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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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這些,謝周皺了皺眉,說道:“怎麽不報官?”
    老卒說道:“這個就不清楚了。”
    關千雲是在場唯一個官衙人士,沉思片刻說道:“應該是報官沒用。”
    他看了看周圍,說道:“咱們剛進渭陽縣界,身後是藍平縣,再往北邊走幾裏就是富田縣,這種處在好幾個縣交界處的村子處理起來極為麻煩,哪個縣的官府都不願意管。”
    謝周皺眉道:“既然在渭陽縣界,就該渭陽官府來管,哪來這麽多事?”
    關千雲道:“如果真這麽簡單就好了。”
    謝周道:“不然呢?”
    關千雲攤了攤手,說道:“這麽說吧,假如有人報官,渭陽官府可以說這山賊是藍平縣跑過來的,合該藍平縣去管,而藍平縣可以把球再踢回來,說這是你渭陽的山賊,在渭陽地盤上就該渭陽去管,當然他們也能說這是富田縣的山賊,你該去找富田縣的官府管。”
    謝周心想還有這種操作,皺眉道:“這麽做真的沒問題?”
    “擱我說肯定是有問題的,但沒辦法,像這種邊緣三不管的地帶太多了。”
    關千雲說道:“再說了,現在這大夏律,也沒有多少人願意報官。”
    “為何?”謝周說道。
    “衙門前那冤鼓,就不是給人敲的。”
    關千雲撇撇嘴說道:“按照律法,遇人敲鼓,不管冤情與否,先挨廷杖三十。”
    “普通人挨上這麽多板子,就算不殘廢,也得在床上躺上個把月。”
    “擱你,你敲不敲
    ?”
    關千雲質問謝周道。
    謝周張了張嘴,沒說話。
    他難以想象,敲冤鼓便挨板子,為何會有這麽不近人情的律法?
    事實和關千雲猜測的八.九不離十。
    甚至更糟。
    就在兩年前,北溝村有個在城裏務工的男人回來,得知山賊的消息後頓時義憤填膺,跑到了幾十裏外的渭陽衙門敲響了冤鼓。
    挨過廷杖,等到開堂的時候,知縣大人一句山賊來自藍平縣就給他打發了。
    男人心有不服,當堂頂撞知縣大人,被抓到了牢裏,沒等放出來便含恨而死。
    後來就再沒有人報官了。
    此外,這群山賊很聰明,他們知道老百姓的底線在哪,很少殺人,一次也不會搶太多東西,而且搶一次後還會給村民們緩上幾天,等到村民習慣了壓迫後,便不會有人反抗了。
    謝周第一次聽說這種事情,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
    一眾折威舊部則表示見怪不怪了。
    當初他們的孟將軍,不也下過冤獄?同樣是功臣的孟君澤,上個月才從大牢裏出來。
    孟君澤不無感慨道:“大夏衙門,積弊已久了,習慣就好。”
    謝周沉默了會兒,看著關千雲說道:“涇陽縣也是這樣嗎?”
    關千雲搖搖頭,說道:“知縣大哥是個好官,若是在涇陽擊鼓,不用挨板子。當然,如果這事發生在涇陽,我早帶人把這窩山賊給端了。”
    孟君澤說道:“當今朝廷,真正愛民如子的好官少之又少。”
    關千雲搖頭道:“倒也
    不能這麽說。”
    孟君澤來了興趣:“你的想法?”
    “也不是我的想法,就是某次喝酒,聽知縣大哥發過一些牢騷。”
    關千雲撓了撓頭,回想片刻後說道:“何大哥說,其實九成的官員在上任時,都抱著一腔為國為民的熱血,不過很可惜,這熱血燃燒不了太久。”
    “正所謂:君者,源也;水者,流也。源清則流清,源濁則流濁。”
    “如今聖上沉迷長生,懈怠朝政,朝廷上的權臣隨之懈怠。長久以來,形成了一種‘無錯即有功’的說法。”
    關千雲說到陛下時,眼中並沒有多少的敬畏,言語間也沒什麽忌諱。
    孟君澤不由地高看了他兩眼。
    關千雲繼續說道:
    “官場上行下效,致使大多官員都抱有一種少管閑事的態度。”
    “具體到小北溝村就好解釋了。”
    “畢竟一窩山賊幾十個人,想要端幹淨就得讓捕快們全員出動,做成了吧沒幾個人說你好,做不成反而會有一堆人罵你,一不小心,整個仕途都得搭進去。”
    “因此不如不做,一個邊緣村子,不到兩百平民,自生自滅便是。”
    關千雲在涇陽縣衙待久了,分析起來叫一個頭頭是道。
    謝周聽完他的分析,沒發表什麽意見,隻是簡單的問了一句:“所以,管不管?”
    孟君澤別過頭去,不摻和了。
    如果五年前遇到這些事,他肯定會主持一番公道,但現在……
    牢獄五年,物是人非。
    一腔熱血空燃。
    他再沒
    有振興家國、蕩盡不平的欲望了。
    曾經浩氣藏胸,滿身正氣的折威軍師,在權力的漩渦麵前終究是敗下了陣來。
    “當然管!”
    關千雲輕喝一聲,一挑眉毛,理所當然地說道:“遇到了哪能不管?”
    佛陀行走天下,救世人於水火。
    自古佛陀少有。
    不過像關千雲和謝周這種、名門正派出身的年輕修行者,想法往往簡單而純粹。
    世上惡人無數,除之不盡,眼不見是為淨,可若是遇見了,當然要問心無愧。
    孟君澤自己無意,卻也不會阻止。
    謝周帶上劍,關千雲背起了長槍,兩人進村打聽了一番,得知了想要的消息。
    狂風寨位於五裏外的山林中。
    因為周圍都是些野山,沒有山路也不方便攀爬,所以狂風寨就紮在山腳下。出了小北溝村,順著南邊的小路一直走,沒多久便看到了狂風寨的旗幟。
    這是個普通的小山寨,麵積不大,木頭和石頭堆起了一圈院牆,裏麵十幾間木房子。
    狂風寨沒想過擴張,畢竟這些人在成為山賊前大多是附近村鎮的地痞流氓,一個個心思不定,別指望他們有多衷心。人多了反而不方便管控,三五個人擠在一間房裏睡覺,大家都在眼皮子底下才不容易出事。
    寨門口左右各有一個人守著。
    秉持著謹慎原則,謝周停到不遠處,想著要不要先觀察一番,提前在周圍布置陣法。
    關千雲看出了他的想法,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大咧咧地說道:“
    想啥呢,就這種破山寨能有個屁的高手,直接衝進淦就完事了!”
    說著他便衝了上去,一槍挑飛了個守門的山賊,另一人還沒來得及開口也被一槍穿胸。
    槍法幹脆利落。
    謝周趕緊跟了上去。
    一刻鍾後。
    狂風寨內躺下了三十七具屍體。
    關千雲翹著二郎腿坐在寨門口的石頭上,拿著塊濕布擦拭長槍。
    謝周提著劍,右手在微微的顫抖。
    按照謝周本來的想法,是把這些人都抓起來,然後送交官府處置。
    哪想關千雲一出手便是殺招。
    “沒必要搞那麽麻煩。”關千雲猜到了他的心思,隨口說道:“就算送到官府他們也是一個死字,你要是覺得別扭,去周圍幾個村子問一問,聽聽村民們都怎麽說。”
    謝周說道:“我知道他們死有餘辜。”
    關千雲笑了,看著他微微顫抖的右手,問道:“第一次殺人啊?”
    謝周“嗯”了一聲。
    關千雲笑道:“沒事,習慣就好。”
    謝周不說話。
    道理簡單,接受卻要時間。
    關千雲想了想,決定安慰他一番。
    於是上前拍了拍謝周的肩膀。
    然後捏了捏臉。
    摸了摸頭。
    謝周終於沒法再沉默了,一巴掌打開他的手,沒好氣道:“你xx媽有病啊?”
    夜風中,關千雲朗聲大笑。
    ……
    ……
    “施主何故發笑?”
    忽然,夜風送來了一道聲音。
    循聲望去。
    孤寂的山間小路上,一個穿著破舊僧衣、光著雙腳的和尚緩步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