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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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道韞已經在極力掩飾自己的聲音,但方永還是聽出來了。
    方永完全沒想到。
    謝道韞急著和他道別,居然是為了坐鎮最後一輪文鬥。
    按理來說,負責最後一輪文鬥的人應該要比歐陽文忠的地位還高才對。
    謝道韞一屆女子,又非謝家家族,是誰給她的資格坐在這個位置?
    方永想不明白,幹脆不再去想,打量起了窗外的景色。
    雪花紛飛,染白了整個金陵城。
    萬家燈火將雪花照亮。
    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喧鬧著,一片繁榮。
    繁榮之下,一個跪在牛車前的佝僂老者引起了方永的注意。
    老者此時正跪在地上,和身前穿著官服的兩名衙役乞求著什麽,其中一名衙役一腳踢開了老者,另一名衙役使勁拉著不肯動彈的老牛,似是要利用老牛把牛車上的碳拉走。
    明明繁華似錦的景色,卻讓人平添了一種落寞之感。
    “姑娘,在下心中已經有了詩作,不知是直接念出來還是寫下來?”
    黃遠山率先打破了房間裏的寂靜。
    “先聞其聲,再觀其人。”
    屏風後麵傳來的謝道韞的聲音。
    黃遠山沉吟片刻,胸有成竹的念出了心中所作。
    “我將這首詩取名為《雪》。”
    “瑞雪落紛華,隨風一向斜,地平鋪作月,天迥撒成花。客滿燒煙舍,牛牽賣炭車,吾皇憂挾纊,猶自問君家。”
    “好一句瑞雪落紛華。”
    “好一句猶自問君家。”
    “黃公子這首詩,乃是難得一見的上上之作。”
    屏風裏傳來了誇讚之聲。
    “多謝姑娘誇獎。”
    黃遠山對著屏風抱了抱拳,拿起筆寫下自己的詩作。
    方永驚訝的打量著黃遠山。
    不僅出口成詩,而且從始至終都保持著一種不卑不亢的態度。
    此人的身份,絕不僅僅是雲遊公子這麽簡單。
    方永把視線從黃遠山身上收了回來,向屏風內的謝道韞說道,“我的詩也作好了。”
    “哦?”
    屏風中傳來一聲驚疑。
    隨後,謝道韞的聲音歸於平靜。
    “公子請。”
    “我寫的這首是打油詩,名為賣炭翁。”
    房間裏,黃遠山和王塵同時抬頭望向了方永。
    前有江寧書院的老師和院長把關,後有新任知府和告老的禮部尚書坐鎮。
    任誰都看得出,這次的比試絕不僅僅是文鬥這麽簡單。
    能夠走到這一層的人也都明白,最後一輪比試不隻是寫景。
    一旦涉及到了朝廷官員的層麵,需要關注的除了盛世繁華,還有當下的民生。
    而樓下正在被官府衙役搶奪薪碳的老者,便是民生。
    黃遠山和王塵交流許久之後才注意到了這一點。
    讓二人意想不到的是,方永僅僅是看了一眼窗外,就注意到了那名賣碳的老者。
    “此子倒是一塊為官的好材料。”
    黃遠山心中感歎一句,繼續書寫自己的詩句。
    “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滿麵塵灰
    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
    刷!
    黃遠山驚愕的抬起頭來,再次打量眼前的方永。
    偌大的宣紙上多了兩道毛筆劃過的痕跡。
    一句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徹底打亂了他繼續寫下去的心。
    黃遠山走到窗外,再次打量那名賣碳老者。
    此時老者依舊跪在地上,渾身青一塊紫一塊,已經無力反抗,而那兩名衙役正在給牛套上紅紗,驅趕著老牛向縣衙的方向走去。
    不覺間,淚水打濕了他的眼眶。
    身後,方永的聲音還在繼續。
    “夜來城外一尺雪,曉駕炭車輾冰轍,牛困人饑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翩翩兩騎來是誰?黃衣使者白衫兒,手把文書口稱敕,回車叱牛牽向北。”
    “一車炭,千餘斤,官使驅將惜不得,半匹紅紗一丈綾,係向牛頭充炭直……”
    方永長舒一口氣,對著屏風又是一禮。
    “我的詩作完了,還請姑娘指教。”
    房間重歸寂靜。
    屏風內傳來了嚶嚶的抽泣聲。
    屏風外偶爾響起一聲歎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屏風內終於傳來的謝道韞哽咽的聲音。
    “此詩無景,卻字字句句都在寫景。”
    “小女子才疏學淺,無法對公子的詩作給出評價。”
    “還請公子將此詩寫下來,兩個時辰內,百花樓會給出公子的最後排名。”
    方永
    應聲走向牆邊的書案。
    黃遠山給方永騰了個位置,拿起筆重新書寫。
    之前寫的字算是廢了,重新寫的時候,卻再也沒有了那種下筆如有神的飄逸之感。
    黃遠山按照叮囑,將寫好的詩詞翻過來放到書案上。
    等方永寫好後,大氣不敢出一口的黃遠山才敢出聲打擾,“距離公布排名還有些時間,不知在下能否有幸和方公子喝上幾杯。”
    “榮幸之至。”
    方永欣然答應下來。
    能夠和京城裏出來的人物結交,對他日後來說大有好處。
    ……
    花魁爭奪的名次已經排了出來。
    蘇小小當仁不讓的成為了花魁,章台柳屈居第二,上一屆的花魁陳圓圓排到了第五的位置。
    百花樓的舞台上,八位藝人正在輪番演唱著今日選拔時彈唱的曲子。
    五層閣樓的一處房間中。
    數名足以在江寧郡翻雲覆雨的大人物齊聚一堂,各自評閱著擺放在書案上的詩句。
    “王大人心中可有了決斷?”歐陽文忠站在王介甫身旁,淡淡開口問道。
    “還是由各位大人來定奪吧,此八人中的一人與本官有舊,且老夫已經認出了他的字,貿然做決定的話,恐怕會有失公允。”
    第一眼看到賣炭翁這首詩的時候,王介甫就憑字跡認出這首詩是方永所作。
    在王介甫看來,方永所作的詩無疑是其中最好的。
    隻是他和方永有舊,這一次的文鬥直接關乎到方永能不能得到進入官
    場的機會。
    如果他此時進行偏袒,反倒容易給人留下話柄。
    房間裏唯一的一張凳子上,勇武王徐鳳先突然開口。
    “歐陽老先生以為呢?”
    歐陽文忠指了指那首《賣炭翁》,又指了指黃遠山寫的《雪》。
    “老夫認為這兩首佳作最好。”
    徐鳳先微微點頭,望了一眼站在身旁服侍的謝道韞。
    “你認為呢?”
    “小女也認為這首《賣炭翁》最好。”
    “另一首雖然也是佳作,但那位公子寫詩的時候……”
    “他的心,亂了。”
    謝道韞畢恭畢敬的答道。
    她很不想承認方永的詩是這裏麵最好的作品。
    一旦承認,方永日後很有可能會脫離他的掌控。
    但她又不得不承認。
    畢竟組織這場文鬥的幕後之人,是她的幹爹,當今陛下最信任的王侯徐鳳先。
    “如此。”
    “便公布榜單吧。”
    勇武王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此番事了,還要勞煩知府大人替本王多跑一趟了。”
    “能為王爺效勞,是下官的福氣。”
    王介甫接過榜單,畢恭畢敬的走出了房間。
    隨著王介甫穿著一身官服出現在五層閣樓上,整個百花樓瞬間安靜下來。
    “現在公布今年賞花大會的文鬥榜單。”
    “文鬥魁首,金陵方家次子方永……”
    “錚!”
    舞台上,驚慌失措的蘇小小不禁撥斷了琴弦。
    “今晚和我同床共枕的人,怎麽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