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 烏合之眾!成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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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州黃天軍來得又急又快。
    快到當涿州守軍看到那片一眼望不到邊的赭黃汪洋出現在眼前時,甚至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將……將軍,怎……怎麽辦?”
    守城兵丁臉色蒼白如紙,連話都說不囫圇。
    被問到這個問題的城頭守將同樣也好不到哪兒去。
    盡管他知道眼前這片赭黃汪洋中的大多數,昔日不過是宛如螻蟻一般的尋常百姓,真讓他帶兵衝出去,沒準兒也能橫掃一片。
    可他不敢。
    事實上就算是螻蟻,當數量到了一定的程度,單單隻是匯聚在一起站在那裏,也能讓人近乎本能地感到畏懼。
    “慌……慌什麽!天塌不下來!”
    喉頭聳動間幹咽了口唾沫,守將斥責了一句。
    正要大聲說些什麽,以此穩定軍心。
    可就在這時,城頭的另一處卻再次傳來一陣驚呼。
    “快看!那……那是什麽!”
    視線中,一道遮天蔽日的巨大旗幟緩緩從赭黃汪洋的後方豎起。
    守將循聲望去,而後瞳孔就是一陣劇烈收縮。
    “黃天道旗!是青州渠帥親至!”
    黃天道旗,不止是大纛旗幟,更是一種強大法器。
    據說是由大賢良師親自煉製,後分別賜予黃天道三十六方渠帥,作為掌軍信物。
    一旦展開,赭黃之氣彌漫,徹底籠罩虛空,以黃天代蒼天。
    而在這麵道旗之下,就算是那些曾經孱弱的螻蟻百姓也能爆發出強大的戰力,橫掃一切。
    此刻,親眼見到這麵道旗的守將,頓時連表麵的平靜也維持不住。
    眼中閃過一陣錯愕的同時,口中低聲呢喃自語道。
    “不可能,不可能……怎麽會這樣?”
    作為一城守將,旁人不知道的隱秘,他卻不可能不知道。
    ‘這黃天道……與我們不是有合作嗎?怎麽會突然大舉興兵,引兵來攻?’
    而跟他生出同樣疑惑的,還有匆匆趕來城頭的本城縣令。
    “怎……怎麽會這樣?”
    這個問題暫時沒人能回答得了。
    一文一武就這麽大眼瞪小眼麵麵相覷了一陣,最終還是守將率先穩住了心神,提議道。
    “事已至此,還請縣令大人盡快遣人去求援吧。”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
    “別去太守那兒浪費時間了,直接讓人去刺史那兒搬救兵吧,希望能趕得上……”
    黃天道大舉來攻,甚至就連青州渠帥也親至城下。
    不求援是不可能的。
    現在縣令唯一關心的是。
    “這麽說,咱們還能撐上個一時半刻?”
    聽到這話的守將,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坦言道。
    “本將的意思是讓縣令動作快一點,這樣的話回頭刺史來了,應該還趕得上給咱們收個屍。”
    想什麽呢?
    如此規模的黃天亂賊一旦蜂擁而下,他們這座小城又不是廊居、冠軍那樣的邊地重鎮,被蕩平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就連想要支撐一時半刻,也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
    縣令聞言,臉色瞬間白了又白,最後苦笑道。
    “認識這麽多年了,沒想到你還挺幽默。”
    文武之爭,各家利益糾紛,兩人的關係自然好不到哪兒去。
    就連像此刻這樣拋開一切心平氣和說上幾句話,也是少見。
    對此,守將哼哼兩聲,便沒有說什麽,甚至就連縣令匆匆下了城牆也沒有多管。
    隻是硬著頭皮不斷安排著城防事宜,目光更是死死盯著那些黃天賊軍的動向。
    盡管沒人比他更清楚,這種情況下做上再多的準備也不過是徒勞無功,可做了,總比什麽都不做強吧?
    “沒想到混了一輩子,最後還有機會拾起這過去的手藝……”
    安逸日子過慣了,他都已經差點忘了自己也是一個武人了。
    守將自嘲一笑。
    隨後望著身邊那些明明瑟瑟發抖,卻依舊握緊兵刃的士卒,守將歎息一聲,衝著一個士卒道。
    “怎麽樣?怕不怕?”
    士卒臉色發白,可還是回應道。
    “將軍在這裏,我就不怕。”
    常言道,將是兵之膽。
    守將聞言卻是哈哈笑道。
    “可老子也怕得緊。”
    人道貴生。
    死,誰不怕?
    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拋下這一城的人,轉身就溜之大吉。
    事實上剛剛有那麽一瞬間,他確實是這麽想的。
    隻是事到臨頭,他卻猛地發現自己邁不動這個腳。
    可笑不?
    明明不是什麽世間良將,平日裏欺壓良善百姓、貪贓枉法的惡事也做了不知道多少,可到了這要命的緊要關頭,竟要逞上這麽一回英雄。
    ‘真他娘的想不通啊!’
    而更讓他想不通的是,這一抬眼,那道熟悉的身影竟出乎意料地又出現在了眼前。
    “額,你沒跑?”
    聽到守將這話,縣令也不否認。
    “確實是想跑的。”
    借著求援的由頭,溜之大吉。
    這已經是棄城而走的慣用理由。
    縱然事後會被論罪,但隻要能保住性命,這點責罰又算得了什麽?
    見守將一臉疑惑,縣令苦笑一聲。
    “可最後卻發現邁不開這個腳。”
    “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
    說完,一邊抽出了腰間那柄一直充當裝飾的文士長劍與守將並肩而立,一麵傳音道。
    “你放心,本縣令都已經安排好了,此外……你我家人親眷都已經出城……”
    守將聞言一愣,最終卻是沒有說什麽。
    他們職責在身,可以選擇赴死。
    可要是家人能活,總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至於說此刻與他們一道守城的普通士卒,他們的家人結局會如何……
    守將念頭轉到這裏,目光順勢掃過身邊一眾身影,忽然在所有人震驚的眼神中道出一句。
    “若事不可為,你們便降了吧。”
    “將……將軍——”
    城頭上驚呼連連。
    站在他身邊的縣令幾度張口,最後卻再次化作連連苦笑。
    “你今日還真是讓本縣令刮目相看。”
    守將不置可否地回懟了一句。
    “彼此彼此。”
    要論貪生怕死,這廝比自己這個武人更甚。
    所以剛剛對方下城時,他已經默認對方已經跑了。
    可他同樣沒想到對方竟然沒跑,現在還跟他一道並肩站在了城頭之上。
    ‘這人生真是處處是意外……’
    守將心中正腹誹著。
    一旁的縣令似乎也想起了自己治下這闔城百姓,口中歎息一聲。
    “也不知道今日之後,這城中能活幾人?”
    城中的世族高門,乃至他們背後的家族,他都不擔心。
    自古以來,任他城頭變幻大王旗,他們這些世族高門卻從來都是穩坐釣魚台。
    這都已經成為慣例了。
    真正淒慘的,隻有那些生如螻蟻、命如草芥的普通百姓,每次興起兵戈,都是一出血流成河的人間煉獄。
    守將聞言,回眸望了他一眼,想說什麽,又沒說。
    事實上也不用著他開口了。
    因為就在他們這位縣令正陷入某種悲天憫人的情緒中時,城中驀然傳來一聲呐喊。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殺狗官!迎黃天!”
    這充斥著無盡壓抑怒火的呐喊,初始還很單薄,可轉眼之後,便連了一片。
    而後竟有幾分震天動地之感。
    看著縣令一臉愕然的模樣,守將莫名想笑。
    可再想到自己也是那些百姓口中的狗官一員,這笑就有些牽強了。
    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頗為難看的笑容。
    “看來,英雄是當不成了。”
    “不過也算是咱們咎由自取。”
    縣令無力反駁,故而選擇了默然。
    ……
    沒有人能守住一座裏應外合的城。
    頃刻下一城,並未讓程元義這個青州渠帥有任何欣喜和成就感。
    反倒是那顆衝自己怒目圓瞪的頭顱,讓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不過或許是念及對方的實力太過孱弱,這種情緒隻是維持了一瞬,便化歸了平靜。
    “倒是有幾分血勇,若能入我黃天道,與貧道共謀那人人如龍的煌煌大世,定能有一番成就,可惜、可惜——”
    這話看似是說給此城守將聽的。
    隻是死人自然是聽不得活人的話。
    所以這話他是說給被鎮壓在另一邊的此城縣令聽的。
    “你可願降我黃天道,從此奉我大賢良師法旨,共謀大業?”
    被打落發冠的縣令,披頭散發、形容狼狽。
    可那一雙平素精於算計的眸子,此刻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從地上那顆頭顱上收回視線,縣令歎息一聲。
    “一生為官,卻直到今日方知過往之謬誤,你說……這是本官的錯嗎?可明明世間的官都是這樣。”
    這話有些莫名其妙。
    不止周遭一眾黃天道兵沒聽懂,程元義同樣有些不明所以。
    縣令也不管他們如何反應,隻是自嘲一笑。
    “罷了,錯了就是錯了,沒什麽好辯解的。”
    說著,這才終於將目光望向了程元義這個青州渠帥,神色認真且真誠道。
    “本官的道錯了,但願你們的道是對的。”
    這話一出,程元義頓時以為他要降。
    正滿意一笑,準備開口。
    卻見那縣令目光一轉,落在那些已經放下刀刃的降兵身上,沒有責怪。
    “好好活著。”
    說著,橫劍加頸,徑自繞頸而過。
    滾燙熱血澆灌於地的那一刻,殘餘著一口氣息的他才衝程元義道。
    “惟願渠帥善待闔城百姓,莫要辜負城中百姓那一句‘蒼天已死’的信任……”
    “至於本縣令……隻能說道不同,不相與謀……”
    “本……本縣令終……終是大雍之臣——”
    聽著最後那句微不可察的淡淡餘音,程元義本想嘲諷一二,可最後卻是化作一聲歎息。
    他聽懂了這縣令的遺言。
    正準備感慨一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畢竟若非他們這些人經年作孽,焉有他黃天道今日之興?
    可話還沒出口,他便愣住了,而後臉色黑如鍋底。
    “是誰!誰讓他們肆意殺人、劫掠的!”
    城池一破,潮水一般的身影湧入城中,有所混亂也是情理之中。
    可此刻龐大的天人神念籠罩之下,入目卻盡是一道道侵門踏戶的赭黃身影。
    攔在他們麵前的城中男丁被他們隨手砍倒,家中餘財被其搜刮。
    女兒家的尖利哭嚎在大笑聲中更是格外刺耳。
    一瞬間,程元義的臉色黑了又紅,紅了又黑。
    而更讓他既驚且怒的,還是那杆象征著黃天大道的黃天道旗。
    霍然抬頭望著那黃天彌漫中摻雜的絲絲血色,程元義臉色大變之下,瞬間怒吼一聲。
    “住手!”
    天人之怒,在黃天道旗的加持下,一如天怒。
    這兩字出口,更是幾近口含天憲。
    字音落下,整座城池的一切都仿佛陷入了停滯與凝固。
    伸手一抓間,一道道身影便被程元義攝於虛空。
    如夢初醒的那些赭黃身影這才從剛剛的狂熱中清醒過來,等看到程元義腳踏虛空盛怒而來,他們終於感覺到了害怕。
    “渠……渠帥——”
    看著他們身上掛的那些財物沾染的血跡,程元義眼角的青筋隱隱跳動。
    “說!為什麽要殺人、劫掠!”
    齊齊跪伏在虛空的赭黃身影麵麵相覷了一陣,這才訥訥道。
    “若不殺人劫掠,咱們攻入此城,又所為何為?”
    程元義怒及,順口便道。
    “當然是為了我黃天道人人如……”
    一通車軲轆話念出,可眼前跪伏虛空的一眾赭黃身影,臉上卻依舊是一臉茫然。
    程元義見狀,這才反應過來。
    眼前這些人並非是道中經年豢養的道兵,甚至不是出自真正信奉黃天道的信眾。
    這些後來匯入黃天軍的人,有曾經安分守己的尋常百姓、有些則本就是凶惡之徒……
    他們根本不通黃天道義,更不明白黃天道真正要做的是什麽。
    加入黃天軍或是為了求得一夕安寧,或者直接就是借助他黃天道的潑天大勢,實現自己的野望,做到一些自己想做,卻又不敢去做、也做不到的事情。
    念頭轉到這裏,程元義猛然驚醒過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黃天道竟已經開始變了。
    而這……這才多久?
    意識到這一點,程元義神魂一顫,隱約有些遍體生寒。
    目光偏移間,他將視線落到其中一道身影身上,很是不解道。
    “要是本渠帥沒記錯,你也是尋常百姓出身吧?”
    “既如此,你又為何能對同為百姓的他們,下此毒手?”
    這也是程元義最想不通的地方。
    要說理解,若剛剛這些人做下那些惡行的目標是這城中的世族高門,他還能理解。
    可偏偏他們卻對那些曾經真正視他們為草芥螻蟻的世族高門……秋毫無犯!
    而麵對程元義的疑惑,那道赭黃身影戰戰兢兢了一陣,最後老老實實道。
    “他們並非我黃天道的人,為何不能?”
    至於說為什麽對世族高門秋毫無犯,原因也很簡單。
    因為他們怕。
    他們畏懼世族高門世世代代的強大。
    所以……
    聽完這些的程元義心中疑惑漸漸解開,可緊蹙的眉頭卻沒有絲毫解開。
    他隻是怔怔看著這些人,竟是第一次對大賢良師‘人人如龍’的驚世大宏願,生出了幾分懷疑。
    良久,程元義垂落雙眼,斬落那一絲雜念。
    等再睜眼時,已經重新恢複了過往的銳利。
    “他們這幾幢的幢主都站出來。”
    一連幾道氣息頗為強大的道袍身影走上了虛空。
    正欲在程元義麵前拜見,可程元義卻是看不看他們。
    赭黃道袍袍袖一揮。
    刹那間,虛空中一整片血霧炸開。
    程元義神色漠然。
    “自此之後,再有行此惡事者,皆按今日之故事處置!”
    世間龍、蟲混雜,能成龍的或許真的無法達成大賢良師‘人人如龍’的大宏願。
    不過沒關係。
    隻要捏死了所有雜蟲,剩下的便都是成龍之資!
    “本渠帥的話,你們可有疑問?”
    虛空中飄落的那一大片數千人匯聚而成的血霧,化作血雨飄零。
    濃鬱的血腥味,讓不少人臉色慘白。
    “喏……喏!尊渠……渠帥法旨!”
    程元義這才露出滿意之色。
    “稍加休整,隨後大軍開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