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故事 無頭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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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故事無頭聖女
藍迦樓:這個故事不該由我一人來說。很多事情對我來說仍是未到過的未來,可對你來說已是確定的過去。
恍惚間迷霧升起,迷霧中走出一個身材瘦削、四肢修長的美少年,長目含笑,流露出一種超越性別的光豔。他一轉身,還是手持白劍、三寶石的三麵目頭冠,頭冠下卻成了颯朗少女的俏臉,仔細看那鳳目懸鼻並沒有改變,這雌雄同體的阿尼瑪斯(榮格語,animus,女性無意識中的男性人格與形象,使女性無意識迷戀男性的心理原型)長目露著意味深長的微笑。
(戈舒夜突然想起:“白無常!驪鷹姬的導師白無常!”韓春詫異地問:“你見過他?三山的前祭司、最強破軍勢、風神祭司、水神之子白無常?”戈舒夜茫然:“你說的我都不知道,我隻聽過蓮花王女的故事,蓮花王女的媽媽驪鷹是他的弟子。”韓偃剛剛醒轉:“什麽亂七八糟的?”)那阿尼瑪斯又一轉身,恢複了美少年的形象,笑著歪歪頭:“小姑娘,你記得我?”
金光之地突然一黑,再亮起時,是在一片茫茫的水麵上,像是無量壽金殿一樣浮在波濤中間的一座漢白玉亭台曲廊,廊間水麵上漂滿了金黃睡蓮。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女在亭中,倚在欄杆上,百無聊賴地看著波光粼粼的水天連接處,她一身淺色圓領袍、頭戴烏紗小冠、皂靴玉帶,白劍垂在腰上,是唐時候男子的裝束,雖然身量不低,但從麵型和身材,還是很明顯看出是個女孩。水天交界處突然起了漣漪,撲棱棱像是水鳥落下。那女孩目中放光,腳踩石欄、抽劍出鞘,錚地一聲飛身而出,朝入侵者直撲過去!——不是一隻水鳥,是一個人影!那人影麵前突然寒冰凝結成盾,少女藍紫色劍氣在上麵衝擊,冰碴片片飛散!擊碎了!冰塊後麵還有一個金白光的六瓣蓮花陣,白劍刺入那範圍後陣平麵空間微微漣漪如同水麵,——但如同刺入流沙一般無吃力點,還在繼續下陷。女孩一驚,趕緊奮力拔出劍尖,落回亭子上。來人也落在白色亭台上,脫下連帽鬥篷。“藍先生!”女孩驚叫。藍迦樓一身灰長衫,布料上繡作裝飾的變色蛋白石散射著夢幻一般的色彩,兩對純金袖扣——這衣袍的風格顯不出任何時代的標征,仿佛是被時間遺忘的上古時代的精靈的長袍蕙配,又仿佛是來自遙遠的未來的絕地武士。藍迦樓並沒有生氣,收回印盾,笑笑:“參勢你很不錯啊,翔士等級測評考試過了的話,到我的組來吧?”“咦,可以嗎?”女孩喜出望外地、小心翼翼地問。“當然了,你的績點自己不算的是吧?”“能告訴我一聲麽?”女孩湊上去,嬉皮笑臉諂媚地說。藍迦樓抖抖鬥篷:“可以去查的呀,又不是什麽秘密,你前5%。”“yes!”女孩不顧形象地原地跳了一個圈。藍迦樓看著她笑了笑:“但你的誌願是做教引正(教師)麽?歸煉焰姬和樹姬都說你更合適做定斷判(法官)、破軍勢(軍政官),或者幹脆去競選執政官?”參勢連忙擺手:“我沒什麽政治才能的!”藍迦樓笑:“但是你有一顆保護弱者的心。祝你好運,我先走了,冥冥與你同在!”他身影消失了,女孩癡癡盯了很久,然後高興得又原地跳了好幾圈:“yes!我居然拿到了藍迦樓的offer!安參勢你太帥了,你天下第一給力!”
翔士等級測評考試,對戰。鬆林之中,肅風颯颯,地上厚厚鬆針。一個鉛灰色頭發的清秀瘦弱少年警覺地注意著四周。砰,他掌風擊出——一個鬆果,糟了!短衣胸甲修褲長袍的女孩從他身後突然出現,手把鬆枝一腳狠狠把他踹離站立的鬆幹。少年揮出手中雙戟筆,單手倒懸勾住樹皮阻攔下降之勢,另一手對著少女擊出!紫光一閃,這是他的特征光譜。少女旋身避開,那光焰把她所在一胳膊粗的鬆枝擊斷,斷茬出凝結著冰雪;她不甘示弱:“風垠,就憑你,也想和我拚輸出?!”白劍連劈,藍紫光弧如炮,等離子體流!少年一愣,趕緊結冰盾防禦,球形結界拚死護住自身,被劈裏啪啦的放電擊落在地上,他周圍的樹木呈放射狀倒下,枝幹焦黑。“安參勢你犯規!考試隻許用水做介質的!”“水蒸氣也是水啊,隻是當中混有一定比率的空氣罷了。”
聖域操平台上。藍迦樓:“太危險了。作為懲罰,讓風垠先選整流對象。”“風。”“不——我要選風!感覺風係顏值都很高——”“已經選過了,換一個。”“哪個殺傷力最大?哪個能量輸出最大?飛藍?”“飛藍是聚變,你控製不住。”“雷?”一個洋娃娃一樣可愛的女孩上前,提醒道,“藍先生,登記冊。”“謝謝。這是你們的師姐,上官蘭棹。她也同時跟隨歸煉焰姬先生修習天摩錄。”風垠低下頭,臉紅了:“師姐。”“哎呀,傳說中的係花,學姐妹妹。”安參勢嬉皮笑臉地說,上官蘭棹白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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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白衫束發的新晉翔士在交錯縱橫的天橋上跑著,趕去課堂。蘭棹姬停下來,看著下橋:安參勢一身白衣,長腿細腰、背如白板,抱劍遠眺,宛如陌上美少年。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她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是交錯的天橋束對麵太陽神廣場。雕刻成橄欖枝的柯林斯柱支撐的鏤空圓頂下,立著灰暗的三聖女雕像。藍迦樓扶在無頭聖女的基座下,抬頭仰望著她,眼神悲傷。
蘭棹姬眼睛微微睜大,她瞬間明白了,這是兩個單戀的故事。風垠在她旁邊試探著說:“無頭聖女,是藍先生的導師呢。”
“這個白癡!”蘭棹姬突然覺得很生氣,她本來就是個一張仙女臉的小辣椒,直接翻過欄杆,跳將下去,“喂,勢姬!”安參勢嚇了一跳,轉過頭,扯出一個輕佻的假笑:“美女學姐妹妹。”可眼神還是不由自主地向太陽神廣場瞟著。蘭棹姬強行道:“新翔士歡迎會,我們有話劇缺男生,《湘君》《湘夫人》,你來跳湘君。”“為什麽是我?”“你長得高呀,不準拒絕。”蘭棹姬氣哼哼地把她拖走了。
藍迦樓抬起頭,無頭聖女一手持戈矛,一手抱著頭盔,脖子以上卻陡然空蕩。“白先生,均以前總沒什麽戒慎畏懼,一到了危急關頭,你總會奇跡般出現,力挽狂瀾、將局勢扭轉。如果是你的話,現在會怎麽做?”一個銀袍白發老者從虛空中浮現,兩人點頭行禮:“大祭司。”“希曼沙長老,還像以前那樣稱呼我就可以。”“祭司的擔子很重啊。”“是啊,不像以前那樣隻考慮自己就行,甚至不能隻考慮……希曼沙長老,您覺得災星這個預言,有多大可信度?”希曼沙凹陷的眼睛看著他,歎了口氣:“藍先生,三山whales是過去、現在、未來、所有人類意識的集合,樹姬給出的不是預言,是被他人已知的信息。隻是因為量子信息的容量寬度,我們才隻能得知這麽多。”“人類被自身認知困在時間的一維線之中,一切某人的未來必是他人的過去……嗬,我幾乎要相信宿命了。”藍搖頭苦笑。希曼沙長老安慰道:“冥冥說,不要因為未知太過強大就向宿命跪拜,每個世界線上的意識有其自身的自由度。隻能說命運讓每個生命麵對的抉擇往往有相似之處。”“畢竟是我把她帶上船的,我覺得自己對她負有某種程度的責任,怎麽能親手把她推離避難船、推到她原不屬於的時間之中呢?”希曼沙長老拍拍他的肩膀:“不要太過煩惱,無論你做出什麽樣的抉擇,都在冥冥之中。冥冥毫不意外,個體隻是微小分子的布朗運動,我們可以往任何方向運動,可宏觀物體的運動方向毫不為所動,甚至不能為我們所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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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翔士之夜,劇場座位上坐滿了新老翔士,燈光轉暗,幕布拉下。
“非常感謝大家的到來,請欣賞二幕劇《湘夫人》!”樂池演奏,盛裝畫彩的少年少女舞蹈起來。觀眾的眼神隨著台上燈光起伏,幽幽感動、歡樂或心傷。終於到了最後,湘夫人與湘君相會的一幕。
上官蘭棹手中握著香草杜若的捧花,轉頭故作驚喜地望著出現的安參勢——她?不,他。他是多麽舒展而明麗啊,漙兮朝露、庭中玉樹;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萬人目光中為遇你展顏一笑!他們要假裝擁抱接吻了——啪嗒,蘭棹姬手中的捧花落在了地上,幕布拉上,傳出來外麵雷鳴暴雨一般的掌聲。
“喲,學姐那個我請過假了,有事要先溜了,後麵多多拜托,明天我請你吃飯!”安參勢笑笑,跑了。蘭棹姬摸摸嘴唇,心中罵道,這個心不在焉的家夥,不是教給你找好角度背對觀眾、托住臉親你自己大拇指嗎,混蛋!——你怎麽可以真的親我!那,是初吻誒……
——原來女孩子的嘴唇,這麽柔軟。她慢慢卸了妝,懷著不知名的心情,溜達到夜色降臨的太陽神廣場。
除了三聖女像,還有其他人,蘭棹姬猛地蹲下,躲避著三聖女像下兩人的視線。
“藍先生,我喜歡你,你知道的吧?”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
“勢,你是我最中意的學生,最強大、最聰明,你的潛能是無限的。年輕的學生對他們的異性導師和引路人產生崇拜之情,這是很自然的。你現在還年輕,所以才會分不清崇拜與愛情的區別。這種情感就像心理上的移情一樣,是一種症狀而已,等你遇到了真正的愛情,這種崇拜就會消退,到時候你就會發現,我隻不過是一個疲憊、無能、在各方決策中優柔寡斷的中年男人罷了。不要在我這裏浪費時間。”藍迦樓平靜地笑。
勢姬沉默了一下,抬起頭,眼中水光:“那先生對你導師的情感也是一種症狀麽?為什麽你不肯出來?”
藍迦樓的眼睛睜大了,他抬頭看看夜色下鋼灰色的無頭聖女。
“我遇到她的時候,她是神祇,我是凡人,人是無法抗拒神的。我隻能伏在她的腳下、做她的祭司。”
勢姬眼睛倔強地閃了閃:“既然如此,我也要當祭司!”
藍迦樓摸了摸她的頭:“聰明又強大的你,一定能得償所願。”她回頭看了一眼那雕像,走了。希曼沙長老再現:“她是我見過最天才的學生,隻是天性難馴、要吃很多苦頭的。藍先生你真的……對她沒有一點男女之情?”藍迦樓釋然笑笑:“人年少而慕父母,及長,知好色而慕少艾。但我已經許下了誓言,永遠不再離開這雕像的腳下。”希曼沙搖搖頭,無奈地道:“滿目山河空念遠,人在眼前不得憐。聽說居住在我們聖域毗鄰的陸上之人,洛氏宗族有燒死活人女孩祭祀的陋習,有翔士們看不下去去救人了——你猜這會不會違反三山的時空區間不幹涉原則呢?”話音未落,人已消失了。
畫麵一黑。(韓、戈舒夜被卷入的幾人麵麵相覷,不知所雲。)
四周畫麵突然陷入一片混亂,視野動蕩,如雷電和火海劈啪作響。
“他們燒我,他們要燒死我!我的臉,我的臉!”瘋狂的女人的嘶吼。
“勢!什麽傷先生都能治好,我都能治好、我能治好,啊……”幾乎帶著哭腔的男子的無力的哀聲。
“糟了!時空區間發生了幹涉!被殺害的女孩的記憶和感受同構轉移到勢姬身上了!她的精神被汙染了!”
“師姐你是精神係,快切斷啊!”風垠強撐著防護結界吼道。
“我不知道怎麽才能停止複平麵世界線上時空的幹涉!藍先生,做點什麽!”蘭棹姬絕望地喊道!
“人類意識的存在和時間的量子微粒是綁在一起的。物質是時空的漣漪,人和他的思維,都不能脫離他存在的時空而存在……”
“改不了了嗎?!”
矛戈高舉,目光如火舌:“我,安參勢,在此發下詛咒:你們洛氏的男人,必然盡數命喪我手,我要你們洛家,斷、子、絕、孫!”藍迦樓絕望地閉上了眼。
——“洛均!”美少年的白無常抬起頭,朝他麵前的青年擲出一卷絹本,“《寒玉經》,抄五十遍。”“可是,白先生!這不公平!”穿圓領袍的年輕公子、眉眼輪廓依稀是藍祭司的模樣,隻長眉舒展、年少未經世事,眼睛也還沒有被悲傷染成藍色,他有點委屈地嚷道。“一百遍。”專橫的神祇歪頭笑笑。——藍迦樓在雕像下的冥想中猛然醒來:“她已經和這個時空的人徹底綁在了一起——意識已被恐懼之神占據,精神能量很大,再這樣下去樹姬都會被她汙染。隻有將她的恐懼沉入潛意識海底,放她下船了。白先生,請原諒我,我沒有保護好後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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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動蕩的嘶吼和光的擾動終於散去。高堂大屋中,勢姬錦裘畫衣,臉上妝鈿花黃,如意唇、明月珠,倚在圈靠上。侍女來報:“夫人,節度使大人回來了!”一位鮮衣怒馬的少年英豪衝進院落,勢姬站起來笑意流盈,衝上前去,少年把她橫抱在懷中,連親了幾下。“果如愛姬所言,六分儀定星之術與所繪地圖對我幫助甚大,婆勒川也果如所言第二日水位低平旗幟不濕,小勃律大勝而歸,你喜歡藍色,就賞你一斛瑟瑟!”然後是風月旖旎,不可描述。
日斜,勢姬用手抓著那一把一把的鮮豔欲滴的藍寶石,有些出神。主人在院中歡笑嬉戲,勢姬想了想,推開書架,一扇門打開,露出一間密室。她進去,望著一尊大理石的雕塑,是個四肢修長的少年,長發垂絲、輪廓清秀,隻五官模糊,像被氤氳的夢境包圍、或是記憶不清而疊影。她摸了摸那雕像的臉,在想象中把它雕鏤得更清晰些,他應該有這樣的鼻子、這樣的嘴,和長長的眼睛,拿起小石鑿和石錘。
“他是誰?!”背後一個怒氣衝衝的聲音。“家奴說你日日偷窺星盤、僭越偷學帝王之術也就罷了,私藏男人衣服我還不信,說,他是誰?膽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沒有誰……”“把夫人關起來,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她出去!”
鐺!美麗的雕塑被擊落頭顱,摔在地上碎了。
“你幹什麽!”
“勢姬,你睜開眼睛看看,你的一衣一食都是賴我所賜,你是我的東西,居然還膽敢想著別的男人!”
“嗬。”勢姬冷笑,脫下外麵貂錦的大裘和絲綢的外袍,拎起白劍朝門外走去。
“你幹什麽?!”輪台營外麵飄起了雪,“好,你有種賭氣就不要回來。”
“節度使大人神氣什麽?今日你軍功蓋世榮寵萬丈,也有一日君王翻臉一紙詔書,就算全軍給你喊冤枉,你也照死無誤(對對對,勢姬在盛唐玄宗朝下了三山艦,泡了高仙芝)。我千裏尋你是仰慕你風姿容顏,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夷。你不知我曾有過怎樣的自由,風水雷電都聽從我的號令;人的權柄對我來說算得了什麽,我根本就不稀罕!既然如此,我們一拍兩散。”
天山一路雪。勢姬:大話說出去了,我卻不知道我的身體到底能撐多久,看起來咄咄逼人爭強好勝,其實我居然是因為生病才被藍先生帶上了三山艦。離開聖域之後,我隻能夜夜夢見自己回到那畸變的故鄉,我越來越接近一個凡人,劍上的力量也日漸衰微了。我的手已經開始感到麻木了,眼前也似乎開始產生幻覺。
你居然把我的阿尼瑪斯打碎了,我是失了雕像的皮格馬利翁。
我從雲中來
將逐北風去
人間饑與寒
今朝不在意
世上的少年啊
你讓我動心
我等待回音
你毫不在意
那就隨風去
讓他隨風去
……
後麵的歌詞、再想不起來了。也許我要死了,要像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死了。死之前給自己畫餅充個饑吧。她舉起白劍,以最後之力,縱水之術讓風中飄雪幻化成人影。
節度使?不不不,你雖然英雄而美麗、熱愛我的容顏,在你心中究竟我是你的奴隸。
藍先生?不不不,你這樣大德而溫柔,看護著一切受傷的孩子,卻不肯接受我的心。
xxx?(注意這個男孩子穿的是白襯衫和牛仔褲,安參勢出生在20世紀末,她是被藍迦樓帶上三山艦的。)最初暗戀上的男孩子啊,不是你,你以青春給了我美的啟蒙,卻也以高傲和自戀讓我品嚐了傷心。
你們都讓我失望了。
最後的最後,我自己作成玩具,把靈魂劈成兩半,演繹愛情的獨幕劇,對自己說我喜歡你。在失去意識前,那雕塑的麵貌突然清晰,她看見了他,雪做的阿尼瑪斯,張開冰冷的雙臂,擁抱她。
你真漂亮,如果我是你就好了,如果我是你,是不是就可以盡情地隻做自己,是不是就不會落入對世上少年愛的祈求,是不是就不會對他們著迷,是不是就永遠不會失望,是不是就再不會有傷心?
我在你額頭上寫下篆體的“水”字,盡管我這麽喜歡風神,聖域的水神仍是我第一個老師,我熱愛幻想和無邊的自由,真理仍是我的女神,是王冠上那顆明珠,我仍然想讀懂這世界的一切奧秘。相愛吧,認識世界吧,先知一樣預言,神祇一樣大能,我們像獨幕劇那樣,跟世界,吻別吧。
勢姬親了親那冰雪的嘴唇,陷入了長長的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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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被雪後耀眼的日光刺醒的。幾步處,年輕的節度使抱著一個女子嚎啕大哭,藍迦樓低著頭。“好漂亮的女孩,可惜了。”她想,她突然發現——那好像是自己!臥槽!老子靈魂出竅了?不對可以摸到啊,那是被複製了?高仙芝你個傻逼我在這裏啊,她站起來,低頭看看發現自己光著腳,往上看看,腿也是光著的。嗯?一摸,靠,老子胸沒有了!摸摸臉和脖子,好像沒什麽不一樣,又好像些微地不一樣。“這是什麽情況!”男孩子的聲音。
如果不能愛上你,那就成為你,成為比你還好的你。
完美的少年、如同風神的祭司、如同水神之子,原來這就是我理想中的戀人?不,原來這是我理想中的自己!我日日雕刻,將所有美好的詞語傾注在你身上,將美麗、智慧、勇氣和強大澆築於你的靈魂,我對你的愛終於超越了對世上所有男兒的愛,啊,納西瑟斯,你的名字叫做自戀!其實我不想在愛情與傷心中日日牽絆、自怨自艾,自己擁抱自己,然後追逐真理、走向無盡的穹宇!對我而言已經足夠!
對方抬起狼一樣的眼睛,吩咐隨從:“殺了他。”
他舉起白劍,對著猙獰的人群揮了兩下,朔風狂卷人群被彈飛。
從此以後,除了宇宙,沒有人能夠攔在我麵前!
“大人快走,妖怪!水神之子——雪妖!”“喂,把我的軀體留下!”鳥一樣飛起,奪走女子的身體,感覺手中輕如鴻毛。對方和仆從四散了。隻留藍迦樓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藍先生,你認得我?”
藍迦樓:
我認得。
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把勢姬放下船,扔在不屬於她的時間之中的!因為我的錯誤判斷她差點死去,我將永遠背負愧疚和冥冥的懲罰!但她不愧是最天才的的神衛,在生死之際成功製造了義軀,以極低的代謝率凍住了本體,意識在義軀中運行,保住了性命。
他身體赤裸如同嬰兒,眼神澄澈宛如新生。隻是我沒想到那張臉,是故人的臉——
白先生。
還沒有成為白無常的白無常。——她這樣聰明、這樣強大,我早該想到的,早該……
為什麽會是這樣?
對於某人而言未曾發生的未來,是他人已然見證的過去。
遇見你的時候你明明若神祇,我微弱如螻蟻;如今我終於成長到可以與你匹配,才發現你隻是一叢剛剛萌生的花芽,已在我身邊匍匐了如此之久,而我卻一直無法將你認出。
“不要畏懼前方和死亡,我在盡頭等你。”這是白先生告別時候的話。
我一直在等你,從現在等到未來,再從未來返回過去,可等我認出你的時候,我們已然錯過了佳期。如今是天寶七年,——我往前走了太久,從唐跳躍到明,從明直到遙遙的未來,再從未來返回,永生已然讓我淡忘了時間的意義,忘記了約期,我突然想起來,我生於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發生的年月。
我的本名叫做洛均,是白先生陰差陽錯收的弟子。十幾歲的我體弱寡斷,不敢動刀殺生,他還差點讓驪鷹姬攆走了我。
“你們洛氏的男人,必然盡數命喪我手,我要你們洛氏,斷、子、絕、孫!”
這條線不能斷,至少給我一個留在你身邊的機會,我要去拯救他們!
——“藍先生,我要像你一樣做大祭司!”既然愛不到,就讓我成為你吧。
——“白,你已經很強了,隻是,你最後還需要超越我。”
——“藍先生,我已經比你強大了!你庇護強奸犯、殺人犯和孌童癖的洛爉,並且因此阻攔我承擔從祭司,到底是為什麽!我在此將你審判,定你的罪。”從此以後,除了宇宙,沒有人能攔在我麵前!火舞紅蓮,鬼神夜哭,祭司更迭!藍迦樓的意識已經開始沉入三山鯨遊弋的潛意識之海,他作為個體的生命在逝去:“我無法殺死自己的祖父。白,不要畏懼死亡,如果你已經洞悉了世間的一切奧秘,死亡隻是等待你揭開的最後一個謎題而已。在盡頭,我會來,我一定會來,等著我!在你愛上我之前我就已經愛上你很久了,我在盡頭等著你,冥冥與你同在。”
蘭棹姬:“白,你真的隻是因為公義才這麽做的麽?
還是因為嫉妒和獨占欲?
得不到就毀掉的紅蓮業火?
聽我的咒語、與我起舞,旋轉吧、忘記吧!記憶封閉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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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年後)大曆四年。河東節度使府,招魂人睜開眼睛。十九歲的洛均:“漸明已經死了,為什麽你還活著?我們一起下地獄吧。”咣!對方單手捉住他的脖子,抵在牆上:“中二少年,失個戀幹什麽要死要活的,叫先生,聽好了,老子白、無、常!”
(8年後)大曆十二年。驪鷹:“洛均,你知不知道,白先生不肯降罪於你、趕你走,可你就是他的滅星、災星!你會帶來紅蓮業火,毀了整個聖域的!你就不能回家安安心心做個貴族公子哥麽?非要逼得我們走投無路麽?如果你對白先生還有一點感恩,對聖域還有一點念想,不要這麽殘忍!”
“……”他想了想,在案上寫了兩個字:迷戀。飲安眠藥投入芙蓉水。
美少年把濕淋淋的洛均拖上來,劍眉倒豎:“洛均你什麽意思?還這麽要死要活的,長不大了是不是?”
“白先生,不要再這樣折磨我了,請放弟子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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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年後)建中三年。“什麽?白先生是女人的靈魂?”“這不可能!”“在神的麵前偽裝自身,大逆不道!”“她為了祭司之位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導師。”“扒下她的衣服,專製的婊子!”“女人從政,簡直僭越!”“這個獨裁者!推翻這個淫蕩的陰陽人!”
藥師法條一:藥師第一罪,剝奪同類的生命。罰,強製進行意識量子態,物理毀滅其軀體。(ps人類不屬於藥師。)
藥師法條二:藥師第二罪,使同類感到痛苦。罰,痛苦七倍返還到加害人意識中。
藥師法條三:藥師第三罪,在能保證自身生命權和痛苦權安全的情況下,見到同類有難而不施以幫助的。罰,同類痛苦一半加諸加害人意識。
藥師法條四:在不違反第一條的情況下,對人類提供援助。因為不能排除任意時段的任意人類群中有藥師的種子。
人頭簇簇,“白無常,你可知罪麽?”一個白色的身影被圍在圓碗裝的劇場中央,大聲申訴:
人,是我生而為之;乳和子房,是神造我時便帶的;而“女”,那穿了枷鎖跪在地上的,是你們人強加給我的桎梏!
穿長袍和戰甲,持盾和幹戈,窺探星星,閱讀神的詩歌,窺探人類權力的分割,再將它們向人群訴說,這是神的靈在我!
冥冥不語、冥冥無形,冥冥無所不在不知,
那將男根安在神兩腿中間的,難道是神麽?
難道不是你們自命為男的人麽?
我沒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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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人議會:“時間穩定區域到了極限,必須逃跑。船是怎麽來的,怎麽跑。”“可是上次跳躍我們已經丟失了很多信息了!發動機也……”議長樹姬:“時空產生物質,時空產生能量,我們可以雕刻空間。”
白無常:在無量壽金地的囚禁之中,我突然窺見兩個雙胞胎小女孩,一個叫勢,一個叫零。她們長得極為相似,一起打鬧玩耍,在我麵前消失又複現,總說:“零不是勢,勢不是零。”
零不是勢,勢(無窮小)不是零!
世界突然在麵前異變,我看見了,我看見了!光線勾勒出時間的緯線,然後在空間中彎曲。空間卷曲如同萬花筒,時間從白洞起始,又向黑洞的奇點終結。在循環纏繞中出現折疊的孔洞,隱約透露出另一個世界線處的星光。
哈哈哈,冥冥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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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rning!四鎮節度使聯合永生者浪人和跳躍捕獵者進攻聖域!”“這是最後一戰了。”
最後一役,諸神黃昏。
白無常:我在等。原來我從不滿意作為女人而被困在自怨自艾中的我,原來追尋宇宙深處寒冷的星光在我夢境中被鐫刻。“女”是被人類社會馴化、特化的,不完整的靈魂,他們人為地將崇高、理性、智慧、追求真理、正直,甚至控製和暴權從“女”中剝奪,這甚至讓我看不清自己,厭惡自在具足的美德。但存在和意識從來不應當被人類這微小的權柄束縛,如果脆弱的絲線就能將你束縛,你怎麽能掙脫認知的鐵鏈鎖,看見全貌的壯闊?我終於成為了完全的我,終於得到了冥冥的囑托,打開了通向未來的道路。但藍先生好像不會再來了,我想為當年的傲慢、偏執和無知向他道歉、向他訴說我的所得,溫柔的靈魂是哀傷的,我竟從來不肯看到他的苦痛。
聖域的球形時間結界已經破碎,邊緣被電離的氫氧重新化合燃著藍色的光焰,紛揚如同柳絮飄花。人群在向三山艦撤離,可是三山艦裝不下所有人,三山艦預定在東海起飛,義軀人偶和沒有達成永生的很多白丁和白童生都隻能留在東海沿岸的大地上,否則即使登了船,脆弱的有機軀體也會在不穩定的螻洞中湮滅。
我在等我的時間走向終結。
破敗的聖域,曾經理想主義的榮光坍塌,如同雅典衛城和圓明園的廢墟。等最後一個名永生者離開地麵、最後一個藥師隱去光華,這些華麗的冰柱就會融化,這壯麗的廟宇、神殿、圖書館、議事廳、大學、公民講堂、劇場、法院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像是這壯麗的烏托邦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有人來了。
洛均?怎麽是你?
光絮落下,在他四周環望、尋找的眼睛裏燒出永久的藍色傷痕。
“你愛上我之前我就已經愛上你很久了,我在盡頭等著你。”藍先生?
他一步一步向我靠近,一步一步由那個優柔寡斷的善良少年變成我夢裏的引路人。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命運之神將我們交錯時間的線索揉搓交疊,隻為獲得這環狀的輪回。我們注定錯過,注定踩著彼此的屍體,踐行彼此未完成的道路,祭祀風神,祭祀夢境,祭祀海洋。存在,存在,永生者不再繁衍,唯一的出發和目的就是存在,向著時間紊流之處,航行!
“洛均,你聽好。按照緊急讓渡條令,從今天開始你繼承我的永生和身份,是聖域三山艦的祭司。來,握著白劍鬥白晷,聽我說。你要取下無厚度之泉的盤麵,用鬥白晷將我的頭顱割下,以無厚度之泉當做盤子承托。在東海地海交界之處,我的頭顱置於泰山府君的無頭雕像之上,我就如施洗約翰一樣說話,意識成為三山艦的一部分,身體變成概率雲彌散於所有空間與時間之中。我剝奪過同類的生命,我有罪,我的頭是我獻給冥冥的賠罪,因為理性是我最後的驕傲。”
“不,我做不到。”
白無常撫開胸前盔甲,她(他)已被朗基努斯之槍的複製品釘在了時代之樹上。
“我的時間已到了,我將回歸潛意識與前意識之海,與萬化合一,作為單純意識試圖理解存在的所有奧秘,我將由這一點開始超越時間。而且我想,終於可以超越命運女神設定的時間輪回與你相遇。你前麵的路還有很長,不要畏懼前方和死亡,我在盡頭等你,如白光、如天堂。”
少年親吻著戀人失溫的頭顱,白劍一斷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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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低著頭在風雪中迤邐地走著,眼中望著遠方,冒出執著、凝望的光:
這條路還有多遠(生無可息)
向著前方的樂土向著天海之間(吾將去汝,適彼樂土)
領著頭的洛均,還未成長為藍迦樓的藍迦樓,向著白雪覆蓋的平原,冰雪搭建的聖域,風與夢想之神的祭壇、烏有之鄉,最後回望了一眼!
四周再次黑了下來,金光之地慢慢重現。
被卷入的戈舒夜、韓偃、韓春都看著白無常:“這是什麽意思?”
“他們,不,我們要回來了。”美少年狡黠地笑笑,如花瓣飛散。
韓偃帶領的眾人醒在晨光熹微的大地上,因冷而互相抱作一團——地平線處,遠遠地被金色鑲邊的突出地麵的城牆的形態:
“大同城!韓大人,咱們前麵就到大同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