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被改變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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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言初見的時候, 還覺得這位老道長仙風道骨,住在這麽高的山上, 一派世外高人模樣。
    現在,最初的印象已經完全被打破了。
    明心子坐在庭院裏的石凳上嗦麵,呲溜呲溜得像個貪吃的小孩,山羊胡上沾了醬汁也滿不在乎。
    霍言看著他的吃相,多少帶上點心疼:“……他是不是很久沒吃好東西了?”
    “要不讓師父跟我們去基地吧?”
    “不用不用。”明心子擺擺手,“我在這兒挺好的,這山上太偏了, 我要是也走了,過不了多久就得變成野生樂園。”
    歸雲子忍不住問他:“你什麽時候覺醒的啊?呃, 就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能用嘴做爆米花。”
    明心子瞥他一眼:“就你小子留了個信息就打算從觀裏溜走, 過後個把星期吧。”
    歸雲子假裝沒聽見他明顯有怨氣,顯得過長的前綴,隻聽了重要消息:“怎麽變的啊?”
    明心子吃麵的動作慢了點:“今年那群雀兒沒來。”
    “往年都會來的, 我覺得奇怪, 氣候像是沒多大變化, 但凡事有變數, 生靈總有感應,鳥雀蟲鼠,或許比人敏銳得多。”
    “我就進山去瞧瞧, 看它們是不是沒來道觀, 卻在別處做窩了。”
    “山上本來也有不挪窩的鳥雀,我爬上去瞧了瞧, 發現他們窩裏除了蛋,還有些奇怪石頭……”
    歸雲子倒吸一口涼氣:“就是那個!師父你拿那個了?”
    “我沒拿,我搶小鳥的石頭幹什麽?”明心子幾乎把麵都扒進嘴裏, 吃到一半才想起來要給自己大弟子留一口,這才咬斷,在碗底留了那麽一小口。
    他抹了下嘴,“哎,不過到底是年紀大了,不服天命不行。”
    “我進山了一趟,回來喝了點涼水,就發燒了,躺在床上一點力氣也沒有。”
    他斜睨了一眼歸雲子,故意說,“哎喲,那時候這道觀裏就我孤零零的一個人,我啊,半夢半醒間,都瞧見你師兄朝我招手咯。”
    歸雲子幹笑兩聲,不敢還嘴。
    “本來已經是天命已至,誰知道一覺睡醒,能喝三大碗粥。”明心子一副相當看得開的樣子,樂嗬嗬地說,“看起來還能活。”
    “而且不知道怎麽的,覺得周身氣息通暢,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一三十歲,我還以為是我修道有成,平日登仙了。”
    他笑得和藹,歸雲子笑聲嘀咕:“師父你心可真大。”
    明心子涼涼瞥他一眼,歸雲子立刻不敢笑了。
    “總之我就自己摸索了一下這股氣的用法。”明心子摸了摸胡子,“除了從嘴裏,人嘛,上下通暢,還可以……”
    “咳!”歸雲子一拍屁股站起來,“那什麽,法涅斯脾氣耐心看著是比其他人好點,但也不能這麽一直讓他等著哈,指不定要對我師兄幹點什麽呢,咱們還是快去吧。”
    霍言跟著站起來,順手把兩杯爆米花都塞給了歸雲子。
    歸雲子接下:“我吃我吃,除了我誰還吃的下啊。”
    明心子也吃飽了,跟著站起來:“我帶你們去吧,他就在客房。”
    他抬手指了個方向,江策卻搖搖頭:“那裏沒人。”
    “嗯?”明心子疑惑看他一眼,江策已經領路走在了前麵。
    歸雲子低聲跟他師父通氣:“他看得見。”
    明心子一愣,下意識捂住衣服。
    歸雲子:“……誰看你一老頭啊,是看得見溫度,不是透視眼!”
    明心子瞪他一眼,看了眼他們前進的方向:“那是你師兄的地方。”
    歸雲子默然片刻,點頭說:“嗯,我知道。”
    “他恐怕就是為了師兄來的。”
    ……
    江策順著視線中屬於人類的溫度一路找尋過去,果然找到了法涅斯的身影。
    他站在一座小土墳前,似乎正低頭看著碑上的刻字。
    歸雲子站在原地,似乎躊躇了一下,伸手拍了下自己的臉,才擺出一貫吊兒郎當的樣子,笑嘻嘻地往前走去:“喲,這是也來給我師兄上供呢?”
    法涅斯慢慢轉過身來,目光在他們身上一一掃過。
    一陣子不見,他的身形似乎更加單薄了,站在原地,仿佛風一吹就能帶走。
    ——霍言猜測,當初法涅斯能夠毫無負擔地分離血肉,很有可能也是辟穀在後方支持,畢竟他本來,應該沒有這麽強韌的生命力。
    所以現在,他身上說不定還帶著傷。
    怎麽看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你們來了。”法涅斯微微頷首,他再次低下頭,看向這座墓碑,“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了這裏。”
    “本來,我隻需要追尋異種的痕跡,就能找到任何我想找到的人,但他有些特殊。”
    “他已經死了。”歸雲子有些掛不住笑臉,麵色不善地逼近一步,“你殺不了他第一次。”
    “他改變了過去。”法涅斯慢慢抬起頭,“一切的錯誤,都是從這顆種子開始的。”
    “我記得,人類稱我為‘異種之母’。”
    “或許有人覺得奇怪,但以人類的概念來說,我確實可以被稱作‘母親’。”
    他安靜站在原地,沒有明顯的殺意顯露,卻比誰都要堅決,“母親,有糾正孩子錯誤的職責。”
    他抬起手,露出手中灰蒙蒙的異種,目光微微閃動。
    “我並不是非要毀滅你們不可。”法涅斯溫柔地看著他們,甚至帶著些許悲憫,“我們隻是都要生存下去。”
    “活下去,就是至高的指令。”
    “我可以放過無辜的孩子,可以不殺死固定的某個人,但這樣的種子,就該連根拔掉。”
    他垂下眼,看著手中異種的眼神甚至稱得上溫柔。
    歸雲子呼吸一滯:“那是師兄的異種?”
    “呃……”
    他忽然抓了下心髒,不,不是心髒,是心髒旁處的異種,發出了某種異樣的信號。
    霍言下意識覺得哪裏奇怪:“你打算怎麽做?”
    “你似乎忘了,異種對我們而言是能源。”法涅斯對他露出個抱歉的笑意,“人類隻是被它寄生,而我們才能真正地使用它。”
    “我會改變過去,讓這顆錯誤的種子,從不存在。”
    他輕輕握住手,那顆異種瞬間消失。
    “住手!”歸雲子下意識大叫撲上去,但他沒來得及接觸到對方的身體,就失去了意識。
    法涅斯安靜站在原地,他吐出一口氣,張開手,那顆異種還原原本本在他手心裏躺著,隻是顏色更加淺淡,仿佛已經耗盡。
    他慢慢走向倒在地上的霍言,在他麵前坐下,幾顆異種從他身上滾落,但他沒去在意。
    “沒想到最後,還得依靠這種變魔術一樣的方法。”他無奈地苦笑一聲,“000……”
    “不,霍言。”
    他垂下眼看他,伸出手溫柔地撫過他的腦袋,“你有多執著呢,會比本能更執著嗎?”
    他環視周圍一圈,或許趁現在,再殺掉一兩個人會更好,但他最終還是安靜坐著。
    “算了。”他閉上眼,臉色蒼白得像紙,略顯疲憊地把額頭抵在自己的膝蓋上,“就在我們之間,分出勝負吧。”
    ……
    霍言再睜開眼的時候,身邊是一片嘈雜的呼喊。
    他警覺地翻身站起,發現他身邊圍繞著一群驚呼的人,他們衣衫襤褸,神情惶恐,但都緊緊地圍繞在他身邊。
    有人大喊著救命,有人絕望地閉上了雙眼,霍言錯愕抬頭看去,他看見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薇妮。
    她身上披著一件紅色大衣,足尖踩在無數物質扭曲組成的塔尖,居高臨下地看著腳下的所有人。
    “她想做什麽?”霍言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啞得厲害,仿佛許久沒有說話,驟然開口般幹澀。
    他茫然地睜大眼,摸了摸自己的喉嚨。
    似乎有人聽見了他的聲音,一個青年猛地撲到他身邊,劇烈的動作讓他咳嗽起來,臉色漲得通紅,但他顧不得許多,緊緊拉著霍言的手說:“救救他們!求你了,再救他們一次!”
    霍言一愣,眼前的青年腦袋上頂著個奇怪的發髻,和他記憶中歸雲子的模樣重疊在了一起。
    “歸雲子?”
    但他們的麵孔並不一樣。
    青年麵容清俊卻憔悴,眉頭仿佛總是皺著,以至於年紀輕輕眉間就有了細紋。
    他聽見霍言的稱呼,意外地睜大了眼,但情況危機,他也來不及多想,隻能飛快應下:“是我!無處觀歸雲子,你、你都有聽嗎,我之前說的話?
    “霍言?你看他們一眼,上蒼有好生之德,他們一路跟著你,多少也有同路之誼,你再、再救他們一次。”
    青年緊緊拉著他的手,霍言終於想起,眼前的畫麵哪裏有點熟悉了。
    整座城市正在飛快分解,薇妮腳下那根細長的高塔不是高塔,是玫瑰的根莖。
    她要把這座城市做成鋼鐵玫瑰。
    ——這是歸雲子……假的那個歸雲子曾經告訴過他的故事。
    霍言慢慢站起來,看向眼前麵帶期許的青年,所以,這是真正的歸雲子?
    他念頭紛雜,但也意識到——自己似乎到了過去。
    或者說……
    他想到一個不太妙的可能。
    法涅斯毀掉了那顆異種,所以歸雲子找出的那個未來不存在了。
    被改變的時間線,又一次回到了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