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何似我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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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敬言初聽感覺寧瀟說的也還挺有道理,但細品之下,又覺得不對勁,很不對勁。但到底哪裏不對勁,他一時半會兒卻也想不明白。
    寧瀟微微一笑,倒也不和他爭執,道:“我出的題,道理自然由我來定,又何談強詞奪理一說?陳公子,你著相了。”
    司徒青衣望著寧瀟談笑自若的神態,心中不由越發感慨,本以為自己之前便已然猜到了寧瀟出題的深意,但沒想到依舊遠遠不及,姐夫果然高明!
    她筋疲力盡之下好不容易才爬到半山腰有機會望這半山風光,而寧瀟卻早已經站在高山之巔俯視人間,
    “九天浮雲難遮眼,緣已身處最高層!”
    司徒青衣望著寧瀟的側臉,一心一意的崇拜,口中不覺呢喃出一句。
    “我……”
    陳敬言微微悵然,眼神一片混濁,一時之間腦海完全閉塞,竟是無言反駁。
    蘇溫文見狀,頓時一驚,壞了,這寧小子殺人誅心,竟然要壞我寶貝徒兒的道心!
    正要開口之際,陳敬言卻是忽然笑了,他的眼神漸漸恢複清明,歎道:“寧公子果然不凡,此番評語,敬言受了,不過敬言不才,也有一聯,想要向寧公子討教!不知寧公子可否不吝賜教!”
    蘇溫文這才鬆了口氣,幸好自己這個弟子還算沉穩,無爭強好勝之虛榮心,才能受了此番打擊。
    “請……”
    寧瀟右手負在身後,左手向前張開。
    蘇溫文聞言,頓時翹首以盼,想要看看自己的寶貝徒弟如何出對。
    司徒青衣美目流轉,兩大才子的巔峰對決,必然有趣。
    陳敬言同樣一手在前,一手在後,在眾人麵前微微踱步,望著隔牆而立的香來水榭,須臾之間,開口念道:
    “小樓閑坐幾春秋,此日出牆來,且問解元還知天下事?悠悠。”
    此聯一出,眾人頓時細細品味。
    隻要是個人,都能聽出此聯之中的諷刺之意。
    你寧解元不是能強詞奪理麽?那我倒是要看看你這三年獨坐小樓,可知道這天下風雲之變?
    所以此聯看似簡單,但一聯三意,寧瀟不僅要工整的對出來,還必須要回答上聯之中暗含的問題!再次更不能落了氣勢,無視言語機鋒。
    否則即便對的再工整,也依舊落了下乘,不足為道。
    所以此聯看似易,實則頗具深度。
    陳敬言能化怨氣為動力,在須臾之間想到此聯,足見其才。
    “寧公子,此聯可否?”
    司徒擎海嘀咕了幾句,驚呼以自己的才華竟然一時之間對不出來。
    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出一道自己都對不出來的對子,不愧是狀元!鄉試輸給他不怨。
    我都對不出來,妹夫雖然和我差不……比我強些……恐怕也很難辦啊!
    妹夫這次踢到硬骨頭了。
    若是對不出來的話,那之前所有的評語自然都是一個笑話了。
    蘇映雪也心中暗歎,兩虎相鬥,必有一傷。
    但一個叫她嫂嫂,一個喚她姐姐,她實在不想看到這樣的場麵。
    許思宸倒是無所謂,在眾人身後仔細盯著寧瀟打量了幾眼,隻覺得寧瀟好似比六年前更多了幾分男人味,越發養眼了些,隻是可惜媳婦遠走高飛了。
    司徒青衣也有些緊張的看了寧瀟一眼。
    她雖相信寧瀟的才華,但卻也知曉此聯並不簡單,埋頭細思,此情此景下,甚至比寧瀟所出的絕對還要難上三分。
    姐夫…能對出來了麽?
    一定可以!
    司徒青衣心中暗暗為寧瀟加油,然後雙目如星子,凝眉抿唇期待的看向寧瀟,一眨不眨。
    寧瀟聞言,沉吟片刻,隻得抬頭望天,心中不覺暗道,果然得罪誰都不能得罪讀書人啊!
    你陳敬言堂堂狀元之才,怎麽能這麽小心眼呢,出對難為我一個秀才身你好意思麽!
    寧瀟心中如此想著,但臉上依舊帶著從容的微笑,腦海之中翻雲覆雨,目光四移,忽然瞥見蘇溫文,頓時靈機一動。
    蘇溫文則是心中一跳。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有了!”
    寧瀟自信一笑,雖然三年不握筆,但幸好肚子裏還是有些存貨的。
    “哦?”
    陳敬言訝然的看了寧瀟一眼,道:“請寧公子念來。”
    “好。”
    寧瀟依舊仰頭四十五度望天,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站著,旋即溫潤清朗的聲音在眾人耳邊悠然響起:
    “高閣靜讀十寒暑,一朝見君去,但笑狀元多進宰相門,哈哈……”
    “喔哦!公子好棒!好對耶!”
    寧瀟還未笑罷,便聽轟的一聲,紅鸞從水榭之中推開那堵塵封的門,笑靨如花走到寧瀟麵前,施施然行禮。
    見眾人都看向她。
    紅鸞怕寧瀟沒聽清,又在寧瀟耳邊低語一聲:“公子對的真的好棒呢!”
    寧瀟微微一笑,看向陳敬言,笑道:“陳公子以為如何?”
    而陳敬言則已經完全無視紅鸞的出現,此時,他的腦海之中已經被寧瀟的下聯所充斥。
    “你小子!”
    蘇溫文也很快品過味來,不由撫掌大笑,又指著寧瀟笑罵道:“老夫得罪你了,你這般諷刺老夫!這要是傳出去,恐怕朝堂之上會以為本相結黨營私,籠絡人才!傳到陛下的耳朵中,老夫的宰相就算是坐到頭了!”
    “哈哈……蘇相言重了!”
    寧瀟擺手道。
    “姐夫果然好對!”
    “陳公子出對妙!姐夫對對更妙!”
    司徒青衣此時毫不吝惜溢美之詞,望向寧瀟的眼神滿是星辰。
    寧瀟下聯不僅對仗工整,完全符合下聯規則,更是有力回應了上聯可知天下事的問題。而且不僅如此,最後一句更是把反諷效果拉滿,更是連帶蘇溫文一起!
    也幸好蘇溫文為人坦蕩,心中無鬼,否則此時必然早已拂袖而去!
    讀書人!讀書人也不能憑空汙人清白啊!
    陳敬言此時微微一歎,看著寧瀟,再也生不出半分怨氣。
    之前總聽到蘇溫文感歎寧瀟的詩才,他也看過寧瀟傳揚的那幾首詩詞,雖然極好,但也並未服氣,此時當麵一試,方知人外有人,果真一對足千秋。
    “寧公子,敬言…心服口服……有寧公子這樣的大才尚隱於世,敬言得此狀元之號,何其可笑!”
    陳敬言又看向司徒青衣:“青衣小姐,今日終究是敬言輸了,其實此時敬言也明白,能讓青衣小姐如此費思量,又請出寧公子與敬言作‘對’相難,必然也是錦繡小姐的意思,或她真的不喜敬言罷。”
    說到最後一句,陳敬言幽幽一歎。
    “他日有緣,再來拜訪,今日……告辭!”
    陳敬言又向司徒敬城和蘇溫文躬身而拜,轉身抬首望見這亭台樓閣,竟生出物是人非之感,與來時心境已然天差地別,遂又慨歎道:
    “眾裏尋覓,佳人獨絕,人間誰似我淒涼?”
    陳敬言歎畢,欲行時,忽然身後寧瀟清朗之音響起:
    “敬言兄!”
    “吾妻長辭父子別,問人生到此淒涼否?”
    陳敬言豁然回首,望著寧瀟的微笑,怔楞許久,卻是哭笑不得:“寧公子已才高我十倍,難道連人生淒涼之慨都要再壓我一頭麽?嗚呼……”
    眾人大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