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俘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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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怎麽想怎麽覺著將秦魚放在外頭實在是太不讓人放心了,便遣人去南郡,將秦魚給接到自己身邊來。
    南郡那邊巡視的差不多了,正好看來河內看看,然後再跟他一起回鹹陽。
    以及,趙魚被刺殺的事,一定也向鹹陽那邊送信了,他來了河內,錯過了,也要遣人去鹹陽將信件取過來。他在河內還不知道要呆多久,政務可以交給相邦範雎處理,一些私人的信件之類的,還是要送到他這裏自己親自閱覽的。
    湯榆也收到秦魚的信件了,他收到的除了報平安的信件,還有一個任務,那就是‘私’做好接收幾十萬俘虜的準備,然後去上黨,‘見機行事’。
    湯榆有些沒弄懂主君信裏的意思。
    ‘私’,就是秘密、私下裏的意思。主君已經料敵先機,覺著趙軍會敗,秦軍會俘獲大量趙兵作為俘虜,這個湯榆明白,畢竟趙軍可是有四十萬呢,殺肯定是一下子殺不完的,趙軍又被圍住了,跑都沒地跑,最後也隻能做俘虜了。
    但是, ‘見機行事’是什麽意思?難道還會有其他不可預料的事情發生嗎?因為主君也預測不到會是什麽樣的事情,所以才讓他見機行事,做出符合秦國和主君利益的決定嗎?
    湯榆心裏非常忐忑,憑借以往對秦魚的了解,以及與秦魚共事這麽多年的經驗來看,一般秦魚自己都拿不定主意,說話模棱兩可的時候,那就代表這件事情,是不可控的,一定要做好隨機應變的準備。
    湯榆最近一次類似的感受,那就是上黨明明已經歸秦,最後居然還能被送給趙國,然後引發秦趙之間的這場上黨持久戰了。
    秦魚真的有什麽深不可測的意圖在其中嗎?
    沒有啊,他就一個意思。
    搶奪先機,將他遭遇刺殺和平安的消息送達給最親近和看重的人,然後杜絕因為消息不對等讓敵人有機可乘的情況發生。
    比如他這次在南郡遭遇刺殺,背後主使完全可以對外散步謠言,說他已經死了,如果再從他身上拿到一兩件私密信物做證明,或者幹脆炮製一個腦袋非說是他的,即便他沒死,最後恐怕也會短時間之內“社死”了。
    秦魚對自己雖然沒有自負到認為他死了,天下會大亂什麽的,但是,他身邊的人,一定會受到重創和影響的。
    比如秦大母年紀大了,在這個醫療條件匱乏的年代,
    秦大母要是聽說他遇險,然後確定他真的死了,承受不住暈厥過去再也醒不過來是有非常大的可能的,還有他的母親和兄弟,他們會不會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誰也不會知道。
    再者,秦王要是聽聞他的死訊,做出什麽國家性的決策出來,要是好的也就罷了,要是不好的,那秦魚知道了怕不是會哭死。
    白起就更不用說了,原本白起在曆史上就將趙人殺的血流成河,白骨累累,秦魚都敢肯定,白起要是乍然聽到他的死訊,還是趙人殺死的,他不僅會繼續將趙軍全部坑殺,而且還會帶領大軍繼續去圍攻邯鄲。隻是這一次,天時地利人和,秦軍也不缺糧,秦王就是看在為他報仇的份上,也不會再將白起召回,讓他撤軍的。
    這一次,趙國恐怕真的會國祚不保,就此滅國了吧?就是最後能跟齊國一樣,在其他地方再扶立新君,重建趙國,那也不是原來的趙國了。
    趙國滅不滅的秦魚不在乎,但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因為消息不對等,讓親人好友們都受到傷害,然後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決定。
    趙軍,不管立場如何,品性如何,真的沒有必要都被殺死的。秦魚讓湯榆‘見機行事’,是讓他在合適的時機,去勸說白起不要殺俘的。
    雖然現在,秦魚其實也不是很肯定,白起還會不會下殺俘的命令,不下最好,若是下了,這個時候,湯榆就要起他該起的作用了。
    其實秦魚自己也考慮過,自己要不要親自到河內,甚至到白起的身邊去,以防止白起最後還是要決定殺掉俘虜。
    但他隻是冒了這個念頭之後,就立馬給掐滅了。
    這個想法太可笑了,他說什麽白起就會聽從的嗎?身在局中,有時候,不是你在決定事件發展的走向,而是外界的諸多因素、事件本身決定了一個人要做什麽樣的選擇,而這個選擇,理性上並不以個人的意誌為轉移。
    若白起真的是個嗜殺的屠夫,那麽他在曆史上的評價就不會是戰神,而是變態殺人魔了。
    白起坑殺趙軍是有當下的曆史因素的,而且,坑殺趙軍的這個決策,曆史證明是正確的,因為自此以後,趙國再也沒有崛起,阻撓秦國統一六國的最大絆腳石,就這麽被搬開了。
    所以,要想讓白起不下“殺”的命令,直接去勸是沒有用的,誰說都沒有用,秦王都不會去勸,因為對局勢上的判斷,秦王
    一定是站白起這邊的。
    所以,秦魚要做的,而是去修訂影響人做出決策的元素,比如,他在白起還在南陽的時候,就一下子送去了幾萬隻牛羊牲畜,毫不吝嗇的向河內輸送各種軍備和農業物資,推著河內的百姓不停歇的搞生產,還走後門將湯榆送去河內,就是為了他能將自己的意願和政策在河內徹底的推行開來:囤。
    囤軍械、囤糧草、囤人口,大量囤積一切可以應對任何戰況的物資。
    局勢的一步步發展,證明秦魚所作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都是正確的,都是有效的,也確實為秦軍征戰上黨提供了強而有力的支持,讓秦軍在戰場上呈現出一種遊刃有餘好整以暇的士氣來,無形中給了趙軍更大的壓力。
    你看,就連國內將要發生糧荒,秦魚也是第一個洞察先機,讓秦王從國家層麵上做好準備。而秦王甚至在這樣一個麵臨糧荒的關頭輕鬆征兵二十萬進入上黨,足夠說明他心裏是有底氣的。
    曆史上秦王也是這麽做的,但他的做法是賜民爵一級,在百姓的眼前吊了一塊肥肉,才將年十五及以上的兵卒給征召過來的。
    而現在,秦王雖然仍舊親自到河內督戰,但他並沒有像史書中記載的那樣要求年滿十五的少年也要參軍,然後“賜民爵一級”,還能一下子征召二十萬大軍,說明這幾年百姓們日子過好了,即便一年遇到災荒,也能有豐餘渡過減產的一年,還能積極響應國家號召,去戰場掙軍功,掙榮譽,這就是
    秦王的底氣,是秦國底子在變厚的體現,是秦魚這麽多年努力沒白費的直接證明。
    秦魚這些年做的任何一件事,都給了秦王一個非常清晰的信號,那就是:秦國實在是太缺人口了,尤其是缺幹活的人手!
    采礦挖煤需要人手吧?修渠修路需要人手吧?打鐵冶煉需要人手吧?
    隻這三樣需要大量壯勞力去填的工作,就要耗費無數的民力,這些勞力從哪裏來?都不用秦魚特地說出來,秦王和將領們的目光就都瞄向了山東六國的百姓。秦國上下,已經做好接收大量人口的準備了。
    但也有一個非常糾結的難題橫亙在眼前,那就是,如何收服這些百姓,不讓他們叛亂,從而影響秦國的穩定,否則,之前的攻戰,那就真是一個笑話了。
    不過,這些後果,都是秦王和相邦以及他們的謀士去考慮的,對於征戰的將軍,
    隻要按照君王的意願和命令去攻戰就行了。
    秦魚沒有去河內,他自己跑去南郡,除了執行秦王的命令,還有他自己說的來南郡看一看之外,秦魚還想找機會,破壞六國的合縱計劃。
    一旦趙國戰敗,六國肯定會行動起來抗秦的,這是整個戰國時代的主基調,秦魚可不會認為,這
    一次六國會眼睜睜的看著趙國會被滅國的。
    上黨還沒攻打下來,秦魚就已經開始謀劃戰後事宜了,他這種走一步看十步的行為,著實給六國謀士們帶來了巨大的困擾。
    湯榆找了一個機會,跟秦王提出要去上黨勞軍,大戰在前,是要做好動員工作,鼓舞士氣的,雖然秦王覺著秦軍士氣不需要湯榆去鼓舞,但他基於對湯榆這個人才的欣賞和愛惜,還是答應了他代表自己去戰場鼓舞士卒的作戰士氣。
    湯榆進入上黨戰場不是一回兩回了,不過,自從武安君來了上黨之後,湯榆還是第一次來圍困趙軍的戰場。
    湯榆來的很巧,趙括正在誓師,告知趙軍要做最後生死突圍的決定。
    湯榆拿著望遠鏡去看趙括,雖然聽不到趙括在說什麽,但從他的形容和趙軍對他的態度上來看,趙括這個將軍,還是很受趙軍卒愛戴的。
    湯榆跟王齕感慨道: “這位馬服子也算年輕有為,可惜了。”可惜他的第一戰,遇到的是武安君白起,他要是從一場小的戰役開始打起,而不是一下子就指揮這樣大的戰爭,說不定會有另一番天地。
    王齕嗤笑道: “是趙王愚蠢,不會用人,還獨斷專行,都不知道要找大臣商議一下的,就將一個生瓜蛋子送上戰場,害人害己。他們君臣,一個敢任,一個敢接,一丘之貉,有什麽好可惜的?
    湯榆笑道: 趙國上下也奇怪,咱們把趙軍圍了都超過兩個月了,趙國竟然沒派一個援軍來?
    王齕笑的有些意味深長: “恐怕,是來不了吧。”
    湯榆一聽,這裏麵就是有機密的,定是武安君做了其他安排,讓趙國上下不敢動彈,隻能放任這四十萬大軍被圍困的。
    既是軍事機密,湯榆就不再多做打聽,而是說起趙軍大約會什麽時候開始突圍,秦軍這邊準備的怎麽樣了等等瑣事。
    趙軍突圍的時候,白起和湯榆一起站在山丘上觀戰,看著
    圍,都被秦軍用盾牌的戈矛一次次的給擋了回去,這個時候,秦軍儼然成了一台精密沒有缺口的絞肉機器,而趙軍就像看不到傷亡感覺不到疼痛一樣拚命朝外廝殺,此時,秦趙雙方交織在一起,隻能通過軍服的黑與紅區分敵我,完全分不清將領與軍卒的差別。
    但湯榆的眼睛,通過望遠鏡一直在盯在一個人的身上,那個人就是趙括。
    趙括無疑是非常勇猛的,他拿著一把大刀,在戰場上左右衝殺,凡是碰到他的秦兵卒非死即傷,但他也是渺小的,一人一刀,就能放幹他的血,一個箭矢射過來,就能在他身上紮出一個血窟窿,即便如此,他還是在拚殺,有一個要帶著趙軍突圍的信念在支撐著他讓他不倒下去。
    但這世上又怎麽會有打不倒的人呢?
    被紮成個刺蝟的趙括倒下去了,趙軍,敗了。湯榆放下望遠鏡,長舒一口氣,對白起道: “武安君,戰爭結束了,此戰,我軍勝利了。”
    白起對此不置可否,仍舊在觀望戰場,他沒用望遠鏡去看,看那麽清晰做什麽?站在高處俯視戰場,大局一目了然,他不需要將每一個人都看清楚,他隻要把握大戰的走向即可。
    主將戰死,茫然無措沒有了目標的趙軍放下了武器,投降了。其實也是放棄了。
    秦軍開始按照慣常清點俘虜,王齕來向白起請示,要如何處理這些俘虜,畢竟,這些俘虜實在是太多了。
    白起都沒具體問趙軍俘虜的數量有多少,傷亡情況如何,白起道: “趙卒反覆。非盡殺之,恐為亂。
    這是要全部殺掉的意思。
    王齕一向是白起說什麽,他就執行什麽的,白起決定將趙軍俘虜全部殺掉,他沒覺著有什麽不對,反倒是在旁的湯榆聽的一個哆嗦,冷汗都要下來了,這,這趙軍已經投降了啊,為什麽還要殺掉?
    猛然間,秦魚說的那個“見機行事”的四個字蹦了出來,湯榆急忙道: 且慢。
    湯榆就突然明白了,秦魚就是要他在此時站出來說話的!
    他叫住了王齕退出的腳步,白起和王齕都向湯榆看過來。
    湯榆壓力山大,在白起麵前,他都是安靜以待的,從來不多說一句話,不多做一件事,現在要他駁回白起的命令,他自覺是提著腦袋在諫言的。
    湯榆擦擦腦門上的汗,對
    白起恭敬行禮道: “武安君恕罪,下臣已經做好接收戰俘的準備了。”
    白起看在他是秦王派來的麵子上,跟他多做解釋道: “趙人不同韓人,反複無常,陰鄙行事,且趙軍作戰有序,勇猛不下於秦,接收幾十萬戰俘,將會牽製秦軍太多力量,若發生叛變,還要圍剿平亂,不如盡殺之,以絕後患。
    道理都被白起說盡了,湯榆無法辯駁,而且,主君剛受到趙人的刺殺,從私心裏來說,湯榆也不想替趙軍辯駁。
    他苦笑道: 不瞞武安君,在下,是受了君命來上黨觀戰的。
    白起看著湯榆,他自然是聽出了這個“君命”,不是“軍命”,應該是某一個人的授意。湯榆心道,還好我有準備。
    湯榆從懷中掏出了..一遝帛書,他在王齕不可思議的眼神下淡定的挑出了一張遞給白起。
    白起一看這帛書的形製以及上麵的字跡,就笑了,氣的,他諷刺道: “安平君手伸的未免也太長了,他人在南郡,還能對上黨戰場指手畫腳。大王知道嗎?
    湯榆抹抹腦門上的汗,先替秦魚正名: “安平君雖然人不在戰場,但河內和上黨這邊的軍需供應,一向都是從他手裏過的,武安君雖然指揮攻打上黨,但大軍人吃馬嚼的,都離不開安平君,論軍律,安平君有對戰利品所得支取和分配的權利,並不算伸手太長。”
    王齕嘀咕: 還真敢說啊……
    湯榆不管他,繼續道: “在下對武安君的任何命令都無條件服從,但俘虜,該帶走的還是要帶走的。
    白起冷聲道: “你帶不走這麽多俘虜,本君也不會讓你將這些趙軍帶出上黨,為禍河內百姓的。
    湯榆一時沒了法子,若是將安平君都搬出來還沒有用,湯榆就真的沒法子了。王齕在旁問道: 能說一說,你要如何安置這些趙人嗎?湯榆: 分而化之,打為隸臣。就是將他們分散到秦國各地,讓他們做奴隸,由各地官署管轄的意思。
    王齕笑道: “異想天開!這是人,是會跑的。趙國多遊俠,趙軍裏麵的軍卒,每一個分開來都是能以一敵二的好手,白天突圍的時候,你不是在武安君旁邊看的清楚嗎?等這些趙人在秦國作亂,然後逃回趙國,之前咱們與趙軍作戰的意義何在
    ?死在戰場上的秦軍卒可真就都白死了。湯榆,這麽簡單的道理,你不會想不明白吧?
    如果這些分而化之的趙軍俘虜最後又逃回趙國,都不用猜測,趙國一定將這些逃回去的軍卒當做英雄大肆讚揚,到時候,秦國就真的顏麵掃地,威嚴盡喪了!
    湯榆苦笑道: “武安君,以您跟安平君的交情,您覺著他會無的放矢讓在下來接收俘虜嗎?他定是有他自己的考量,據在下所知,大王已經遣人去接安平君來河內了,如何接收這些俘虜,等您見了他的麵,何不親自去問問他?
    王齕去看白起。
    白起冷聲道: “再看守三天,待本君去麵臣我王。”王齕領命: 諾。看守趙軍三天,還在秦軍可承受範圍之內,完全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