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後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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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料之內的,第二日,吃了第一塊豆腐的那兩隻雞鴨,一隻雞死了,刨開之後,食胞發黑發漲,明顯是毒死的。鴨子倒是沒有死,但也萎靡不振。
    秦魚猜,應該是那隻死掉的雞吃了大部分,鴨子吃的少,所以才隻是輕微中毒,沒有死掉。
    倒是吃掉第二塊、第三塊、第四塊...之後的豆腐的牲畜,都活蹦亂跳的,精神的很。
    秦大母叫來家中所有奴仆,將死掉的雞和那隻精神萎靡的鴨擺在中間,一臉嚴肅的跟所有人說,直接用鹽鹵子點出來的豆腐有毒,禁止所有人直接用鹽鹵子點豆腐。
    其實這條禁令嚴重偏頗,直接用鹽鹵子點豆腐並沒有那麽可怕,最大的可能是昨天秦魚沒有把握好劑量,放多了,才會導致豆腐裏的鹽鹵超標,那隻雞又吃了太多,才會導致猝死。
    但是,時人愚昧,很多貴族,甚至是很多大賢,都認為底層的百姓們是聽不懂道理的,你有什麽政策要實施,直接命令他們去做就行了,壓根不用講為什麽這麽做,這麽做帶來的好處是什麽。
    秦大母也是這樣。在她需要對外營造秦家的好名聲的時候,她的做法是往外散發秦家的財物,並且不求任何回報。在秦魚看來,其實就是居高臨下的施舍。但鄰裏們就特別的吃她的這一套,因為是從上到下來的,壓根不需要去懷疑秦大母是不是別有用心,是不是要他們付出什麽的代價來回報她:賞賜就是賞賜,是貴人的仁慈,想那麽多做什麽?
    秦大母對鄰裏們如此,對家中的奴仆就更直接了,照著命令做就行了,超出命令之外的,這個奴仆或許下場不會太好多,因為秦魚還沒發現自家奴仆有不聽話的,因此,他隻能初步猜測不聽話的奴仆不會太好過。
    總之,家中奴仆在聽了秦大母的話後,都一臉嚴肅的應:“唯!”
    見所有人都聽進去了,秦大母又對鴛媼吩咐道:“你今日帶著人把昨晚泡的豆子都磨了,用昨日存放的酸漿做成豆腐,變著花樣多做幾道菜,看看怎麽做最好吃。讓所有人都嚐一嚐。”
    昨日點豆腐的鹵水,因為嚐著是酸的,又是黃色的漿水,鴛媼她們就給這鹵水取了一個酸漿的名字。
    鴛媼聽到秦大母的吩咐,就知道今日有的忙活了,昨晚她可是泡了十幾斤的幹豆子,泡了一個晚上,早就變成幾十斤了,她便點了幾個壯漢,請秦大母允許他們幫她磨豆子、抬罐子,還有日常用的陶罐太小了,她還要申請到庫房裏去領大鼎,用來煮豆漿。
    秦大母都答應下來。
    用過朝食之後,秦大母和秦母請後囿過來,商量納彩過後,問名和納吉的事。
    婚禮禮儀繁瑣,秦魚見這裏沒他的事,就想繼續去西市逛逛,昨日畢竟隻逛了小半天,西市大的很,還有很多地方他都沒去過呢。
    後囿卻叫住了他。
    秦魚對這個頭發胡子發白,牙齒都掉了好幾個的老頭親近不起來,總覺著他看他們兄妹弟幾個的眼神帶著挑剔和審視,甚至有一次,他看見他看秦川的眼神,是帶著鄙夷和輕視的。
    自那之後,秦魚就對他不感冒了。
    拽什麽拽,不就是伺候過秦公子嗎?對著他們這些小輩,不過是倚老賣老罷了。
    不過,就是心裏再不以為然,畢竟是個老頭,秦魚基於尊老愛幼的教養,還是很有禮貌的停住腳步,掛著笑臉,問後囿:“老先生可有教我?”
    他這老先生一出,連秦大母都不由側目。
    後囿捋胡須的動作明顯一頓。他年紀大了,腿腳不靈便,除了培養一下兒子孫子,早就不理事了,對主家的權利,更是能放就放,他為秦家三代,操心了一輩子,臨到第四代,他是不想再繼續操心了。
    要不是秦川是秦家現在和以後的家主,秦大母要他出山主持他娶新婦的大事,他連這一代的幾個孩子都不想見。
    因此,對主家的這個幼子,除了年節祭祀等必不可少的場合之外,他見的不多,更是連話都沒說上幾句。
    後囿在秦家地位非常。
    他雖是奴仆,但他少年時候是在秦國少府和宗正受過教育和培訓的,然後被分去伺候公子季昌,雖然沒幾年公子季昌就去了,秦家更是連氏都改了,但他還是跟隨來到了櫟陽。
    在櫟陽,他的地位上升,一度成為秦家對外對內的口舌,秦家的大事小情他幾乎能拿一半的主意。等到秦魚的父親上了戰場之後,他更是一手操持著他的前後左右,秦父的戰功受賞、鎧甲兵器等一應事務都是他在張羅,就連秦母,都是他操持著給娶回家的。
    因此,平時時候,就連秦母在他麵前,都是以小輩自居,更別提秦川這幾個年紀大的孩子了,在他麵前,更是連話都不敢說。
    後囿雖然以奴仆自居,但其實,他在這個家裏,自覺地位非常,說話也很有分量,他自是不敢比肩秦大母,但他若是說上一句,秦大母也得聽著。
    但現在他發現,秦魚,秦家這個最小的孩子,除外。
    秦魚雖然才六歲,他行止有禮,言語客氣,但是,他不怕他。
    他身量尚小,可以和席地而坐的他平視,但後囿莫名的就有被俯視的感覺。
    這小兒嘴裏叫著先生,但他就是覺著,這小兒不喜歡他這個老仆。
    非常不喜歡!
    他的眼睛清淩淩的,直視著別人的眼睛的時候,是有一種強勢在裏麵的,你叫住了他,若是不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這雙眼睛就會給你量刑:
    你也不過如此!
    莫名的,他想到了一個詞:主少國疑!
    簡直荒謬!
    後囿迅速的將這個荒唐的想法從腦海裏趕走,但他身體不自覺前傾,態度謙和,說出來的話也恭敬中帶著勸導,道:“宗子娶妻,遵循古禮,機會難得,少子何不留下來與我等一論?”
    意思是想要秦魚留下來學習一下婚嫁禮儀。勸一個人學禮,是一種非常看重的表現,也是對一個人的肯定和讚賞。
    這老頭一派忠誠老仆的架勢,確實是一片好心。
    但秦魚並不領情。
    他身條站的筆直,眼睛平視,身體放鬆,派勢十足。他先是輕點一下頭,表示接受他的說辭,但卻是拒絕道:“川是宗子,又是他娶新婦,既巡古禮,也該由他來聽先生訓誡,以此才能保家族延續不止,吾小兒無知,就不湊這熱鬧了。”
    呸!你這老匹夫,放著自己正經的小主人不去教導,偏偏叫住他這個小孩子磨牙,你以為我會領你的好嗎?
    說罷,朝秦大母和秦母調皮的眨眨眼睛,一蹦三跳的出門玩去了。
    徒留下張口結舌的後囿猛的扯斷了一撮胡須。
    “嘶......”
    秦母被小兒子的不客氣給驚住了,秦大母卻是掩口失笑,對後囿道:“囿這是第一次與我這小孫孫說話吧?”
    後囿人老成精,自然的掩去他被懟的尷尬,歎道:“是啊,以往隻遠遠的見他乖巧精細,不成想竟是這樣活潑的性子。”
    秦母替兒子說話:“魚很孝順,友愛手足,又聰明伶俐,家中上下,無不喜歡。”
    乖巧精細等於弱不禁風,說秦魚活潑其實是在說他頑劣不堪。
    秦母對後囿給兒子的評價有些惱怒。
    後囿對她的話不置可否,隻點頭道:“是非常機敏,既然聰慧,更要早早的教導起來了,一味縱容,與他無益。”
    秦母笑道:“舅姑已經安排好了,魚很愛學習的。”平日裏,秦母都是叫秦大母阿母,在後囿麵前,她一改往日習慣,正式的叫她舅姑。
    隻是,語氣溫柔中透著難得的強勢。
    秦母娘家世代平民,她當年能夠嫁給秦父,很大的原因是她生了一副好容貌。但在後囿眼中,她是不夠格做秦父的正妻的,無家無勢,無才無德,就隻有一副夭容曳貌,頂多做個妾室吧。也因此,秦母嫁過來雖是當家主母,後囿對她,並無多少尊敬。
    但這一次,後囿終於轉頭正視秦母。
    秦母仍舊一臉溫順的正襟危坐。她嘴角含笑,微微低頭,肩背放平,雙手交叉放在雙膝上,寬鬆的深衣袖擺遮住了她的手掌,隻隱隱約約的露出幾根手指頭。露出的手指頭上,指甲修剪的圓潤得體,富有光澤,一點都看不出這是一個將要做舅姑的女子的手指。
    她在他看過來的時候,不畏不動,如鬆柏,如山嶽,溫柔而堅定,如以往一樣的看著他。
    不,還是不一樣了。
    她嫁過來有十六年了。
    這十六年裏,她服侍舅姑,養育孩兒,掌家理事,仆從恭敬,兒女孝順。
    時間給了她力量,時間給了她智慧。
    這個女人,已經不怕他了。
    要說秦母一點不怕後囿,也是不可能的,這個老人,十年如一日的像一座大山一般埂在她麵前,讓她無法翻越,更不能反抗。
    但為母則強。
    以往她可以接受後囿這個老仆不將自己放在眼中,但若是這老匹夫敢說秦魚半句不好的話,她就敢不再給他留情麵。
    秦大母看看老仆,再看看兒婦,簡直哭笑不得。秦魚這小子,自己放完嘴炮,拍拍屁股走了,倒是給她們留下這麽一個不尷不尬的爛攤子。
    秦大母決定無視。
    她道:“納彩已經完成了,接下來就是找個好日子去問名,問名和納吉可以一起辦,能省不少時間,你以為呢?囿?”
    後囿定定的看了秦母一眼,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接受到她作為一個母親的決心,隻是收回視線,回秦大母道:“唯。”
    秦大母笑道:“囿,到時候,還是要勞你多出麵了。”
    畢竟是鹹陽宮出來的,給人做家臣的,學的就是這個,他責無旁貸。
    後囿無奈了:“唯。主母,您就別奚落老奴了。”
    沒見您的小孫子都已經對老頭子我不滿了嗎?
    秦大母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