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她眼神剮了林落薇一眼，走到一邊洗手去了。
    產房髒得很，血腥氣又重，她不打算進去了，隻等穩婆趕緊把孩子接生下來。
    李毓聽見這些話也沒什麽觸動，一心就在嚎叫的小妾王氏身上。
    他攔著穩婆，道：“嬸子，媚兒怎麽樣？還有多久才生啊！”
    那穩婆擦了擦額頭的汗，敷衍道：“快了，快了！”
    一把推開李毓，又進了產房。
    林落薇就在一邊安靜地等著。
    出於同為女人的同理心，和本性當中的善良，林落薇深知生孩子是一道生死關。
    對於王媚兒的處境，她並不是無動於衷，生產出這麽多血可不是什麽好事。
    而那孩子，是最最無辜的。
    不知過了多久，屋裏，穩婆突然高興地大叫一聲，“生了！”
    李家院子眾人頓時激動起來！
    就連林落薇也心中一動。
    一個鮮活的小生命，又降生在這世界上了。
    “生了？生啦！我有大孫子啦！”
    “爹，娘，我也有兒子了！”
    李家眾人高興地合不攏嘴，眼神中滿滿都是期待和興奮。
    下一秒，穩婆抱著孩子推開門，笑臉迎了過來。
    “哎喲，恭喜你們老李家喜添千金！這女娃，長得漂亮咧！”
    ……
    一時四下死一般的寂靜，隻有嬰孩的啼哭聲劃破夜空
    。
    千金？！
    什麽，竟然是女孩兒，不是男孩兒？！
    李毓顫著聲音問：“嬸子，你沒看錯吧？真是女兒，不是兒子？怎麽可能！”
    那穩婆不悅：“老婆子我幹了多少年了，這我怎麽會看錯！就是女孩兒！”
    李家人頓時都愣在原地，麵麵相覷。
    他們期盼了整整十個月，翹首以盼的李家大孫子，竟然是個女孩兒？！
    之前的期待有多高，此時摔得就有多慘！
    李毓險些都要兩眼一黑，暈過去了！
    李柳氏淒厲地吼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那麽多郎中和神婆都說了，這一胎肯定是男孩！怎麽可能是女孩兒？！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她上來就要廝打穩婆，簡直發了瘋。
    “你是不是偷偷換了我的大孫子？你賠我大孫子！”
    穩婆嚇了一跳，趕緊躲到一邊。
    “李家的，你可別亂說！我都沒出過你們屋子的門，怎麽可能換你家的孩子？你不信就自己看！”
    她把孩子的繈褓一掀，李家眾人不死心地一看，更加是兩眼一黑！
    穩婆沒騙人，真是個沒把的死丫頭！
    李毓也腿一軟，跌坐在旁邊的板凳上，頹廢地撐著頭，甚至扯起了自己的頭發。
    他疑惑又沮喪地喃喃：“怎麽又是個沒用的女兒？！我李毓難道就不能有
    個兒子麽？……”
    李柳氏緩了緩，驀地想起什麽，頓時紅了眼，衝進產房對著那奄奄一息的小妾上去就是一頓罵，唾沫星子飛上天。
    “你個賠錢貨啊！要不是你保證是兒子，我怎麽會答應在家裏養你這麽個賤女人啊！你這不爭氣的肚子，竟然生個女兒？我好吃好喝供你這麽久，你這就是騙人！你起來，我要去官府告你！”
    李毓也趕緊進來攔住母親。
    “娘，她剛生完孩子，你讓她消停消停吧！”
    看著床上生產完虛弱的說不出來的王媚兒，李毓既覺得可憐，也覺得有些怨恨。
    王媚兒怎麽就生了個女兒呢！？
    怎麽又是這麽沒用啊！
    不過看在王媚兒跟自己這麽久的份上，他還是攔住了母親要掐人的手，把她攔到了外麵。
    而王媚兒這個時候也從疼痛中找回一點神誌，得知自己竟然生了女兒，一時也有些崩潰。
    她盤算了這麽久的事，押寶全部押在自己的肚子上，本以為能給李家生個兒子，自己也能高枕無憂。
    誰知，人人都說是男胎的肚子，竟然生了個女兒？！
    王媚兒實在接受不了，頓時腹部也傳來劇痛，淒厲的慘叫一聲，頓時暈死過去！
    而李父在聽到又有了一個孫女之後，早就滿是愁容的出了門，不知去哪
    兒抽水煙去了。
    林落薇在一邊安靜地看完了一整場鬧劇，眼中有種淡淡的嘲諷。
    僅僅因為生的不是兒子還是女兒，李家幾個人就瘋成這樣……
    實在可笑。
    她真想大笑，嘲諷這些愚蠢的人，希望落空的滋味，好受嗎？！
    但此時此刻，林落薇心裏更多的是一種悲哀。
    為這個剛剛降生在世上，就注定人生坎坷的小女嬰感到悲哀。
    為這世上，千千萬萬個同樣處境艱難的女性悲哀。
    林落薇悠悠吐了一口氣，又聽到屋裏傳來李毓的辱罵聲。
    “你別裝死，王媚兒，你睜開眼！我問你，之前那些郎中不是都說肯定是兒子麽？怎麽結果是個女兒？是不是你背後給人家錢，合起夥來騙我們老李家！”
    他是越想越氣，又被母親一拱火，怒不可遏的進屋質問王媚兒。
    王媚兒被李毓搖得不得不睜開眼，虛弱地掉著眼淚，淚盈盈地看著他，語氣很是不可置信。
    “官人，難道我生的女兒就不是你的孩子了麽？我為你懷胎十月，這其中辛苦，難道就白費了麽？”
    她也哭鬧著抓起手邊的髒毛巾，往李毓身上扔。
    李毓更氣了，恨不得上去掐著脖子捂住她的嘴。
    “你還好意思說？你吃苦？你吃了什麽苦？家裏活沒幹，天天還要花老
    子的銀子！給你買了那麽多補品，你真以為你是官家夫人了？結果就剩了個沒把的東西！我呸，王媚兒，我看你都不如林落薇！”
    ……
    屋裏兩個人又吵得不可開交，摔東西的聲音也咚咚傳來，林落薇也沒心思再聽下去。
    她心中對李家這個院子隻剩下了無邊的嫌惡與反胃。
    唯一的同情，留給了院子裏沒人搭理的小女嬰身上。
    穩婆早已經拿了錢，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那剛出生的女嬰就在院子的稻草堆裏小聲地嚶嚶嗚嗚著，全然不知道自己將麵對什麽命運。
    林落薇歎了口氣，身為人母，真的沒辦法不動惻隱之心。
    她洗幹淨了自己的帕子，把那小女娃身上的血水擦了擦。
    她不禁想起自己剛生下盼兒的時候，似乎也聽過很多類似的話——
    “怎麽是個女兒？這肚子，可真不爭氣！”
    “晦氣！”
    “沒用的女人！”
    她觸景生情，也有幾分傷感。
    不過，這些懦弱的回憶，也就到此為止了。
    林落薇已經走出去了，不會再會因為這些無端的指責不斷地自責和痛恨自己了。
    看著這女嬰的哭聲終於減弱，那眉宇間還有幾分像王媚兒，林落薇心中的情緒更加複雜。
    說起可憐，林落薇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麽資格可以可憐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