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直起背來，眼神一瞪，“唐訶德帶回來他的骨肉了？”
    趙三伸出一隻手在空中畫了個圓，“應該……是的。”
    “什麽叫應該是的？”唐老眉頭皺起，周五在一旁直言，“因為是個小紅毛。”
    “什麽？”唐老頓時顧不上唐訶德那個不孝子，催促趙三一聲，“帶老朽去看看！”
    王迎娣心裏也好奇著小紅毛是什麽樣的，跟著唐老一塊到隔壁去看看。
    賀國慶父子把唐訶德送到他那間從未動過的房間裏躺下，一個隻比膝蓋高的小人兒趴在唐訶德的胸口掉“豆子”。
    “媽咪，你怎麽暈了，嗚嗚嗚……”
    小人兒的普通話有點別扭的洋裏洋氣，賀國慶兩片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老大的臉跟他同出一轍，這種場麵他還真沒見過。
    王迎娣他們在門口就聽見童聲一個勁的叫著媽咪，唐老臉黑的直咳嗽。
    怪不得趙三叔剛剛說不出話來，這種震撼王迎娣都差點沒挺的住。
    唐訶德在嘈雜的聲音中悠悠轉醒，看見胸口上的紅毛腦袋，輕揉了兩下。
    “小彼得，媽咪沒事。”
    彼得抽抽啼啼地抬頭，“媽咪，是爺爺不喜歡我的到來嗎？”
    唐老被推進屋裏，第一眼看見彼得不禁沉默了。
    王迎娣卻是覺得彼得有種如擊心靈的美感。
    那是混血帶來的異域風情，哪怕年紀小小，他的五官依舊精致的如同刻刀精心雕刻而成。
    最美的是他的那雙淺藍色瞳孔，像是把風和日麗的靚麗海平麵全都裝在眼睛裏。
    波瀾又壯闊。
    當他的眼睛掉著眼淚，海平麵就像是遭遇了暴風雨一般，令人不自覺地為他心疼皺眉。
    “這小雞毛撣子打哪來的啊？”
    唐老語氣都比剛剛輕了不少，他自己都不自知的擔心嚇著小人兒。
    唐訶德咬了咬牙，從床上撐起上半身，擁著彼得的肩膀鄭重其事的告訴他。
    “這就是你想要的孫子。”
    “親孫子？”唐老心懷僥幸。
    唐訶德冷笑一聲，“就是你心心想念的親孫子。”
    “爺爺……”彼得惶恐的看著唐老，眼裏既渴望又害怕。
    唐老沉默了幾秒，用手勢招呼趙三推他出去。
    煙鬥被他拿出來塞進煙草，都不用等趙三騰出手給他點火，他自己拿根火柴點燃。
    在門口吧嗒吧嗒連續抽了好幾口，吐出來的煙霧把他整張臉都籠罩其中。
    “沒想到有朝一日我唐家還出了個洋鬼子。”
    身為外人的趙三不知道說什麽話，索性不吱聲了。
    “不行，管他洋的土的，都是我唐家的種，受不得不孝子教那些歪門邪道！”
    唐老又讓趙三推他進門，進門前他做好心理建設，進門後竟是露出了個笑容。
    “小雞毛……不，叫彼得是吧？過來給爺爺看看。”
    彼得望了望唐訶德，唐訶德忍下不適，點頭同意，“去吧，小彼得。”
    彼得扒著床沿下地，一步一步露出忐忑的欣喜走向唐老。
    他的情緒變化一眼就能看的清楚，有些天然呆，有些純真。
    讓唐老看了一眼王迎娣，兩個孩子倒是有些一樣。
    唐老剛摸了一下彼得的腦袋，彼得就鑽進了他的懷裏，“爺爺~”
    這算從未跟孩子親近過的唐老，頭一次感到手舉無措。
    賀國慶父子幾個是最能感同身受的，因為家裏的女兒妹妹同樣如此。
    還不能適應彼得的親昵，唐老的臉部表情失去管理，發出僵硬的聲音。
    “彼得頭一次回家，讓他多待段日子熟悉熟悉自己家。”
    唐訶德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容，彼得輕鬆把這老不死的拿捏住。
    轉而看見屋裏的其他陌生人，唐訶德的笑又僵硬在臉上。
    隻不過看著自己的房間保存完好，所有的東西都沒有被動過，他又沒什麽好接著鬧的了。
    晚飯時，唐訶德帶著彼得在眾人麵前露相，三胞胎一下子就被彼得吸引住了。
    沒想到在爺爺家還能有年齡差不多的孩子，四個孩子還沒吃完飯就已經玩到一塊去了。
    唐訶德在這頓飯的時間裏才確切的知道這裏有多少人，他們又是多麽的健談。
    那種跟他保持一定距離，但又什麽都能跟他扯的話題讓唐訶德背地裏覺得好笑。
    “這小丫頭開畫展了？”
    唐訶德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原本沒功夫注意到王迎娣，現下仔細打量過後，又覺得她有種跟其他孩子不一樣的氣質。
    王迎娣點點頭，“是唐爺爺幫我找地方開的畫展。”
    “這樣啊，那我明天去看看你畫的怎麽樣。”唐訶德並沒有貿然以她的外表判定她的畫技怎麽樣。
    次日一早，兩個院子都開始忙的熱火朝天的。
    要做二三十號人的豐盛年夜飯，誰都得忙起來不可，不然還真趕不上好時候。
    王迎娣獨自領著唐訶德和彼得到書畫齋開門看畫。
    “叔叔，你先帶弟弟看著，我去燒壺熱水。”
    唐訶德抱著彼得挨個看畫，彼得環視一圈說，“媽咪，我從來沒見過畫裏的這些景色，我想去看看可以嗎？”
    “先認真看畫。”唐訶德揉了一把彼得的腦袋，“小彼得有看出什麽東西嗎？”
    彼得摟著唐訶德的脖子，親昵的跟他貼臉回答，“我覺得每一幅畫都是媽咪。”
    唐訶德但笑不語，每幅畫麵前停留的時間都不一樣。
    王迎娣把茶水泡好，倒了兩杯茶水遞給他們父子兩人。
    今天正是過年的時候，路上幾乎沒有見來往的行人，這附近的商鋪都關進了店門。
    單單就這一天，大家不管在哪，都得回家陪著家人過年。
    工作室裏隻聽見縫紉機不停的聲音，大家都沉溺在做衣服當中。
    等到了太陽快要落山時，陶花花伸了伸懶腰，“今天就先忙到這裏吧，再忙跟家裏的年夜飯得吃啊。”
    彭盼抬頭看了一眼時間，“是啊，我男人帶著孩子在家裏估計已經做好年夜飯等我了。”
    “今年爸媽來申城陪著我們姐妹過年呢，不能再讓他們等久了。”
    尤家姐妹轉了轉脖子，準備收工回家。
    薑娟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點頭，“確實也不早了，該回家的就回家，別讓家裏人等急了。”
    幾人起身抖幹淨身上的布料碎屑，要回家的興奮驅趕忙碌一天的疲憊。
    “祝大家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大家互道祝福離開工作室，最終隻剩下薑娟一個人在工作室裏。
    這些天來她隻回過家一次，她頭一次覺得那棟房子是那麽大，生多少柴火都驅散不了無邊的寒意。
    而在今天，家裏也唯餘一片黑暗。
    薑娟一手拿著剪刀，一手按著布裁剪。任由工作室裏彌漫出來的寒意把她包裹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