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秦趙會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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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邀請趙□□在蕩陰會盟,趙王不得不來,因為,蕩陰離邯鄲實在是太近了,隻有八十公裏,騎著快馬,倏忽而至。
蕩陰從邯鄲,幾乎就是從南至北一條筆直的直線,一眼望去,除了一條趙長城,全是空蕩蕩的平原,無山川可守,無城池屏障。
沒錯,越過趙長城,北麵就是邯鄲範圍之內了。
邯鄲在趙長城以北。
而那條趙長城,就是阻攔敵人從南至北的屏障。
其實,趙國選擇在這裏修建趙長城,並不是沒有緣由的。因為,趙長城以外的南麵是水量相當大河麵也足夠寬的漳水,城內的北麵則是水量還可以的滏水,若是平時,有漳水做屏障,阻礙從南而來的敵人,有滏水為據守的大軍做水源供應,加上強悍勇猛的趙人阻敵,足夠了。
但是,誰讓現在是枯水期呢?
滏水大部分河床露出,小童都可涉水而過,何況是敵人?
加之,已經快九月份了,正是秋收的時候,百姓們正日夜忙著田裏的糧食,無心作戰,戰力還要再下一層。
趙王不敢拒絕,他若是拒絕了,秦王會不會一怒之下,令秦軍卒再圍邯鄲?
秦國近幾年,除了攻陷洛陽之外,再無戰事,趙王都不敢想象,經過多年修養過的秦國,現在已經變成什麽樣子了。
趙王不敢賭他拒絕後的結果,所以,他召集了大臣,大臣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之後,就隻能按照秦王的要求,帶著秦國的質子,戰戰兢兢的來蕩陰“會盟”了。
其實,趙王還有一點不知道,若是真的開展,趙長城也不是那麽穩固了。
因為,這幾年,河內發展迅速,隻要不是作亂犯奸的,河內對六國百姓,一直都是呈開放包容的狀態.
六國百姓,尤其是隔的最近的趙國百姓,誰不知道,隻要在農閑時候,去河內做上一兩個月的活,就能掙足養活一家老小的錢糧布帛鹽糖?
或許,這種近年來開始蔓延深入的情況,趙國的權貴們都知道,就隻有趙王他自己不知道罷了。
為了能少繞彎路,即便趙王下令,嚴加防守趙長城,趙長城的城門也一直都是關閉的,百姓們要是想越過這座長城,還是有很多辦法的。
比如,在年久失修的地方,挖一個洞口,爬
伏過去。
再比如,賄賂一段不高的長城的看守兵卒,牆的兩麵分別架上一道梯子,隻需向看守兵卒交上幾個銅板的“過城費”,就可以輕鬆翻越過去,到達牆的彼麵。
身手矯捷的健兒,都不用走梯子,一個縱躍借力,就可上牆,跳下來就更不費力了。這樣過牆的,兵卒們就當沒看見,因為,隻靠收取大部分人走梯子的這一次的“過路費”,就夠他家小用上好幾年的了。
不知道,趙長城的守將,知不知道他的手下軍卒,正在一人一天輪流掙這比外財?
以趙人的軍紀嚴明,秦魚猜想,這個趙守將,他應該是知道的。明知道而不阻止,這個守將,有點意思啊。
出來的辦法很多,但回去的法子,就不多了,因為,這些出來做工的趙人,等他們回去的時候,無不是大包小包人背車載的,隻靠梯子和牆洞,是沒法運載過去的。
於是,一年兩次的長城城門開放日就有了。一個開在冬末春初的時候,進的比出的多,因為,他們在河內度過青黃不接的饑荒之後,要回到自己的家鄉,開始忙春耕了。
另一個,則是開在秋末冬初的時候,這是一次人流量最多的進出關機會。前一年的秋收結束,許多趙人青壯會趁此出關的機會,將秋收的糧食留給家中弱小,自己則是來到河內“躲冬”。在河內冬日做工,不僅包食宿,夜裏還能睡熱炕,白日裏,還能一日三餐的給吃飽,還給發工錢,有了工錢,在河內,幾乎可以買到天下所有你想買到的物品。
這一冬,沒有了家中壯勞力的糧食消耗,家中妻小父母,就可以食用自家田地裏收獲上來的糧食,安然富足的度過冬春這段青黃不接的日子。
進關的,更多的是家中兄弟多的青少年,他們無拘無束,家中田地有父兄照看,他們則是趁機會出來做長工,在河內做上一整年的長工,就可以為自己掙上兩三年的錢財,回到家鄉,或是交給父母,請父母給自己說上一房媳婦,或者為自己購買上百十畝良田,建宅修圈,家業慢慢的也就積累起來了。
至於早在趙國失地失業的趙人,那就更好辦了,都不用再回去,直接出趙長城,舉家遷到洹水北岸的伯陽、鄴縣、平陽一帶,這裏還是趙國的土地,他們也還是趙人,隻是在趙長城以外的荒地上重新安家立業而已,並不算是叛國遷徙。
他們在河內掙上錢糧之後,就在洹水以
北開辟土地,建設房舍,為來往於趙和河內的同胞們提供些許食宿上的方便,收取的食宿費用非常低廉,但好歹,這是一門細水長流持之以恒的營生,他們雖然仍舊沒有田地可以耕種,但是,他們卻沒有餓死,更沒有被權貴收做奴隸打死。他們不僅活下來了,而且,有越活越富足的趨向。
巧的很,趙王出趙長城的時候,正是今年第二次開關的日期。
在此之前,趙長城守將早就將消息擴散出去,要進出關的百姓們暫時躲避,有的百姓躲避了,但有的百姓,家就安在這裏,如何躲避?
於是,趙王出關之後,車馬行走在寬敞毫無顛簸的道路上,放眼望去,所見之處,不是正在收割的麥穀,就是錯落有秩炊煙嫋嫋的房舍,雞犬相聞,稚子奔跑,老弱鹹寧...
長城以外,百姓這麽富足的嗎?
沒聽說啊,每年的稅收簿冊上,沒有這裏。趙王將這一點,記在心裏。
更加讓趙王驚奇的是,每一家房舍的門前,都多多少少的堆積了一些包裹推車,一家兩家倒還好,但一眼過去一長溜的都是,那可就太顯眼了。
趙王納悶: 那些,都是何物?
貼身伺候趙王的寺人踟躕不語,其實,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些都是百姓們的包裹和貨物,包裹和貨物的主人,他也能猜到,肯定都躲在那些房舍中呢。
但是,他卻是不敢說,也不知道怎麽說。
怎麽說?
說這些都是趙國的百姓在河內做工掙的?趙王怕不是得氣死。寺人: “或許是當地百姓的風俗,辟邪用的。”
趙王雖然心中仍舊狐疑,但是,他還是知道一些十裏不同俗的民情的,既然這是此地的風俗,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趙王感歎道: 寡人竟不知,洹水一帶,竟是這樣的富庶。
寺人賠笑道: 富庶的是平陽君,這裏的百姓,都是平陽君的家奴。趙王皺眉: 胡說,平陽君封地隻在平陽,還不到洹水,怎麽就……
趙王沒再繼續說,因為他想到了一個可能,平陽君他,不會私下擴展封地了吧?趙王臉色有些掛不住了,他召自己的親叔叔平陽君趙豹到自己車上,詢問他洹水百姓的事。
趙豹很有底氣,他道: “大王或許不知道,這洹水一帶,原先都是荒蕪多年的土地,有無地的趙人百姓願意來此定居開墾,雖然不是在我的封地之內,但我既然知道了,就沒有不幫助的道理,索性,這裏的百姓都是知道感恩的,定居下來有所產之後,也會交還給平陽君府一些。其實交不交的,交多交少,與我並無差異,總歸是他們的心意罷了。
趙王聽後展顏: 叔父大善,仁矣。
平陽君也撫須而笑: 不敢稱仁,這都是大王的德行啊。寺人:....算了,你們高興就好。
其實,平陽君沒有一句謊話,因為,門客報給他的消息,就是如此。
他的門客中,居然能有為他拉攏宣揚好名聲的人才,平陽君趙豹心中,不是不沾沾自喜的。門客:我要說,我另有主君,你信嗎?
趙王邀請平陽君同坐王車,麵上言笑晏晏,其實,心裏已經開始打算對此地收稅了,既然是趙國的百姓和土地,就沒有不收稅的道理。
看這裏的百姓生活如此富足,他們理應為國家繳稅,這樣,趙國才有餘力庇護他們安居樂業。
走在洹水以北趙國的土地上,趙王心情還算輕鬆,但等到過了洹水,進入秦國河內的土地,趙王心情,就越發的沉重起來。
河內,實在是太繁華了,城外是萬裏無垠的阡陌良田,城內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叫賣的商鋪攤販,喧囂沸騰,偏還井然有序,道路整潔,不見便溺糞土,男女老幼,不見襤褸乞丐。
這裏,原本是趙國和魏國的土地,現在,已經是秦國的了。
趙王的車架行使在安陽城中的道路上,城內的趙王除了心中鬱猝之外,還有慢慢爬上心頭的更深的恐懼。
這裏隻是安陽城,就跟武安是邯鄲的陪都一樣,安陽是蕩陰的門戶,當年趙秦之戰,第一個攻伐的,就是安陽城。
安陽城可是被趙軍攻破過的,趙王不信,趙軍攻破了安陽城,會對此秋毫無犯,但這才過去幾年?安陽城,就一點都看不出大戰後的痕跡了。
前麵趙王自己在車裏想東想西,後麵,公子政則是興奮的跟王翦說話。公子政和趙姬坐在車裏,王翦則是騎馬在車外,兩人隔著車窗說話。
在以趙王為主的車隊中,這兩人交往,有些肆無忌憚了
。
但是,王翦跟公子政,一個是秦國的大將,一個是秦國的公子,他們行走在秦國的土地上,隨便說說話,也沒什麽?
王翦是安陽城的守城將軍,說安陽城是在他的手中建設起來的並不為過。他奉秦王命令,在此接應趙王,一起去蕩陰。公子政:王將軍,好久不見。王翦笑道: “政公子,好久不見。”一直摟著公子政不放手的趙姬疑惑: 政兒你跟王將軍認識?
公子政明顯的有些失落了: 去年,叔公曾帶我到河內,跟王將軍見過的。
說起秦魚,趙姬喜上眉梢: 原來如此,那你可要跟王將軍好好敘敘舊。
她看了一眼英氣勃發年紀輕輕的王將軍,心想,安平君就年輕的不像話,他手下的將領,也都是青年才俊啊,果然人以類聚。
公子政打起精神來,詢問道: “王將軍,叔公真的在蕩陰城等我嗎?這次回來,我跟母親,就不會再回邯鄲了吧?
王翦笑道: “不僅安平君在蕩陰,您的曾祖大王也在蕩陰。王上下令要趙王將您帶來蕩陰,並沒有說您還要不要回邯鄲。
趙姬有些緊張了,她忙道: 肯定是跟隨大王回秦國的,安平君可是最喜歡政兒了。
又叮囑公子政: 等你見到安平君,你就撒潑打滾的求他帶你回秦國,他最心軟,肯定能同意的,知道了嗎?
公子政:好丟臉,我才不會撒潑打滾呢。
趙姬見兒子癟著嘴不理他,她眼睛一眯,掐著兒子的小臉讓他轉向自己,警告道: “我說的,你聽見了嗎?
公子政無語,他很容易的就掙開了母親的鉗製,嘟囔道: 叔公不會丟下我的,您就放心吧。
叔公可是說了,要他在邯鄲等他來接他跟母親回秦國,結果,他收到消息還不到一年,他就來接他跟母親了,他跟趙王都已經到了河內了,難道他跟母親,還回被送回邯鄲嗎?
秦國如此大陣仗的給趙國下馬威,他要是再被送回趙國做質子,秦國的這個下馬威,威力可就損失大半了。
曾祖和叔公,一定不會這麽做的。
所以,他們此
次離開邯鄲,那就是真的離開,不會再回去了。唉,這樣簡單的道理,他這個小孩子都明白,母親這個大人,怎麽就想不明白呢?
他拿這話去問王將軍,隻是想從王將軍的反應中得到確定的信息而已。
他觀王將軍麵色自然,看向他的眼睛沒有躲閃,說話也是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樣,那就是說,大王雖然沒有直接下令說不要他回去了,但王將軍也認為,他跟母親此次出邯鄲,就不用回去了。
人家沒有直接回答,那是謹慎小心,不願表露揣度王上的心思而已,母親居然就當真了。好笨。
王翦見公子政背對著母親小聲嘟囔“好笨好笨”的樣子,不由有些發笑,公子政,可是很聰慧的,也難怪安平君會喜歡他,誰不喜歡聰慧可愛的小孩子呢?
趙王的車隊穿過安陽城,隻走了十多裏地,就到了蕩陰城的外圍了。
公子政已經在馬車裏睡過一覺了,這會,他被母親叫醒,因為,等會就要進城,麵見君王了。趙姬緊張的一會攬鏡自照,她聽說,異人也在城內,不知道這麽多年過去,她是不是容色有損?
一會又去抱兒子,政兒是長子,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兒子能帶給她些許安全感。
公子政打了個哈欠,掙脫母親的懷抱從車窗探頭去看外頭,大眼睛咕嚕嚕的亂轉,看的津津有味。
去年他來的時候,這裏還隻是一片樹樁子和麻布搭建起來的臨時貨棚子,今年就已經開始開工建設泥土倉房了,看那挖坑的深度,那肯定是要建地下貨倉的。
哈哈,這些地皮肯定已經租賃出去了,蕩陰城的官署,肯定又進了一大筆錢財,繼續修建大河引水溝渠的錢糧有了,就是不知道,還能不能招到更多的河工來挖渠?
嘖,叔公給定的工錢太多了,大家都能吃飽,能穿暖,誰還來挖渠啊?挖渠做河工可是很苦的,大家手裏有了餘錢,就該懶惰了。
如果城外到處可見施工的亂象和塵土,那麽越靠近蕩陰城,就越可見規整和秩序。
秦國不愧是法家施行最徹底的地方,凡是有秦人駐紮的城池,那硬朗筆直的秩序,就越發的明顯。
趙王的車架在城門外停了下來,秦王要趙王徒步進城,美其名曰, “看一看蕩陰城的繁華”。趙王臉色鐵青,不願下車。
不過,秦王也沒將趙王的麵子徹底踩在
腳下,他讓子楚來接引趙王入城。
子楚不卑不亢,再三請求趙王與他一同入城,算是給了趙王一個不大不小的台階下。趙王也在以平陽君趙豹為首的臣子們的勸諫下,下車,徒步,進城。
當然,公子政和趙姬,仍舊坐在馬車裏,跟在趙王和子楚的身後,緩緩進城。趙姬看著前麵子楚與趙王並行的背影,眼睛放光,心下激動不已。公子政輕嘶一聲,小聲道: “母親,您抓痛我了。”
趙姬眨了下眼睛,回過神來,隨意在兒子小肩膀上揉了揉,道: “等會見到你父親,不要生分了。你看見了嗎?前麵那個,就是你的父親了。
公子政看了眼“父親”的背影,垂下眼,沒說什麽。
他自小就敏感多思,如果在見到秦魚之前,他對父親還存在幻想的話,那麽等見到秦魚之後,他對父親的幻想就轉移了,此時再見這個生身之父,心裏倒是淡然大過激動。
心道,原來那個就是我的父親。
其他的,還不如他即將見到曾祖和叔公的期待強些。
他看看母親,直覺裏母親心中所想恐怕要失望了,他之前學到一句話,叫做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希望,母親不要太傷心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