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燈塔(55)棋高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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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諾克伸出包裹著紗布的手,重重得用水筆寫下“22”這個數字,筆頭已經滲不出多少墨水,字跡淡得幾乎看不清。

    他一把扔掉了水筆,單手把白板撥弄到一旁。

    這是星艦從多麗安納星離開的第22天,在同一天星艦被隕石撞擊,於是開啟了地獄般的旅程。

    隨著古埃爾博士和他團隊的失蹤,艦體內的醫療團隊對於病毒的反向破解徹底失敗,又或者說是醫療體係的崩潰。

    星艦內部的倉體一個接一個得被攻占。數不清的變異體從人們的噩夢裏走出來。艦長最初的封鎖計劃根本起不到太大的效果。異形們用自己的血液將金屬的門閥腐蝕,然後穿過它們。

    等到補給艙和艦內的大型生態圈被異形們占據,並發展成它們的食物補給地後。星艦內的守備部隊便陷入到糧水不足的窘境。

    直到艦長將目的地修正為芭塔娜星係的恒星,雙方的和談才有了進展。變異體停止了進攻,在動力艙和艦橋還掌握在人類手中的時候。

    然而這個脆弱的平衡怕是很快就會因為守備部隊的倒下而被打破了,伊諾克心想。

    他回頭看了一下自己連隊裏的第一副官西裏爾。西裏爾的整條右腿都潰爛了,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膿水從痤瘡裏滲出來,看上去就像是一隻隻的眼睛。

    類似的古怪創口伊諾克身上也有,它們長在他的肚臍處。目前還隻是出現了古怪的紋理,並且伴有強烈的瘙癢感,不過也許很快就會潰爛。屆時,發作的情形可能比西裏爾還要慘,想到此處伊諾克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因為我不能停下等待死神

    他和善得停下來等我

    那輛車隻能容我們兩個

    還有不朽

    我們慢慢驅車-他不慌不忙

    我也把我的‘勞與閑’

    通通丟掉一旁

    為了他的禮讓

    我們走過校園,孩子們你推我搡

    在休息時間,在圓形廣場

    我們走過在田間凝眸的麥稈

    我們走過日落旁……”

    西裏爾以一種低沉沙啞的而又斷斷續續的聲音念誦著狄金森的《四輪馬車》,那是一首很古老的詩了,古老到人類剛開始使用蒸汽機。詩人試圖探討生命的意義。

    但在伊諾克聽來就仿佛是個垂暮的老人在給自己唱挽歌。

    “好了,你別說了。”伊諾克伸手去捂第一副官的嘴。後者咳嗽起來,隨著胸口起伏,西裏爾吐出一口黑血,在血痰中一隻指甲蓋大小的熒光小蟲蹦噠著,不過由於粘性太大,始終沒跳出那一片血泊。

    西裏爾不再說話,用充血的眼睛瞪著伊諾克,伊諾克能看到眼珠中的灰色豎線。這樣他覺得戰友很可能正在變成某種陌生的東西。

    他此刻很想拉個牧師給自己和裏西爾做下心理疏導,哪怕是說些虛無縹緲的安慰話也行,可惜進入星際時代後,宗教就土崩瓦解了。這會連隊裏的心理醫生也已經給裝進裹屍袋扔進了冷庫。

    平躺並不能減緩病症的發作,隻會讓病毒集中到腦部,讓人死得更快而已。動力裝甲可以抵擋子彈和爆炸碎片,但是沒法抵禦病毒入侵。就算是加載了納米機器人的生物凝膠也不行。

    那種被稱為“智血”的納米機械修複溶液無法在與病毒的對抗中取得勝利,隻能暫緩人體的變異和死亡速度。如果沒有“智血”,連隊的大多數人都會在幾分鍾甚至數秒內化作一攤膿血或者變成其他物種。注射了“智血”後,人們變異得不那麽厲害,會在一周到半個月內,因為體內的“戰爭”而逐步器官衰竭。

    “你改變不了的,死神早晚都會來。”裏西爾啞著嗓子說。

    一聲槍響打斷了兩人的交流。伊諾克前去探查,發覺是一名飽受病痛折磨的士兵用手槍轟擊了自己的太陽穴。

    法格納之花在鋼鐵的廢墟中盛開著,它們鮮紅而豔麗,破損的動力裝甲和作戰服內的骸骨成了它們的養分。

    “你捕獲了我,卻不選擇完全融合或吞噬,是想向我炫耀勝利麽?”古埃爾此時鑲嵌在巨獸的下顎處,四肢和頭顱無力地垂下,就仿佛是一個人偶掛件。

    “你們人類的納米機群不過如此。”巨獸玩偶之眼在意識之海中回應,在虯結的蒼紫色肌肉縫隙,一隻隻澄黃色的豎瞳輪流睜閉著,眼神冰冷而堅硬。這巨獸是星艦中所有變異體的母巢也是它們的指揮中樞。

    “等到艦橋被拿下,整個星艦就屬於我們了。”巨獸又說,信心滿滿。

    “確實如此。在遇到你們之前,我根本想象不到病毒也會誕生集群意識。”古埃爾承認,“你們是無法用槍炮打倒的。”

    “戰鬥已經持續了2到4周了。你有沒有感受到有那麽一絲全身不適?”古埃爾突然問。

    他說的這句話對於玩偶之眼來說完全可以當成句笑話,對方以病毒攻克了人類的防線,在微觀領域人類一敗塗地。人類又有什麽辦法令阿斯洛林族的生化造物感到不適?

    然而此刻聽到古埃爾主動提出,巨獸心中一凜,居然感受到了一絲莫名的緊張,不由順著他的話問道:“你指什麽?”

    “也沒什麽,就是諸如頭痛、盜汗、惡心、腹痛、咽喉痛、肌肉痛、關節痛什麽的。”古埃爾說了一堆似是而非的並發症,可以是某些疾病的征兆,更多時候則可能壓根就無關痛癢。

    “身體不適?”玩偶之眼冷哼,“修改基因片段,合成新的基因鏈,生成新的器官群這些本身就會有適應過程,你說的那些……”

    巨獸嘴上表示了不屑,卻立刻采用了內視的方式對身體進行了掃描。體內原本應該是表示健康的綠色此時全部變成了警告的紅色,它吃驚道:“怎麽可能?你給我們下毒了,什麽時候?”

    艦橋附近,人類的部隊因為疾病大多處於癱瘓狀態。法格納之花那猩紅色的花蕊化作血色流水,從裝甲縫隙裏抽取生命源質。

    人類士兵們沒有逃,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傷病使他們大部分喪失了行動能力。高燒情況下,別說坐直身子,能保持意識清醒不陷入昏迷,已經是士兵們訓練有素了。

    於是,毫無疑問的他們被花海吞沒,化作一堆堆枯骨。如此的戰鬥場麵已經不能用摧古拉朽來形容,根本是一邊倒的屠殺。

    “哼,你說不說都無所謂了。感受到法格納生態係統提取到的純粹生命力了吧。戰局已經沒有任何懸念。”玩偶之眼道,“連調製出的進攻部隊都不需要出動,直接讓供能係統去提取養分就足夠了。”

    巨獸原本也沒打算古埃爾能夠解答。這本就是一場時間的賽跑,在它看來,古埃爾也在賭是人類失敗得更快,還是注入法格納生態係統內部的病毒發作更快。

    “你們對於生物的吞噬,無論是基因層麵還是細胞層麵,都令我感到驚訝,讓我會想起古老東方神話中的饕餮。”然而古埃爾卻開口了,“那是一頭足以吞食天地的凶獸。”

    “可是,世間也並不是所有東西都可以隨便吃的,吃得多了,也容易吃壞肚子。”古埃爾侃侃而談,“我體內有八分之一的東方古老國度的血統,我對此一直引以為傲。在那個國度的古老傳說中,世間有一種叫做鴆的鳥,渾身劇毒,哪怕是落下的羽毛泡在酒裏,喝了也能立刻置人於死地。”

    玩偶之眼聽得有些莫名其妙,這種跨越文明的民俗就算是能直接意識交流理解起來也不那麽容易。不過它選擇了繼續傾聽下去。

    “人類的文明是機械文明,最初的生產力飛速提升就是從出現工業後開始的。但是,人類的成長史同樣是一部同細菌、病毒的搏鬥史。你憑什麽覺得在生物領域阿斯洛林族就能高人一等?”古埃爾義正辭嚴道,那枯槁的麵容上隱隱有光暈流轉,“在那千百萬年的鬥爭中,人類也會遇到一些小‘驚喜’。比如aids,一種奇特的,對宿主無害,卻能令免疫係統崩潰的病毒。我將其的變異體與基因崩解劑融合,製作出了‘鴆酒’。”

    玩偶之眼聽得頭皮發麻,它突然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裏了。它從一開始對於病毒的防禦方向就錯了,幾乎所有的病毒都是直接奔著特定器官組織而去的。但偏偏地球的土著病毒就是這麽奇葩,就算中毒也沒任何不良反應,隻是免疫係統一點點被削弱。

    這就好比武俠小說裏麵的絕世高手修煉到了百毒不侵的境界,卻偏偏防不住春藥,因為那玩意本質來說壓根也不是毒藥。

    巨獸在第一時間選擇了將古埃爾的軀體同自己進行了剝離。那倉惶的神情就仿佛是一個人誤食了蟑螂。

    “沒用的,‘鴆酒’在你選擇同我共生期間就已經遍布整個法格納係統了。”被摜在地上的古埃爾生機飛快得流逝,然而一抹勝利的笑容凝固在了他的臉上。

    “撤退,撤退!”玩偶之眼給所有變異體下令道。其實變異體再怎麽變異,藍本本身還是人類,星艦上也隻有人類可以供其吸收。其鴆酒顯然已經到了急病期,在免疫係統全麵癱瘓的情況下,哪怕對麵人類咳嗽兩聲,打個噴嚏,都能讓變異體們身染重病而亡,更何況人類本身就是個病原體聚集地。

    另一邊殘存的艦員在艦長的指揮下,開始了反攻,不過不是用的槍炮,而是按古埃爾博士留下的暗號,啟動了另類武器。

    一管管裝載了強化版炭疽杆菌、虎列拉、埃博拉等病毒試管被遠程投擲摔碎,由於共生集中供應營養的關係,病毒的狂潮在所有敵占區同時彌漫。

    法格納之花快速退卻著,幾乎是在瞬間就開始枯萎,最後留下了一地渣子。而變異體們則出現內髒出血溶解,身體潰爛,上吐下瀉等症狀,短短十分鍾過後,曾經的敵占區甲板上就隻殘留下一堆不斷溶解的變異體屍骸,其中也包括了玩偶之眼的。

    那體長超過20米,外形彪悍的星際巨獸連哼都沒哼一聲就瞬間暴斃了。

    如此的戰果,令艦橋上的人們目瞪口呆。

    “我們就這麽贏了?”一個艦員神色恍惚地問道。

    “是啊,就這麽贏了。”艦長卻是看著監控屏幕內那遍地的屍骸神情凝重。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