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2 章 趙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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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邯鄲外城,看著並沒有比城牆外頭好多少。
    秦軍攻城的時候,用到了黑火藥,即能爆炸,還能燃火,所以,這受到黑火藥爆炸轟擊最嚴重的外城,就到處都是黑漆漆坑哇哇,空氣中還能聞到沒有擴散幹淨的燒焦的氣味,迷蒙又荒涼.
    有三兩個衣不蔽體的庶人畏畏縮縮的掩藏在斷掉的房梁之後,警惕的窺探外界,見有人來,立馬雙手抱頭縮成一團,假裝自己不在此人間。
    李斯目之所及,不見行人穿梭,不聞雞鳴犬吠。
    讓人心下不覺淒涼萬分。
    這可是趙國的邯鄲城啊,當世最富盛名的城市之一,縱使隻是外城,即便遭遇戰火,也不該衰敗到了如此地步。
    趙國的軍卒將他帶到了一處華美的車架前,車架前有穿綾羅綢緞的人在躬身等候,車架周圍有執戈配劍的甲士在森嚴守衛。
    李斯依著這架勢在心裏評估,車架的主人不是君就是侯,就是不知道是趙國的哪一位了。
    李斯心下稍許緊張.李斯原本隻是楚國的一個小吏,日常往來之人也都是跟他大差不差的身份地位,實在沒有太多登高門楣的機會,這是他頭一次單獨會見君侯,心下自然是緊張的。
    但他又自負才學,可以和任何人當堂論道,薦於諸侯,輔佐君王,是以,他雖然心下緊張,但這緊張,卻也並不多。
    李斯站在車架不遠處負手而立,等待將他召來的主人從城牆上走下來。
    果然,稍許,一群高冠博帶錦衣華服之人簇擁著一個麵容姣好身高體健的美男子徐徐從烏漆嘛黑殘破許多的城牆上走下來,打眼望去,被簇擁之人頭戴金玉冠,腰懸紅綬帶,足登翹頭履,身披貂皮大氅,很是不凡。
    有趙國官員提醒道:“當麵者乃建信君,下者何人?”
    建信君?趙王的男寵?
    也是趙國的相邦。
    趙國還有另外兩位假相邦,一個是信平君廉頗,一個是武襄君樂乘,兩人都是以武封君,位至相邦,但都在建信君之下,隻能為假相邦。
    李斯一麵心念電轉,一麵執文士禮相拜,不卑不亢道:“在下李斯,見過建信君。”
    李斯?誰?沒聽說過?!
    建信君臉上不辨喜怒,問道:“你不是老秦人?”
    李斯說的是通行六國的純正雅言,聽不出是哪裏的口音。
    他素色大氅下穿的是灰黑色的直裾袍,冬日的直裾袍做的過於厚重了,彎腰行禮時,袍腳過於挺括,微微上翹,微微露出了穿在袍子裏麵的衣褲長靴。
    李斯這一身打扮和平素見到的秦人士大夫別無二致,但他目測身高七尺,和平均身高八尺的秦人有所不同,麵容也斯文俊秀,和方臉闊腮的關中人長相也有所不同,是以建信君猜測,李斯是秦人,但不是老秦人。
    現在的秦人,並非都是從關中來的老秦人,其他六國之民隻要有了秦國的戶籍,也可稱秦人了。
    秦
    人和老秦人這個說法,李斯早在蕩陰城的時候就區分過了,是以,他回道:“在下楚人,既不是秦人,也不是老秦人。”
    建信君臉上神色緩和了一些,繼續問道:“為何著秦衣?”
    建信君所說的秦衣,是指李斯穿在素色棉毛大氅裏麵的秦隊統一給軍中小吏配發的製式衣裳,直裾袍加衣褲和翹頭皮靴。
    跟尋常男子穿的直裾袍有所不同。
    尋常直裾,上身和下身衣料幅度平直,裹在身上如一個直筒,下身瘦長而窄,男子衣擺要寬一些,便於行走。
    但秦人官吏所穿的直裾不一樣。
    秦人官吏所穿的直裾袍是國家統一製式,一年兩身,春夏秋一身單袍,冬季一身棉袍,衣袍顏色和自身官爵秩級相匹配,以做區分。
    這種製式衣袍,上身沒做改變,因為要騎馬,下身裾袍便在腰的兩側加寬了下擺的布料,增加了大幅度的內擺和暗褶,日常以革帶束腰,站直了看不出來,一但走動和跑動,就能看出秦人的直裾下擺幅度有多麽的寬大了,可以絲毫不阻礙雙腿行動,直接跨身上馬,騎在馬上,前身下擺布料都能垂在馬鐙腳邊,後身袍裾能將馬背鋪滿,看上去瀟灑又漂亮,真正的豪奢!
    用做一身半的布料做這樣一身衣袍,難道不豪奢嗎?
    另外,現在是冬日,相比於天氣暖和時可以內裏光腿外頭直接穿一件蓋住鞋麵的直裾衣,今日李斯穿的,是在直裾袍裏麵配了棉衣褲,蓄了薄薄一層棉花的那種,而不是尋常貴族男子穿的脛衣和裙裳。褲子的褲腿塞進了長至小腿的毛皮靴裏,厚重密實,擋風禦寒。
    再加上巴掌寬的皮質革帶束腰,革帶上釘了金鉤,可以懸掛官印、玉佩、囊袋等隨身之物......
    李斯這樣一身穿著,一眼望去既挺拔豪放又雅致端正,非常凸顯男子英雄氣概,君子風範。
    隻有秦人才會這麽穿。
    在他國貴族人眼中,一般隻有要下地勞動的庶民才會穿褲子。你要說秦人大貴和臣子們窮到連件裙裳都穿不起吧,人秦國紡織出來的花樣多的數不清的布料他們都要搶著買,有時候那種珍貴無匹的布料他們拿著錢都買不著。
    而且,都是曲裾,人秦國的女子就能舍得大幅大幅的接長右襟,用鮮豔美麗的布料一匝一匝的往身上裹,不裹出珠玉錦緞綴滿的花邊繞滿全身不罷休。
    有閑人統計,這秦女往身上裹的布料,都夠尋常人做兩身半的曲裾了,真正讓天下女子羨慕死。
    誰要說秦人窮到隻能穿褲子,那就真是井底之蛙了。
    隻能是秦人天生就愛穿褲子!
    明明是他們趙人胡服騎射,但將這胡服貫徹徹底的,卻是秦人。
    李斯是作為秦國的軍中小吏臨時決定到邯鄲城看看的,所以身上穿的,除了外頭那件素色棉毛大氅是他自己花錢買的,大氅
    灰黑色,代表著秦國官員製度中最底層的小吏。
    隨著官位和秩
    級的提升,衣裳的顏色也隨之加深,君侯和君王所著之色,就是純正的黑色了,既為玄色。
    李斯聽建信君問他為什麽穿著秦國吏服,便笑答道:ap;do;某遊曆至蕩陰,困於囊中羞澀,便暫為一小吏,獲取資財。ap;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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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信君聽李斯並不以囊中空空為羞,反倒言語風趣,姿態大方,加之他雅言說的極正,便認定他是個飽學之士,可以結交之人。
    建信君微笑邀請道:“君既是楚人,何不來我趙國出仕?我主求賢若渴,若君果真有才,千金萬金唾手可得矣。”
    李斯順勢道:“某雖才不比相如、虞卿之流,但也粗通文墨,願為君效力。”
    建信君對李斯願意效忠於他很滿意,邀請李斯上車與他同坐,他要試探一下李斯對時局的看法。
    坐在去內城的華車上,建信君問李斯:“秦趙和談,君以為如何?”
    李斯:“趙敗於秦,和談是必然的。”
    建信君:“我欲攻秦,君以為何時是良機?”
    李斯:“臣私以為,近期,趙國不適合攻打秦國。在前十年間,趙國先有上黨長平之敗,損失壯卒三十餘萬,後有秦國一圍邯鄲,喪半城之百姓,再後有趙、河內平陽之戰,雖有斬將降卒之功,但於秦國來說,無傷大雅,現又有秦國二圍邯鄲,趙國損地折卒......趙國屢敗屢戰,屢戰屢敗,早就耗空了國中之力,民力疲乏,無心作戰,談何勝利?所以,趙國現在要做的,就是寬容政策,恢複民力,等民力恢複,少壯長成,再謀與秦之戰不遲。”
    建信君擰眉:“那要等到何時?不可!”
    李斯:......
    建信君:“若趙國與他國合縱抗秦如何?”
    李斯:“......先有平原君,後有信陵君,為之奈何?”
    建信君垂眉斂目不語了。
    平原君主張接手韓國的上黨郡抵抗秦國,信陵君......信陵君曾兩次主導魏趙楚韓四國合縱抗秦,結果呢?
    平原君死了,信陵君也死了!
    李斯見建信君無視他,想來是對他的回答不滿意的。
    李斯也很無奈。
    在他看來,趙國現在的情形,實在是不大好。
    如果他為趙相,他的主政方針就是一個字:苟!
    老實些,不要搞事,在民輕薄徭稅,鼓勵農耕,多生娃,多養牛,在官,鏟除大貴,安撫朝臣,輕罪重罰,放歸奴隸,增加人口和稅收......
    趙國的基本盤還是在的,底子也有,北有代地作為養馬之地,南有河內借助收攏財貨,等苟上十幾二十年,趙國複又兵強馬壯,何懼秦國?
    當然,前提是秦國給趙國這個苟的時間。
    但在李斯看來,秦國曆任君主銳意進取,現在掌權的安平侯更是個誌在天下的,如果要李斯給秦國的君主諫言,那就是一鼓作氣,滅了趙國,千萬不能給趙國喘息的機會和時間。
    天意在秦國,他李斯,自然是要去效力秦國
    的。
    但在去秦國之前,先來趙國探一下路也不錯。
    建信君沒有從李斯那裏聽到有建樹的建議▁▁來[]ap;看最新章節ap;完整章節,他對李斯的興趣就消失了,隻當他是個尋常的門客一般,讓仆從隨意將他安頓下來。
    李斯也不在意,他換下身上已經穿習慣的直裾衣褲,穿上趙人這邊的曲裾衣裳,雖然有裏衣和脛衣,還有下裳保暖擋風,但男子曲裾下擺做的更加寬大,便於大步走路,不如女子曲裾下擺做的緊窄可以裹在一起擋寒,是矣這一身常服一上身,李斯就覺著脛衣,保護住雙腿和蛋蛋不受寒,這才放心出門。
    李斯隨意在邯鄲內城的街麵上閑逛。
    這邯鄲的內城相比於外城自是要熱鬧許多,但觀路上行人步履匆匆,衣著單薄,神色愁苦,就連店鋪門前的旗幡都無精打采的,淒涼之色盡顯。
    淒涼的是尋常百姓,權貴們還是要照常高水準的生活的。
    衣美人的食樓裏麵酒色並行,喧囂熱烈,唾沫橫飛間,交換著彼此的秘聞。
    當然,能說出來的秘聞,也就不能叫做秘聞了。
    時人講究分案而食,但那是在士大夫宴飲時候以及豪門貴族家中,一般庶民家中,可能連一張案幾都找不出,尋常酒肆也是一樣,隻在席榻上放一張小幾,供客人對坐相飲。
    衣美人的食樓要更新穎一些,供給的是三尺高的四方桌,四方椅,四人圍坐,飲酒暢食,非常愜意。
    李斯隨意找了一個空桌坐下,叫了一盤牛肉脯,一盤由葵花籽、葡萄幹、柘zhe)粟糖、桃李脯拚成的四色幹果,一壺熱酒,自斟自飲,打算在這食樓裏消磨一下時間。
    隔壁一錦衣男子酒意上頭,在同伴刻意拱火搭橋之下,說了一個才出爐的秘聞。
    錦衣男子自認小聲的神神秘秘道:“跟你們說,昨晚公子偃差點將自己家的房舍給挑了!”
    另一個圍坐的男子同伴甲眼睛一亮,忙給他斟上酒水,詢問道:“是因為甚?”
    錦衣男子得意的滋溜一口將酒水飲進,抹抹嘴,繼續神秘道:“這你可就問對人了,別人未必知道其中詳情,我卻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同伴甲將酒又給他斟滿,催促道:“快說,快說......”
    錦衣男子見同伴們的殷切的視線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又有好酒好菜的伺候,心下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當下也不再賣關子,嘿嘿笑道:“你們有所不知,秦國的那位大王,給咱們的公子偃,寫了一封信!”
    同伴們相互對視一眼,都露出了狐疑的神色,同伴乙不信道:“這秦王的信件,你是如何得知的?別不是哄咱們弟兄的酒菜,故意胡謅的吧?”
    錦衣男子急道:“你們可別不信,我的好兄弟郭開可就在公子偃身邊當差,這信件,最開始還是他拆開的呢,他跟公子偃一前一後看的信,這還能有假?”
    同伴丙笑道:“這郭開嘴巴也夠大的,他前頭看了信,後頭就將信
    的內容跟你說了?別不是你跟那郭開床榻上激戰正酣的時候說的吧,啊?”
    這人嘴巴夠損,他話裏話外的都是不信,還不忘搭黃腔調侃兩句,說的其他兩位同伴都默契的嘿嘿嘿的笑了起來。
    邯鄲城裏誰不知道,趙王寵信美男子建信君,唯一陪伴在大王身邊的公子偃便有樣學樣,寵信起了美男子。
    隻不過,在眾多美男子當中,錦衣男子的鄰居郭開最得他的意,他們這些人時常聚在一起的時候不免隨口打趣幾番。
    這些人說不準是調侃還是羨慕,這隻靠床榻之能就可得一輩子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這種好事,哪裏找去?
    當然,你得先長有一副美男子的麵孔,此乃上天之賜,人力不可及也,歎哉!羨哉!
    錦衣男子漲紅了臉,他,他跟郭開家世差不多,都是富商之後,是以他們兩家是很不錯的鄰裏關係。
    隻不過,自從郭開被公子偃看中,做了愛寵之後,他跟郭開就漸行漸遠,而且,這個消息也不是郭開親自跟他說的,郭開更看不上他。
    錦衣男子梗著脖子嚷嚷道:“郭開日夜在公子偃身邊侍奉,我已許久沒當麵見他了,你們別胡說八道,誤人清白!”
    同伴甲:“那你是如何得知秦王送信與公子偃的?”
    錦衣男子道:“是昨晚郭開的近侍回家時叫我看見了,便隨口問了兩句,我也沒想到能得到這樣緊密的消息呢。”
    這倒說得通了,眾人忙問他:“那這近侍可是說了信裏寫了些什麽,能讓公子偃發這樣大的火,居然差點將房舍都給挑了?”
    錦衣男子複又得意起來,又飲了一口酒,做足了架勢才道:“還能是什麽?不過是些秦王和公子偃之前在邯鄲時候的陳年舊事罷了,如今秦王已為王,咱們的公子偃還隻是一個公子,來日兩國相會,公子偃必要低頭向秦王行禮,他如何不氣?”
    同伴們俱都長長的“哦”了一聲,表示理解。
    昔年秦王政在邯鄲為質的時候,他與公子偃經常約架的故事,他們這些趙人自然是聽說過的,而且,他們還都知道,這所謂的約架,公子偃敗多勝少。
    嘖,欺負個孩子都能欺負輸嘍,如今昔日奚落嘲笑的小可憐已經即位為強大國家的君王,公子偃還隻是趙國的一位平平無奇的公子,連太子都不是,若是秦王來信挑釁,他的確是要生氣到挑了自家房舍的。
    同伴乙搖頭晃腦感歎道:“咱們大王正值壯年,還有太子在秦國為質,公子偃...嘖嘖,恐怕要永遠低那位大王一頭嘍。”這人說話時語氣裏滿滿的惋惜之意,但臉上卻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公子偃在他這裏,明顯沒什麽威望。
    同伴丙不知道是不是也喝多了酒,脫口而出道:“就算公子偃做了大王又怎麽樣?趙國還能比的了秦國?還不是要低秦王一頭嗚嗚嗚......”
    聽他如此“口出狂言”,錦衣男子酒都給嚇醒了,一個激靈下忙捂住同伴丙的嘴,眼睛還不住四下逡巡,嘴裏小聲喝罵道:“不要命了
    你,在城裏說這樣的話,若是讓大王聽到,你我有幾條命交待?!”
    同伴甲和同伴乙也都後怕,他們趙國......確實不比秦國了,但這話大家心中有數就行,那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別說公裏的大王會如何惱怒,就是他們自己,說出來也是心裏憤懣難平的。
    同伴丙酒也醒了,自罰請了今日這頓酒,才讓其他三人滿意。
    三人撇過秦王啊趙王啊這個話題,說起了他們的日常生活,近日來他們這些邯鄲城中頗有財務傍身的百姓們麵臨了同一個問題,那就是從市麵上能買到的日用秦貨大大減少,以至於已經用慣了秦貨的他們,再改用其他貨物代替有些不適應了。
    同伴甲抱怨:“這秦國的路修的越來越好,怎麽運送過來的貨物卻越來越少呢?家中綿紙要用光了,良人和好女立逼著我買足她們下月要用的紙巾呢。”這種秦國特為女子定做的綿紙巾,凡是用過的女子就再也離不開它,每月一次,一次七片,可以多,但絕對不能少。但這棉紙巾近半年來越來越難買了,他還是半年多前給家中女眷多存了些貨,才能有的用,隨著越用越少,卻是拿著錢買都買不到了。
    錦衣男子也咳聲歎氣道:“誰說不是呢?紙巾還是好的,還能供應到現在,秦國的瓷器和金器那是早就斷貨兩三年了。這兩三年,秦國卒了兩位國君,現在的這位老國君聽說受了重傷,臥床不起,眼看也活不長了,這三年,秦國上下光給這三位君王準備喪葬器物就都忙不過來了,哪裏還有餘力去供給他國貨物呢?”
    同伴甲乙丙和錦衣男子又都麵麵相覷一回,俱又大大的歎了一口氣。
    這秦國,怎麽死君王都死一塊去了呢?這不耽誤他們這些百姓的日常生活嘛。
    太不應該了!
    ......
    如此市井消息,李斯就著濁酒在旁聽的津津有味。
    對秦國近年來的變化,早就被蹲守在鹹陽城中的各國使臣和間人們傳的沸沸揚揚了,並沒有引起李斯多少興趣。
    李斯感興趣的是那位公子偃。
    公子偃是不是太子不重要,甚至他是不是真的收到了秦王政的信件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錦衣男子說的公子偃的反應,而且這個反應還被其他人輕易的認可了,這說明,公子偃平日裏,就是這樣的性情。
    好強,易怒,輸不起,更執著於與秦王政的攀比,這樣的話,其中能作為的可就多了。
    聽鄰桌這幾人說話,他們跟郭開都是熟識,那麽郭開是公子偃寵兒這件事,可算十之八九。
    他見公子偃或許有些難,但見到這個郭開,還是挺容易的。
    李斯結了酒錢,讓酒仆用油紙包裹了他未用完的牛肉脯,然後用細麻繩捆結好,拎在手中,出了食樓,晃晃悠悠的去了金樓旁邊一個不起眼的方步小肆。
    說是方步小肆,是因為這個肆麵,隻有一步寬左右腳各跨出一步,大約1.31.5米),內裏也不深,靠近側牆隻擺了一張矮腳書案,案上有刀筆竹簡
    草紙,用來書寫,最深處立了一架高至屋頂的百寶閣,上麵整整去齊齊的碼著貼著標簽的木牘、逐漸、巴掌大的信封等物,看著狹小逼仄的很。
    這是一間郵局。
    是秦國設在趙國邯鄲的郵局。這間郵局,不僅可以往來於秦趙兩國之間,還能往來於趙國各處境內,乃至趙、齊、趙燕等國之間。
    就,挺讓人迷惑的。
    趙國明明恨秦國恨的要死,但卻一點都不排斥秦國的各種新鮮事物。
    趙國就不怕秦國以此做間,將趙國的各種人口、軍防、兵卒數量、稅收財政等國家機密給摸個底掉?
    秦國給趙國帶來了方便,但也帶來了危險啊!
    有一瘸腿老翁在費勁的昂這頭整理百寶閣上的書冊,聽見聲響,顫巍巍的轉過頭來,看到李斯,就問:“寫信啊?”聲音也很蒼老。
    但李斯卻半點不敢輕視這位老翁。
    他在秦國的軍營待了三個月可不是白待的,他作為文書小吏,日常整理的文書中有一項,就是對傷殘兵卒的安置方案整理和校對。
    其中有一條安置方案,就是將四肢傷殘但尚能獨立行動的軍卒安置到各大學室、驛站、書肆、郵局等由國家經營部門去上崗工作。
    因為這些軍卒不僅小時候在各鄉裏的學室中上過初學,在軍中也經過繼續教育,能讀能寫,一些文吏武臣的活計都能輕鬆勝任,將他們安置到這些崗位上,傷殘的軍卒不僅可以拿一份國家發放的俸祿,還能有體麵輕省的活計,是許多傷了手腳的軍卒搶著要的安置方案之一。
    當然是要有考試的,考試優秀者,才會競爭上崗成功。
    唉,這秦人,可真是太愛考試了!
    這瘸腿老翁能在趙國的邯鄲城中獨自經營這樣一家郵局,怎麽看都不可能是泛泛之輩。
    李斯先是行了一禮,笑道:“是,寫兩封信。”
    瘸腿老翁隻用下巴點點書案,複又轉頭去繼續整理信件,隨口道:“筆墨都有,自己寫吧,兩封信,兩個幣,不拘秦半兩或趙刀幣。”
    李斯:“是。”
    李斯去到案幾之後,在席子上正襟危坐,提筆寫了兩封信。
    一封是給河內軍中都尉長的,他現在人在邯鄲,又不打算短時間內回去,得寫封信回去,辭去軍中小吏的職位才行。
    另外一封,則是寫給鹹陽渭水學宮的老師荀子的,信裏寫明他這一路的經過,表明他現在人在邯鄲,有在邯鄲遊曆一段時間的打算,要老師不要擔心。
    要不怎麽說這秦紙就是好用呢,他洋洋灑灑寫了一大通,給荀子的信足足寫了十幾頁紙,一點都不用擔心寫太多字紙張不夠用的情況發生,這是竹簡和木牘所比不了的。
    他將這兩份信紙折疊好,塞進信封中,用手掌壓了壓,讓信封不那麽鼓脹,又用銅調匙從放在案幾底部的蠟壺裏剜了一卷蠟,放在油燈上炙烤,原本凝固的蠟受熱化成蠟油,李斯趁熱將蠟油倒在信封口處,大拇指用力按在蠟油上,寫信的最後
    一步,“封蠟”就做好了。
    如果李斯有自己代表身份的印信的話,就可以用自己的印信封蠟,隻可惜,李斯剛辭去秦小吏的職位,不好再用他之前的印信,隻能有大拇指代替了。
    李斯將這兩封信交給瘸腿老翁,瘸腿老翁隻隨意的看了下封麵上的地址,就將送去河內的信放進一個大竹簍子裏,這竹簍裏放了擋板,一個擋板的間隔能放一百封信,李斯粗略估摸了下,隻這個竹簍裏,就少說放了有近七百封信,都是要送去河內的。
    另外一封送去鹹陽的,則是放上了百寶閣的一個格子,那裏稀疏的放了一些竹簡和木牘,紙質信封也有幾個,他給荀子的信塞進其中,並不顯眼。
    這送去鹹陽的信件數量和送去河內的信件數量一比,簡直少的可憐。
    李斯放下兩個秦半兩在案幾上,拎著油紙包出了郵局,見天色已至下晌,便溜溜達達的朝他現在的住處,建信君的府邸走去。
    立春已過,寒冬逐漸遠離,人們雖能一天比一天的感覺到溫暖,但這早晚的天氣,還是能見冰凍的。
    若是手工製作一些霜膏脂粉,必須要有炭火、蒸爐輔助才行,否則,調和藥粉、滑粉、油脂、精華提取物等的時候容易糊在一起,不成形狀。
    李斯曾在蕩陰學室讀書的時候,偶然在藏書樓內翻到了一張玫瑰養膚膏秘方,秘方自然是不能帶出藏書樓的,抄錄也不行,但可以翻看,在心裏記下來。
    他打算按照這張養膚美顏秘方所載,將這玫瑰養膚膏給做出來,然後獻給建信君,再將郭開給釣出來。
    要說蕩陰城中最吸引李斯的不是永遠享用不盡的美酒佳肴、美服華飾、豐美多姿的美人,而是矗立在城主府廣場對麵的藏書樓。
    這座高大壯闊的藏書樓,完全是用青磚大石層層壘砌而成,防水防火,是蕩陰城的標誌性建築之一。
    據說蕩陰城的這座藏書樓裏收藏著和鹹陽宮、渭水學宮裏一比一等同的諸子百家典籍,甚至包括原周王室八百年留存下來的傳世典籍抄錄校對版,是讓天下學子瘋狂所在。
    這樣一座藏書樓竟然是對所有秦國人開放的,當然也對天下學子開放。但對秦人,隻要你有秦國發放的戶籍,不論你是高冠博帶的高儒雅士,還是衣不蔽體的庶民乞兒,隻要你有秦國戶籍,你就可以順利進入這座藏書樓裏博覽群書!
    秦國這樣的做法自然引起了許多人的抗議,認為讓目不識丁、不懂禮儀的庶民進入藏書聖地是對先賢的侮辱與不尊重,但秦國的安平侯對此充耳不聞,仍舊我行我素,堅持施行此等惠民政策。
    “天下人之藏書,理應對天下人開放,不該成為某些人的私寵,秦國不做敝帚自珍的事。”
    這是安平侯對那些激烈反對開放藏書樓的人的回答,也是對天下人的回答。
    李斯對安平侯此人是敬畏的,但他私心下,對開放藏書樓的政策是反對的,沒有階級對比,沒有權利劃分,天子要如何統禦萬民呢?
    將天地萬物全都放到
    一鍋裏燉煮,隻會將好好的珍饈給煮變味了。
    但這並不妨礙李斯每日都要去藏書樓瀏覽一番?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就是不讀書,走在這林立的書架之間也是身心愉悅的。
    那張養膚美顏方子就是他在這書林之間亂逛的時候偶然發現的。藏書樓裏絕大部分書籍都是可供人抄錄、借閱的,但有些珍奇書、簡,是不能抄錄,更不允許借閱的。
    像是玫瑰養膚膏這種秘方,就跟某些珍本一樣,就隻供人瀏覽,算是一種保護,也是限製。
    但這種限製,難不倒記性好的人,比如李斯。
    李斯在軍中用過防凍脂膏,甚至借著送文書的名頭去造脂膏的作坊去看過一眼,製作脂膏的用具和流程和大體了解,所以他自認能將這方子裏記載的養膚美顏膏給做出來。
    在李斯看來,相比於防凍膏,這養膚美顏膏隻是多了一些玫瑰精油、滑石粉、茶籽油等珍稀之物,其他成分和製作方法別無二致。
    建信君府中養有方士,那些杵臼、碾子等處理藥材的東西應有盡有,李斯去借了些來使用,又去美人樓裏,借助老師荀子的名義買了一小瓶現在邯鄲城中有價無市的玫瑰精油,花費三天功夫,做出了三灌散發玫瑰清香的養膚美顏膏。
    李斯送了一罐給建信君,算作他借助在府邸裏的“供奉”,一罐送給了借給他器具的方士,兩人借此暢談一番,然後友好散去。
    術士很上道,他將李斯這裏有市場上已經斷貨的“秦膏”的消息“無意間”散播到了趙國比較有地位的“男寵群”,有地位,才能有機會近距離接觸建信君,他們隻要在建信君身邊聞上一聞,就能確認這個消息的真假了。
    這些男寵,自然不是誰都能見到李斯的,但郭開可以,因為公子偃的府邸和建信君的府邸就在同一個裏。
    出門就能見到的概率太大了,如果郭開特意去蹲守的話,那就十成十的能見到。
    李斯見到郭開後“驚為天人”,一眼一眼又一眼,不忍離開視線。
    郭開:......
    難道我真的有長這麽美?還是這人就吃他這一款的?
    但總之,兩人是順利交往上了。
    當然,純友誼的那種。
    養膚美顏膏隻是一個由頭,兩人相談甚歡互引為知己之後,李斯幹脆就將這方子默寫下來,送給了郭開。
    此時的郭開,不過一青蔥少年,人還未及冠呢,收到李斯的饋贈之後,大為感動,兩人之間更是交淺言深,無話不說。
    李斯見時機成熟,有一次兩人圍爐飲酒的時候,李斯就感歎道:“這樣菁純的美酒,可是越來越難喝到了,也不知道秦國什麽時候能安定下來,也好繼續生產此等美物,以供我等享用。”
    郭開道:“快了,如今秦國新王即位,安平侯重新掌政,估計不出兩月,邯鄲城中店肆就會重新充盈起來。”
    李斯眼睛一亮,詢問道:“弟可是有新消息?”
    郭開道:“之前秦王子楚為了顯示孝義,令國中上
    下比照秦昭王的規製為秦孝文王治喪,秦昭王的陪葬器物那是秦國花費幾十年時間準備的,孝文王在位隻一年,如何能比?是以這一年間,秦國上下作坊基本停業,全都奉王命準備陪葬器物。如今安平侯掌政,秦國上下做坊又開始運作起來,貨物自然很快就能供給上來了。”
    李斯笑著恭維道:“原來如此,也就弟在公子偃身邊伺候,才能有此見識。”
    但他這恭維,顯然沒有撓到郭開的癢處,郭開隨意笑笑,隻隨口道:“公子偃不過一紈絝,空有大誌,無甚才能,徒之奈何。”
    李斯卻是不以為意,道:“主君嘛,若是都像安平侯那樣驚才絕豔,又有我等...”他指了指郭開,又指了指自己,“何用?”
    郭開颯然而笑,跟李斯碰杯道:“兄說的是,是弟想差了哈哈。”若不是公子偃有幼艾男色)癖好,他郭開隻憑才華,恐怕是近不了公子偃的身的。
    李斯和郭開喝過一回,又醉醺醺道:“弟如今是作何打算?難道此生隻甘做公子偃的近人嗎?”
    郭開長歎道:“趁著年弱,多分些寵愛,等隨公子偃去封地後,再弄個一官半職,也就差不多了。”
    李斯卻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的郭開替他著急,催促道:“兄還有何話是不能與弟說的?作何這般?”
    李斯似是為自己壯膽一般,又大口將杯中酒飲盡,才對郭開耳語道:“如果弟助公子偃奪了王位,那弟,是不是也能弄個相國當當?”
    郭開被大大驚了一下,盯著李斯好一會,才道:“太子春平侯可是在秦國做質子呢,若是大王......難道秦國不會將春平侯送歸回國即位?”
    李斯嗤笑道:“那就不讓他回來唄?難道公子偃會與春平侯兄友弟恭,乖乖等太子兄長回國即位?”
    郭開非常篤定的否定道:“那倒不會。”公子偃此人,胸有大誌,偏眼高手低,說他天真那是褒揚他,說他單蠢都抬舉他了。
    若是公子偃知道自己能即王位,那他肯定會不擇手段想盡一切辦法阻撓太子歸國,但是——
    “如今大王春秋鼎盛,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了。”
    如今的趙□□還不到四十的年紀,對一個男人來說,委實不算老。
    李斯卻是直直的看著郭開笑而不語,郭開被他看的心下疑竇叢生,待得思考片刻,眼睛倏地張到最大,手中捏著的黑瓷酒盞都掉落而不自知。
    若是阻撓太子春平侯歸國郭開還能接受,但若是....讓公子偃提前即位,那這可就有些超出郭開的心理承受範圍了。
    李斯幽幽道:“趙國人才濟濟,若是沒有輔佐之大功,這相邦之位,即便坐上了,也恐不能服眾。”
    郭開眼神瞬間堅定起來。
    不過,兒子不服,幹掉老爹自己上位的事在趙國、甚至在整個戰國史,都是很常見的事。
    是以,郭開心中有了此念頭之後,也隻是驚了一下,瞬間就接受了。
    他不僅自己接受了,還馬上衡
    量起來此計劃實施的可能性。
    李斯心下覺著這個郭開真是個聰明的,還是個搞陰謀詭計的好苗子,這不,他什麽都沒說,隻是稍微暗示了一下,他自己就給自己安排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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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開心中有事,與李斯喝酒到最後草草收場,頗有些神思不屬的回公子偃府上了。
    公子偃近日心情不好,見到郭開這樣醉醺醺的回來,氣不打一處來,喝罵道:“你不在府裏好好待著,又去哪裏鬼混去了?”
    郭開並不怕他,隻是看著公子偃難過道:“公子,公子...恐怕要不好了。”
    公子偃疑惑:“你說什麽醉話呢?本公子好的很。”
    郭開咳聲歎氣道:“公子隻怪我出去喝酒,卻不想想,我為什麽要出去喝酒呢?還不是都為了公子。”
    公子偃也隻是心情煩悶拿人撒氣而已,並不是真的氣惱郭開,此時聽郭開此話,便好奇問道:“那你是為什麽呢?”
    郭開一言三歎道:“我方才與人喝酒,打聽到,咱們的太子,您的兄長,春平侯恐怕就要從秦國回來了。太子歸國與趙國與大臣們來說自然是好事,但是與公子呢?太子回來之後,大王有了賢能的太子寵愛,眼睛裏還能看得到公子您嗎?公子您現在連封地都隻是一個小邑,若是沒有大王的寵愛,難道公子就甘心回歸封地去過清苦日子嗎?”
    “郭開正是在為公子憂心,這才酒醉晚歸的啊。”
    公子偃臉色大變,忙問道:“你說的都是真的?春平侯將要歸國的消息你是聽誰說的?消息可靠嗎?”
    郭開斬釘截鐵道:“近日有許多秦商入城,我正是從打鹹陽而來的大商那裏聽來的。您知道的,這些大商人,簡直無孔不入,他們連秦王宮裏的晚膳吃的什麽都能打聽出來其實是秦宮裏故意放出消息來引導百姓消費,平衡溢產物價的),春平侯歸國又不是什麽藏著掖著的隱秘事,秦王一有此意,就會立即召左右發布國書,送往趙國。如今咱們得到消息,不過是比國書早了一步而已。”
    公子偃心中已經相信了郭開的話了,即便春平侯並不會立即回國,但隻要春平侯此人在,與他來說,就是一個礙眼的人。
    公子偃一邊聽郭開說話,一邊驢拉磨一般在空地上不住的來回轉,待到郭開話說完,他忙問道:“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郭開湊近公子偃,在他耳邊道:“既然春平侯與公子不利,不如在秦國花重金,請人遊說安平侯近臣,不要放歸春平侯歸趙?”
    公子偃為難道:“該將此重任托付給何人呢?再者,秦國...富有,安平侯更是擁有秦國,他的近臣也都眼光高的很,若是賄賂他的近臣,需要多少金呢?還有,唉,你是知道的,我隻是一個公子,食邑鄙薄,又能拿出多少金呢?”
    郭開業為難了:“這,這......”
    公子偃和郭開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助,不由歎息起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更何況,他們連巧婦都找不到。
    唉,
    實在是難辦!
    公子偃心中有了新的煩悶之事,也無興趣要人伺候?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讓郭開自己回自己房間去休息。
    郭開離了公子偃之後,他彎曲的脊背就挺直了,臉上一副為君分憂的愁苦之色就消退了。
    幫公子偃謀取王位之事,郭開隻打算敲敲邊鼓,並不打算親自上陣,殺父弑兄,這樣的罪名他可不想要。
    李斯給郭開提了個醒,開了個頭之後,就靜觀其變,如果事情並未向他所希望的方向發展,他再去給郭開出出主意不遲。
    等李斯收到河內秦軍大營給他的辭職批準回複的時候,公子偃在邯鄲城中已經有了一個大肆收斂錢財的名聲,等李斯收到從鹹陽老師荀子那裏回複的信件的時候,趙王宮中已經有‘公子偃重金雇傭遊俠,到秦國刺殺春平侯不欲其歸趙的行為被趙王知曉,趙王大怒,欲斬殺公子偃’的消息傳出。
    李斯想了想,又去美人樓以老師荀子的名義借了一千金到手。
    讓李斯詫異的是,他隻說明了一下自己欲借金的意圖,連老師荀子給他的親筆信都沒拿出來,美人樓就借給他了。
    李斯心下狐疑,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拿著荀子名義在外行事實在有些無恥了,但誰讓他囊中羞澀呢?況且,他自認等他做成如此大事,等去了秦國之後,不愁無人賞識他,到時候這些金啊財啊什麽的,自然應有盡有。
    但這美人樓,是不是太大方了些?他要多少,就給多少,都不打折扣的。
    他跟掌櫃的套了許久的話,掌櫃的隻說都是主人的意思,至於這個主人是誰,為什麽要“幫”他,掌櫃的就一問三不知了。
    李斯帶著滿腹的疑惑和足夠的金子去找郭開去了,並沒有發現,美人樓的頂樓正有一雙眼睛正在看著他遠去。
    素憐看著李斯的背影,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真是沒有想到,大儒荀子的弟子當中,竟然還有這樣一個心思詭譎之人。
    這哪裏是小吏,這簡直是謀國能臣啊!
    且讓他看看,這個李斯,到底能不能讓趙國改朝換代。
    李斯帶著一千金去了與郭開常喝酒的地方,狡兔三窟,這裏隻是郭開自己購買的一處房舍,日常除了與李斯喝酒謀事之外,並無其他人涉足。
    李斯讓看守房舍的老奴去給郭開送消息,約他出來喝酒。
    這一個月來,郭開給自己尋找了一個美麗的舌頭,將自己想跟公子偃說的話,想要做的事,都教給這個舌頭去做。公子偃有了“可心”人在身邊,慢慢冷落了郭開,是以這些日子郭開很有時間和閑心,聽說李斯約他出來喝酒,還去到食樓裏打包了許多菜肴和新鮮點心帶過來。
    李斯見郭開這樣閑情逸致,不由大驚道:“弟難道沒聽說王宮裏傳出來的消息?還是我聽錯了,這消息是假的?”
    郭開笑道:“兄說的是大王欲斬殺公子偃的消息?是真的。”
    李斯忙問道:“既是真的,那公子偃豈不是要大禍臨頭了?嗨呀如此危機關頭,弟怎的還有此閑情吃肉喝
    酒呢?來來來,你看這是什麽?”
    郭開一開始還因李斯擔心他的安危好笑,等見到李斯從隱秘處拿出的一千金之後,那好笑就變成了啞然和感動了。
    郭開喃喃喚道:“大兄......”
    李斯卻是不管他,隻道:“快,你沒有家世,帶著這些金子,打點好守衛,出城逃命去吧,大王定會命人捉拿公子偃身邊人的,你這樣得公子偃的寵愛,定在斬殺之列,你有這些金子打點,或是逃去他國,或是逃去老家晉陽,都能活命。隻是,等你安頓下來,萬不要忘了為兄,好歹給為兄送個信回來,好安為兄的心......”
    郭開抱住李斯,灑淚道:“嗚嗚大兄,你是我親大兄......”
    李斯:......
    倒也不必如此!
    郭開跟李斯道:“大兄無需擔心,公子偃已經買通宮中守衛和宮侍,趙王很快就會暴斃身亡,到時候公子偃即位,大兄就不用擔心我會被斬殺了。”
    李斯反應了好一會,才吃驚道:“暴斃?這可是...”李斯壓抑道:“殺君弑父,要背負唾棄罵名的,弟牽扯其中...可如何是好?”
    郭開得意道:“弟是牽扯其中,不過,弟是撥亂反正的那一個,不會是背負罵名的那一個。”
    李斯先是不信,後又突然想到了什麽,恍然道:“那個叫為丘的寵兒......”
    郭開接口道:“......正是弟給公子偃找的新寵。此人邀寵獻媚成性,為了讓公子偃做王,竟然謀害了王父,真是罪該萬死。公子偃對此‘一無所知’,王父竟被身邊人所害,悲痛萬分,隻好將這愛寵五馬分屍,以平民憤。”
    李斯鎮定下來,沉思道:“若果真如此的話,公子偃即位,與你又有什麽關係呢?你沒了輔助之功,如何做相國呢?”
    郭開笑道:“如何沒有?之前為公子偃湊齊金錢財物的人是我,揭露為丘罪行的是我,保住公子偃清白名聲的人也是我,以後全心全力為他執掌國政讓他安心享樂的人也會是我,這樣的功勞,難道不值得他給我一個相國之位嗎?”
    李斯笑了,自嘲自歎道:“竟是我杞人憂天了,原來弟都安排好了,可笑,可笑。”
    郭開忙道:“大兄為我之心,弟豈有不知的?倒是弟行事一直瞞著大兄,竟讓大兄為我擔心了。”說罷就深深一拜。
    李斯忙托住他的手臂,不讓他拜下去,道:“此等機密之事,本來就要保密,弟何須如此?”
    兩人相視一笑,似是一切都在不言中。
    這下說開了,兩人才有心情喝酒了,待見得案幾上散開包裹的金子時,李斯羞赧道:“為兄好不容易借到這些,弟既然用不上了,等過後為兄還要還給人家。”
    郭開按住李斯的手,笑道:“大兄不急,這千金,並不是毫無用處。”
    李斯忙問道:“此話何意?”
    郭開歎道:“大兄有所不知,公子偃之前外強中幹,為了能花重金收買人心,著實搜刮了不少,”他指指自己的鼻子,苦笑道:“弟自然也在搜刮之列,弟曾與大兄說過,弟家中經商,頗有些餘財,就著,都差點受不住他的搜刮。如今大業未成,錢財實在緊缺......”
    李斯忙將這一千金往郭開身邊推了推,跟他道:“那這些你先拿去用。”
    郭開失笑道:“大兄倒是相信為弟。”
    李斯也笑道:“我不信你信誰?再者,等你做了相國,難得你回缺這一千金?難道你不會將這一千金還給我?”
    郭開大笑道:“兄說的對極了,莫說這一千金,就是三千金,五千金,一萬斤,弟也還的起!”
    ......
    有了這一千金,郭開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李斯也沒等多久,到三月暮春之初,趙國的王突然暴斃,公子偃塌前即位,是為新王。
    新王即位,第一件事就是斬殺送上毒物導致趙孝成王誤食而死的佞臣為丘——這是趙王偃這邊給群臣的交代——然後清君側,將反對趙王偃即位擁立春平侯的宗室和大臣給殺的殺,廢的廢,留下聽命自己的。
    最後,就是命一直為自己忙前忙後收拾爛攤子的郭開為新的相國。
    自此,趙國趙孝成王的時代逝去,新的時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