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4 章 大鄭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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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有多囂張肆意,今日就有多痛苦。
    秦魚臉頰燒的通紅,還止不住的嘔吐,吐的黑天暗地,不見日月。
    軍醫熬的湯藥一點都灌不進去,無法,軍醫隻能讓他吐,然後在額頭、腋下和手心腳心擦拭酒精降溫,等吐幹淨了,吐的不想吐了,喝點清水,躺著睡覺就行了。
    秦魚是在馬上連日奔波累的狠了,又經過昨天激戰的刺激,身體乍一承受不住,才會生理性自主反抗,好好休息一下,等以後適應了就沒事了。
    “誰都是這麽過來的。”
    司馬梗跟安慰秦魚道。
    隻是你的反應尤其的大而已。
    秦魚苦笑,他想,這種事,他最好都不要適應了。
    經過昨天上戰場橫衝直撞走那麽一遭,秦魚真的是有些無法接受他骨子裏其實是個好戰分子的事實。
    他不是為殺戮而來,他是為救人來的。
    他不能習慣這種見血的生活,那讓他覺著自己不是自己了。
    既然暫時走不了,那就隻好退而求其次,分路散播出幾十股斥候部隊,出關去尋找那十萬秦軍卒。
    不管是死屍,還是活著的散兵,找到了,都要帶回來。
    雁門邑內。
    昨日攻城戰鬧的動靜有些大了,又是火攻又是機關炸彈的拋炸,附近的守軍和百姓們肯定都注意到了,雁門邑一日間就被攻打下來的消息也捂不住,定會傳回邯鄲。
    邯鄲那邊,不要求真的能攻破邯鄲城,隻希望蒙驁和王陵能牢牢的拖住李牧和廉頗的軍隊,不要讓他們回師救援雁門邑。
    有邯鄲即將被攻破的威脅在那裏,諸如代地、趙國上郡、東陽等地的守軍若是出兵救援的話,那也是去救援王都邯鄲,而不是跑來雁門邑打秦魚。
    秦魚希望自己這邊能盡快的尋找到秦巒和圖率領的軍隊,和鹹陽呂不韋那邊打一個時間差,讓他來不及調撥更多的軍隊來截殺他。
    如果他敢的話。
    白起還在渭水學宮,想來呂不韋應該調撥不出更多的軍隊了才是。
    實際上,呂不韋不僅調撥不出哪怕一個秦國的兵卒了,就連他自己都自身難保了。
    而且,他現在也不在鹹陽,而是在雍都。
    十月,秦王子楚出孝,他要在雍都為秦王子楚準備即位禮,自己這個秦國的丞相,也要正式的走馬上任了。
    春風得意不足以形容呂不韋的心滿意足。
    但現實很快就給了他當頭一棒。
    雍都是秦國的舊都,秦王室宗廟所在地,盤踞在雍都的,除了最底層的黔首,稍微有點身份的,都跟秦宗室沾邊。
    現在這些龐大的宗室群體,以前擁護公子魚,因為公子魚有本事讓他們過的更富足。
    現在他們擁護公子繒,因為公子繒能給他們一個從龍之功,讓他們的身份地位憑空更上一層。
    典型的有了錢就想權。
    他們倒
    是願意擁護公子魚登位,這樣他們錢和權就都有了,奈何人家不樂意跟他們玩,他們也沒得法子,隻能退而求其次選擇公子繒了。
    公子繒一呼百應,就等即位禮那天拉秦王子楚下台,換自己登位了。
    理由也是現成的,秦國發兵十萬去攻打趙國的雁門關,結果大軍一夜間消失不見不說,大王這邊還沒給個說法,也沒發兵救援,這怎麽都說不過去吧?
    那可是秦國花費十幾年功夫養出來的最精銳部隊,就這麽消失了,大王你怎麽能無動於衷呢?
    至於為什麽十萬大軍全都消失了,我們也有證據,就是你子楚為了鏟除異己故意為之。
    拿秦國的國本這樣肆意妄為,子楚你簡直喪心病狂,拿將士們的命做兒戲,枉為秦國的王,枉為我嬴姓子孫,現在,我公子繒就要代表我嬴姓王室列祖列宗消滅你!
    公子繒慷慨激昂,帶著兩千私兵和一大群的宗室長老、子弟們圍住大鄭宮,對著秦王子楚baba的一頓討伐輸出,氣的秦王子楚臉色鐵青。
    這明顯的就是宗室造反,還有什麽可說的?更何況,葬送十萬大軍這樣的事情給翻到明麵上說,秦王子楚顏麵無存,惱羞成怒,更不可能容許這些亂臣賊子存在。
    打吧。
    聽命於秦王的王庭禁軍和公子繒養的私軍對衝,兩邊都是秦國裝備精良的最頂尖戰力,秦王據宮城以守,公子繒占據人數優勢進攻,雙方戰力平均,一時相持不下。
    秦王子楚叫來宗正勝,向他問計。
    宗正勝很為難,他作為秦王室的大宗正,有一點他是站在公子繒那一邊的,那就是秦國那流落在外的十萬將士,秦王子楚要怎麽說?
    既然已經給翻到明麵上了,如果沒有一個確切的說法,那麽,就不光是公子繒叛亂了,秦國所有的兵卒們,恐怕都不會再聽秦王子楚的調令。
    秦王子楚也很為難,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丞相呂不韋給推出去,殺頭、淩遲、五馬分屍......
    不管是怎麽個死法,都能給軍心動搖的秦國將士們一個交代,但然後呢?
    商鞅最後被五馬分屍,是在孝公死之後,孝公在的時候,商鞅不論是多麽囂張,秦國宗室怎麽將他恨的牙癢癢,他在秦國的地位都沒有半分動搖。
    範雎也是,範雎執政後期犯了那樣大的錯誤,他甚至直言公子魚有取而代之之實力,但他在秦王稷在的時候,秦王稷一再赦免與他,即便秦王稷最後死了,他現在仍舊活的好好的,讓天下人無不讚美秦國君王乃是有情有義可以效忠之王者。
    如今,呂不韋與他,就如商鞅之於孝公,範雎之於秦王稷。
    他現在還活的好好的呢,就要將呂不韋推出去送死,日後即便他坐穩了王位,他國賢才還有誰敢再入秦國,再來他麾下為他做事嗎?
    他與呂不韋是一體的,如果沒有他的默許,呂不韋是不可能敢坐出這樣自毀根基之事的。
    呂不韋大好前程在那裏,他又不傻,他要是自
    己私下做這樣的事,秦王子楚公然殺他就是天理昭章,無需顧忌半分。
    秦王子楚不敢想象,若是他今日下令殺了呂不韋,將來他自己會不會落得個孤家寡人的下場,若隻是無人為他所用也就罷了,秦國呢?
    秦國之所以強大,背後處處離不開天下賢才為秦國的謀劃,如果因為他,天下賢才棄秦國如弊履,秦國,還會如今日這般強大嗎?
    難道他要眼睜睜的看著秦國曆代君王的積累在他手裏衰敗下去嗎?
    安平侯!
    秦王子楚猶如抓到救命的稻草一般連連道:“快,快去將安平侯請回來!”
    宗正勝憐憫的看了眼秦王子楚,道:“大王,如今咱們,連大鄭宮都出不去了,如何要給安平侯送信呢?”
    秦王子楚道:“你是宗正,你去找那個逆賊,然後趁機送信出去,你與安平侯交好,寡人相信你一定有渠道給他送信的,對不對?”
    宗正勝:“......那麽,大王,安平侯為什麽要聽從您的吩咐呢?據臣所知,他雖心性柔軟,不喜紛爭,但並不是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之人。
    兩位先王還在的時候,若是安平侯不高興了,或者王室有求於他,他們甚至自己屈尊去找人問計,而不是一句話就將之招進宮裏來?”
    秦王子楚身軀劇烈一震,天旋地轉間搖搖晃晃的就要摔倒在地。
    宗正勝上前扶了他一把。
    秦王子楚此時深刻的意識到,他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而現在,這個錯誤就要將他的王業給葬送掉了。
    秦王子楚哭嚎道:“誅殺呂不韋,讓他為天下人謝罪!”
    宗正勝任由秦王子楚摔倒在地毯上,往後退了三步,深深躬身呼道:“大王英明!”
    說罷,不再耽擱,轉身出去點兵捉拿呂不韋去了。
    秦王子楚看著空蕩蕩的大殿,突然瘋狂大笑起來,他抓下頭上的王冠,將之用力摔在地上,脫下王袍,將之踩在腳下,他在大殿中瘋狂喊道:“來人,來人,寡人要立太子,寡人要立公子政為太子!!”
    擁護王室的宗室和大臣們對秦王子楚要立公子政為太子的決定十分讚同。
    如果,秦王子楚在此次宮廷政變中不幸被殺了,那麽,他們就可擁立太子政即位為王,秦國的王室正統仍舊可以繼續延續,沒有被亂臣賊子攛掇。
    他們相信,公子繒不會傷害太子政的,這個孩子身份特殊,他不僅僅是秦國的公子,還是安平侯養大的孩子。
    任誰都能看的出來,安平侯是有多麽喜歡這個孩子。
    太子政在秦王稷的時代就被帶在身邊聽政了,秦王柱雖然隻做了一年的大王,但他也異常看中這個孫兒,同樣將之帶在身邊理政,如今他又是秦國的長公子,由他即位,乃是名正言順順理成章順應天命之事。
    他們相信,公子繒不敢動太子政。
    公子繒或許能暫時的攛掇王位,但他一定不敢殺公子政。隻要公子政還活著,就還有能將王位取回來
    的可能。
    甚至有的大臣在想,如果現在讓太子政直接即位,外頭那位叛亂的公子繒,是不是就直接偃旗息鼓了?
    若公子繒敢奪秦王政的王位,安平侯定能帶著大軍殺到,今日之危,同樣可解。
    秦王子楚在這個時候立公子政為太子,可真是英明的決定啊。
    立太子簡單的很,隻要他們這些宗室大臣見證,秦王子楚口頭說一句就行了。
    但是,公子政,人哪去了?
    公子政正在和小夥伴們躲在廢棄的宮殿裏抓麻雀。
    他們都是隨著公子政一起來雍城參加秦王子楚的即位禮的。
    一個老宮人一邊用短樹枝支起籮筐,一邊絮絮叨叨的跟公子政和蒙恬、秦無厭、白藥師、王孫謙他們說話:“公子魚以前每次來大鄭宮住的時候,閑來無事就喜歡在這些廢棄的宮殿裏四處溜達,尋找雀鳥最愛去的地方下陷阱,抓住它們,然後拿去和先昭王加餐。”
    王孫謙道:ap;do;這個我知道,我聽我君父說起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老宮人看了眼王孫謙,笑道:“以前,每次國朝大祭的時候,諸宗室公子們都會齊聚大鄭宮,等待祭禮,公子魚人緣好,大家都喜歡和他一起玩,想來王孫的君父也曾和公子魚一起捕捉過雀鳥,所以才知道。”
    王孫謙笑笑,道:“您說的是。”
    其實公子池說起這事的時候,很是憤憤不平,說公子魚隻愛和他年紀差不多以及年紀小的玩耍,對他們這些年長宗室,都愛搭不理的。
    秦無厭學著老宮人的樣子,笨手笨腳的支籮筐,但她支點選偏了,籮筐支的歪歪扭扭的,左搖右晃的就轉著圈倒下了。
    白藥師看到了,支好自己的,來教她怎麽樣選支點,才能支的牢靠。
    秦無厭懨懨道:“季父的本事怎麽這麽難學,就沒一個好學的。”
    她讀書能讀一頁,忘三頁,習武跑十步摔三個跟頭,彈琴就更不行了,音律都分不清楚,現在,連設個陷阱,抓一隻鳥她都做不好,這也太打擊人了。
    白藥師安慰她道:“你年紀還小呢,手腳不穩,等你再長大些就好了。”
    秦無厭撅著嘴嘟囔:“剛才老翁都說了,季父像我這麽大的時候,就已經帶著宗室子們來抓這鳥來加餐了。”
    說到加餐,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有些委屈道:“我已經快三天沒吃到肉肉了。”這兩天,她跟小夥伴們在一起,不僅日常少了許多宮人伺候,還要躲藏宮中那些帶刀的宮衛,每日隻能粟米裹腹,很是難過。
    白藥師:......
    蒙恬在旁道:“公子繒叛亂維持不了多久的,等大王平息了叛亂,咱們就可以不用躲藏了。”
    一開始宮中亂起來的時候,居然有兵衛和宮人來抓他們這些小孩,還是平日裏跟在他們身邊的護衛和宮人們拚死抵抗,他們這幾個小孩才逃脫出來,暫時在這些廢棄的宮室裏麵躲藏。
    秦無厭蔚藍色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問道:“甜甜,大王真的
    能平息叛亂嗎?”
    蒙恬張張嘴,到底沒說出話來。
    公子政冷冷哼了一聲,臭著臉支好自己的籮筐,回到幹枯的草叢裏藏好,等待雀鳥落入撒了粟米的陷阱裏。
    蒙恬、白藥師和王孫謙相互對視一眼,拉著秦無厭去和公子政擠在一起躲起來。
    秦無厭對公子政哼她很不忿,她特地擠到公子政身邊,對著他重重的“哼”了一聲,表示不僅他會哼,她也會。
    蒙恬、白藥師、王孫謙:......
    公子政咬牙切齒:“秦無厭,你踩到我的腳了。”
    秦無厭低頭一看,自己繡著花朵的精致小皮靴正正好踩在一隻做工相同的皮靴上。
    秦無厭若無其事的抬起頭,道:“哦,是嗎?我沒感覺到耶。”說罷,還碾了碾小腳,讓自己踩的更重一些。
    公子政臉更黑了。
    疼倒是不疼,這小丫頭輕的很,踩在他腳上隻有一點重量,但是,就是好氣哦。
    公子政正想給這刁蠻的小丫頭一個教訓,就聽蒙恬悄聲道:“噓,雀鳥來了。”
    公子政抬頭去看,果然,從遠處呼啦啦啦的飛來一大群的雀鳥,正好落在他們設陷阱的籮筐周圍,開始啄食粟米。
    公子政見有三五隻雀鳥已經進入籮筐籠罩的範圍之內了,就要拉動係在支撐籮筐的樹枝上的繩索,結果他還未用力,自己的手就被一隻小手給按住了。
    是秦無厭。
    等待捕捉獵物的秦無厭絲毫沒有方才的稚氣和憨蠻,她一般情況下都是如清澈如雨後洗過的天空般藍色的眼睛慢慢變的幽深,靜靜盯著前麵空地上四處啄食的雀鳥們。
    突然,秦無厭喝道:“收。”然後拉動自己和公子政的繩索。
    蒙恬、白藥師和王孫謙也反射性的聽令,慢半拍的拉動了自己手中的繩索。
    籮筐罩下,將大半的雀鳥都罩在了籮筐下。
    在籮筐範圍之外的雀鳥受驚呼啦啦的展翅飛走,秦無厭歡呼一聲撲到自己的籮筐上,因為她的籮筐罩住的鳥雀太多,在裏麵撲棱用力翅膀,幾乎要將她的籮筐給撞的飛起來。
    籮筐要是被撞飛,裏麵被罩住的鳥雀就要趁機飛走了。
    她在壓住自己的籮筐同時,還抽空給其他人的籮筐一巴掌,好讓這些籮筐能穩穩的扣在地上,不讓裏麵的鳥雀逃出來。
    秦無厭仰著明媚的小臉,興高采烈問道:“今天是不是可以吃肉肉了,是不是?是不是?”
    王孫謙佩服道:“你抓的最多,都給你吃。”
    雀鳥肉少,可真不夠他們所有人吃的。
    秦無厭歡笑道:“太好了太好了,誰來掏鳥,這鳥嘴可厲害了,我可不要被啄......”
    公子政展顏,上前道:“我來。”小丫頭雖然討厭,但還是挺有本事的,時機選的極準,能抓到更多的鳥。
    秦無厭卻是一臉狐疑的看著他問道:“你行嗎?不會把鳥給放走了吧?”
    公子政臉又黑了下來,比剛才秦無厭踩他的時候還臭。
    白藥師輕咳一聲,道:“我的掏完了,無厭,讓我來給你掏吧。”
    秦無厭:“好啊好啊。”
    公子政在秦無厭看不到的地方狠狠瞪了她一眼,才去掏自己的獵物。
    他沒敢當著小丫頭的麵瞪她,否則這丫頭非得跟他沒完。
    老宮人恭敬的站在遠處看著這群小貴人們玩耍,不管外頭風雨起的再大,這些孩子,他還是能想法子護住的。
    隻希望公子魚能盡快趕來平叛,還秦國以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