
而後,望著前方城門並未關閉的慶城,擺了擺手。
“入城,剿賊!”
剿賊?
誰是賊?
自然是他鎮遼軍說誰是賊,誰就是賊!
……
馬蹄雷動,先鋒鐵騎有如潮水般湧入城中。
由於李靖先前給出了足夠的空餘時間,這個時候的城中街頭,安靜一片。
隻餘一道道躲在門後小心打量的恐懼眼神。
聽得那些呼嘯而過,踏得長街石板轟隆作響的黑甲鐵騎,一邊湧入城中,一邊不斷呼喝。
“鎮遼軍入城剿賊!不傷黎庶!百姓勿慌!”
“鎮遼軍入城剿賊!不傷黎庶!百姓勿慌!”
“鎮遼軍入城剿賊!不傷黎庶!百姓勿慌!”
那些躲在暗處眼含恐懼的目光,初始還有些不信。
可隨著這些話不斷重複,並且沒有聽到隔壁近鄰傳來慘呼,他們這才漸漸鬆懈了幾分心神。
隻是很快他們便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這城中哪來的賊可剿?’
可惜,亂局之中,他們這些普通百姓又哪能窺探得到事情、時局的全貌?
這個時候唯有驚惶不安地默默等待。
而此時,同樣在等待命運裁決的,還有那些過往無數歲月裏,被所有百姓視作天生貴胄的世族高門。
世族,累世之族。
高門,門楣高大。
可這一切,注定要在今日轟然倒塌。
望著眼前那象征一族輝煌與榮耀的閥閱,作為一曲軍候的黑甲鐵騎眼中閃過一抹嘲弄。
一刀將之斬碎後,手中長刀一指。
“鎮遼軍,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