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將軍與妓
字數:6514 加入書籤
勇武王府。
深幽寢殿中。
古樸茶幾下散落著幾個空蕩蕩的酒壇。
“不要再喝了。”
“你有傷在身不能飲酒。”
“我是在幫你。”
張出塵麵色痛苦,臉上帶血的巴掌印讓她不敢再繼續動手阻止。
這個隻知道悶頭喝酒的傻子,從方家次子離開王府到現在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三十年。
整整三十年了。
這傻子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冷落過她。
她拔下發間的珠釵,把珠釵緊緊貼在胸口,妄圖用過往記憶安慰自己。
三十年前,這傻子不過是四處遊蕩人人喊打的竊賊,她也是隻是京中豪門裏不諳世事的紈絝小姐。
“如果能回到三十年前,該有多好……”
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
回想過往種種,張出塵心如刀絞。
世人對徐鳳先的認知是從江寧郡的小小典獄司開始。
殊不知在此之前,徐鳳先還是個官府緝拿多年的竊賊。
這個竊賊為了竊取她的心,不惜冒死潛入越王府,將越王府裏的絕世珠釵竊來給她做定情信物。
後來這竊賊找到機會改邪歸正,成為了江寧知府衙門的典獄司,而她的父親輸於家族爭鬥,排擠至揚州時被政敵殘害,她也淪為了任人欺淩的妓。
為了幫她報仇,這竊心賊進入戰場廝殺,耗費十年光陰坐上大將軍寶座,帶著三千親衛把她從揚州青樓裏強搶出來。
“娉娉寥寥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裏…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我還是喜歡那個作詩討我歡心的
你。”
“而不是現在攻於心計……”
“啪!”
巴掌聲響徹寢殿。
徐鳳先發麻的手掌不受控製的顫抖,瞬間酒意全無。
他後悔了。
相識相知三十餘年,他從沒有動手打過這個女人。
但今天他打了兩次。
他心知自己沒資格把脾氣發泄在這個女人身上,但他實在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我是王!”
“江南的王!”
“整個天下的王!”
“為什麽?”
“為什麽連你也要幫他?”
他今天很不想把兩千親衛交給方家次子。
特別不想。
他隻想一拳打爆方家次子的腦袋。
因為他今天早上在江寧知府呈交上來的文書中發現了一個名字。
蕭玉芝!
這是他當年親自為越王的小女兒取下的名字。
但他的王位,是踏著越王的腦袋坐上來的。
多年前他就得到消息,越王座下親兵女眷聯合起來成立了一個江湖勢力。
紅袖堂!
而紅袖堂效忠的人,就是蕭玉芝。
他走過方家次子走過的路。
他可以不惜得罪崔氏家族為方家次子製造向上攀爬的階梯。
他甚至可以放下成見助方家重新崛起。
但千不該萬不該,方家次子不該和紅袖堂的人攪在一起。
他今天沒有動手,不是因為方家次子擁有驚為天人的手段,而是眼前這個女人突然上前阻止。
徐鳳先放下顫抖的手,卻又不敢把倒在地上的人兒扶起來。
“你……”
“還好嗎?”
張出塵緊緊抱著手裏的珠釵,不哭不鬧。
“將軍,
你變了。”
“你已經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無所謂一切的你了。”
徐鳳先身體一顫。
將軍。
好陌生的稱呼。
他至少有二十年沒有聽到過這個稱呼了。
他是個沒人要的孤兒,他拚盡所有,隻是為了這個不惜叛離家族和他相依為命的女人。
在張出塵落寞的目光下,徐鳳先終於選擇了妥協。
“你想要我怎麽做?”
“任其發展,謀而後斷。”張出塵堅決道。
“對天下萬民有用的人才,不應該夭折在我們手上。”
“那紅袖堂呢?”
“他既然得了紅袖堂輔佐,遲早會幫紅袖堂做那件事。”
“你知道的。”
“沒有人想看到有人做那件事,包括我。”
張出塵麵露糾結的低下了頭。
她隻是想為王府和天下留住一個治世能臣,沒有徐鳳先想得那麽深遠。
“朝廷不會讓他做的。”
“陛下不會,朝廷百官也不會。”
“該操心的人不是我們,下定決心守護江南的,才是我們。”
天光大亮,城門大開。
一張紅色的告示貼上了城牆。
元宵燈會主會場公布,江寧十六縣元宵燈會主會場都定在一家名為“幻音坊”的藝館。
告示發出的同時,幻音坊大門打開,四名不加粉黛的素衣女子齊齊站在了大門之外。
素衣女子懷抱長琴,身旁還有一名手持卷軸的奴才。
烏衣巷南,方永將二十米長的卷軸橫掛在了門牆上。
卷軸長達萬字,乃是為倭寇之亂中死去之人寫下的悼文。
方永和蘇小小雙雙一襲白衣站
在大門前,華雲和歐陽文忠分列兩邊,杜秋、杜十娘、劉采春、李香四人各自坐在一張長凳上,用身體和長琴堵住了入口。
四人身前,十餘名私兵組成的人前將上千冊的《禮記》護在中間。
百名私兵守在兩側街道以防混亂發生。
眼看圍觀人群已經有五六百人規模。
方永拉著蘇小小上前一步,衝著圍觀人群一禮,拉高嗓門大喊道。
“今日藝館開業,不放炮,不待客,不收禮,隻為悼念倭寇之亂中受到殃及的江寧百姓。”
“今日藝館將以義演形式對死者進行悼念,直到需要給元宵燈會騰出會場位置為止。”
“前來捧場的文人墨客,但凡願意上前作詩寫敘為死者哀悼之人,皆可獲得前任禮部尚書歐陽文忠老先生珍藏《禮記》複刻本一本。”
“請宮廷禦醫華雲華神醫和前任禮部尚書歐陽文忠老先生為藝館揭牌。”
話音落下,華雲和歐陽文忠一同掀開了蓋在門前牌匾上的白紗。
紅底鑲金的“幻音坊”三個大字映入世人眼簾。
“義演開始,各位文人墨客可上前書寫悼詞。”
“義演第一曲,乃是琴簫合奏的無詞之曲。”
方永清了清嗓門,再次出聲高喝。
“城南花已開,願君……”
“常安在!”
“逝者安息,生者如斯。”
劉采春、李香吹,蕭,杜秋和杜十娘撫琴。
琴簫和鳴,旋律單一,起初給人沒有太大的感覺,但隨著時間的增加,莫名的傷感從人們心底湧起。
人群中不覺響起了老年人的歎氣聲,少年
郎的哭泣聲。
“娘親……”
“我想我娘親了。”
“那些畜生剁了老子一條腿,還在老子家裏把老子的腿燉了,要是再讓老子遇到,老子拚了命也要和他們同歸於盡。”
“城南的桃花開了。”
“隻是夫君再也不能陪我去城南看桃花了。”
“娘……”
“他們吃了我娘嗚嗚嗚……”
“那些畜生連我爹的骨頭都不放過,總有一天,我要乘著戰船前往那些倭寇的國度,把那些倭寇全部殺光!”
無數人失聲痛哭,正在演奏的杜秋和守護在一旁的劉牢之等人更是淚流不止。
他們是三畝地僅有的幸存者。
三百多戶人家,登記在冊的有一千三百餘人。
僥幸存活下來的,隻有他們幾個。
琴聲還在繼續,不少有所觸動的文人已經直覺排好隊,在準備好的書桌上寫下悼詞。
一名想要衝過私兵守衛的中年人引起了方永的注意。
金陵縣丞,金陵王家後人王塵。
方永默不作聲的走上前,把王塵帶到了一邊。
“王兄找我何事?”
“知府大人讓我給方大人帶句話。”
“不管發生了什麽,不管今天什麽人找你,先保證元宵燈會順利結束,結束以後直接回方府。”
“回了方府以後,把布裹裏的東西貼在大門上。”
王塵按照王介甫的吩咐一字不漏的警告著,背對著人群把一個灰色布裹塞到了方永手上。
方永皺眉打開布裹看了一眼,霎時間臉色慘白。
布裹裏裝著的,是蓋了江寧知府官印的封條。
這是要查封方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