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三勸智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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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南華人海上針路聯盟已經封鎖了這片區域,伊勢新九郎見勢不妙,已經調轉船頭,不會再來了。

    大明禦馬監、沈自丹。無意冒犯,請夫人將施濟孫的永生之線交給在下。”沈自丹平靜、禮貌,卻不容抗拒地道。“否則,本座會以武力強搶。”

    戈舒夜覺得此言似曾相識,仿佛站在懸崖邊上的水神之子昨日重現。

    仿佛是為了迅捷,特意甩開了暗衛和隨從,每當這個時候,他輕盈得像一隻幽靈、快得像一道閃電。

    玉藻前展開幅扇,九條尾巴同時出現在裙裾之下發出熾烈的金色妖力,光的八角八柱陣快速旋轉,像是織機上快速旋轉的線錠子,金色的絲線從四麵八方纏繞過來,包裹著她。漫長的時間中,她誘惑、聯係和扶持過的無數紅塵中的人的靈魂似乎都化成這一道道的絲線,包裹著她。

    但是他輕易地抽出春水,金線在白色的寒刃下如同蠶絲那樣被繅出,像一個熟練的緙絲女工,在紛繁複雜的命運線中,輕易分揀出他需要的那一根——施濟孫的命運線。

    “你用了什麽法子?和他有聯係的舊人?”

    “舊港宣慰司,錯發給施濟孫的委任狀。”沈自丹蒼白的手指中夾著一張經年已經發黃的絹帛,“隻要他的心還渴望著被承認,他靈魂的絲線就會自動追尋。無數次,他在夢中像個溺水的人想要抓住稻草似的想要抓住這張代表正統的絹書,每次落入手中之時,卻像熱水中的糯米紙一樣融化了。”

    施濟孫的的金線像試圖挽住離人腳步的柳絲,不斷地朝著那絲帛上卷去。

    “你監視了他的夢?——哦、你可以讀夢了。”玉藻前道。

    “施濟孫,本座這裏有你想要的東西,天妃金印。隻要你歸附大明,本座還你榮耀,大明重新給你敕封,讓你回歸正統——以後施家的祠堂祖廟、牌位香火,都有你的一份;你死後落葉歸根,榮歸故裏。”

    餘光去瞟施濟孫的麵色,陰晴不定,像是冬日太陽下快要融化的積雪:“你不可能是白與老夫吧?你有什麽條件?”

    “你死之後,由施二姐的外孫女南乘風做你的繼承人,繼承施氏的所有水上力量,分裂的血脈合一,長久分離的親人重新歸於一處。”

    施濟孫虛弱地道:“憑什麽?”

    南乘風上前一步,道:“叔外公,施氏金印,代表咱們的那一半,並不在伊勢新九郎那個日本人那裏,他偷了大明皇帝的那一半,來騙你的。施氏金印,一直帶在外孫我的身上,這些年,我也數度落魄,但,這枚金印我從不離身,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換錢或是給別人。”

    “那你為什麽要給我?——你也和他們想的一般,想做我施氏水寨的繼承人?”

    南乘風道:“叔外公,你若是不想封,可以不封——咱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啊。怎麽能聽別人的挑撥,親人互相殘殺?”

    施濟孫道:“為什麽?”

    南乘風道:“我媽傳給我這金印的時候,就說,外婆臨死前常常念叨,唯一的遺憾就是小弟不在身邊,親人離散。若是小弟還在,不至於就叫滿者伯夷欺負了咱們海上的漢人啊!”

    施濟孫歎氣:“哎、哎!你真的什麽都不要?”

    南乘風道:“是。叔外公,咱們身上流的,都是曾祖施進卿身上仁義的血脈啊。隻要能讓施家失散的親人重逢,我願意雙手將金印俸給叔外公!”

    南乘風解開錦囊,那個明晃晃的金印登時出現在眾人眼前。

    施濟孫道:“好孩子,你上前來。”眾人聽聞這話,都製止南乘風,怕施濟孫暗害於他。南乘風道:“智孫是我的親人,不會害我。”施濟孫目中精光閃現,鋼鉗一樣的手一把扼住了南乘風的手腕,他將南乘風拉到眾海盜麵前,清了清嗓子道:“諸位兄弟,這是我施家二姐的外孫南乘風,在大明東南海麵上,被叫南羅漢的,有人聽說過。若是我百年之後,咱們水寨,就唯他馬首是瞻了。”又對南乘風道:“這些兄弟,都是兩三代前,就跟著我幹的老兄弟的後人了,他們以後的生計,你都得放在心上,決不能拋棄一個弟兄;謀生也不能不顧一個弟兄的死活,知道嗎?”

    南乘風聽他這語句奇怪,隻磕了一個頭道:“記得了,叔外公。”

    施濟孫又叫燕三娘上前,拉著她的手道:“這位燕娘子,救了老夫的命兩次,我給了她一支金箭,若是她有什麽要求,你和水寨要盡全力報答她,幫她完成,知道嗎?”

    南乘風又隻能點頭道:“記得了,叔外公。燕三娘也與我有恩,我一定報答。”

    施濟孫又叫沈自丹道:“沈大人,你說話可是算數?能叫我回歸正統、認祖歸宗?你須得發個誓,若你有半分欺騙於我,教你為魚鱉食,無葬身之地!”

    沈自丹道:“本座堂堂大明使者,有何不可?我就此發誓。左右筆墨伺候,本座這就白紙黑字,立約蓋印!”但此時沈自丹左右暗衛並未跟來,顧沉星急中生智,脫下雪白的中衣,叫陸劍羽、玄清塵道:“劍羽,清塵,借二位後背一用!”沈自丹便以兩人後背為桌案、以地上燒焦的木炭為筆,寫下了敕書。以腰間禦馬監印和天妃金印蓋了章。

    施濟孫看著朱砂的敕令印章從絹衣上揭下。他雙手接過那敕書,昏黃的眼珠上下看了幾遍,然後手顫抖著伸出,停在了半空。他望著燕三娘道:“燕家娘子,給我預言的,並非玉藻前夫人,而是一個紅眼的幼年女巫,她說,當遇見三次救我的那個人之後,我會實現所有的願望,施氏將會重振,我將得到我期盼的所有榮譽,而大明的船帆將重新回到滿剌卡。

    但是我,但是我…我不該得的東西也會失去。”他的手猛烈地顫抖起來,仿佛那令他夢了、想了幾十年的施氏金印是一塊通紅的烙鐵一般。

    玉藻前歎氣道:“你既回到時間之中,永生的路,便與你岔開了。”

    他最終還是沒擋住這巨大的誘惑,觸摸向南乘風手中的施氏金印。

    隻見在他的手接觸到金印的那一刻,玉藻前與他連結的金色絲線突然猛烈地揮發起來,像是香爐中的煙氣,快速地燃燒、向四周逸散。而他的外表、身體麵貌也在迅速地變化——他壯年精壯的身軀開始萎縮,變得鬆弛、佝僂,頭發開始變得白、脫落、稀疏,黝黑健康的皮膚開始浮現老人斑——一個五六十歲的壯年漢子快速衰老,竟然衰老成了一個百歲有餘的耄耋老人!

    衰老的施濟孫,彎曲幹枯的手還緊緊地抓在金印之上。

    土禦門有司輕輕地歎道:“善哉,佛語智慧,一切皆如夢幻泡影。”

    南乘風上前去,跪在衰老的施濟孫麵前,道:“叔外公,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孝,養你的老。”衰弱的施濟孫仿佛聽見了,緩慢地點了點頭。

    ******

    暫時平靜,海風掃過小山包,三人立在風口。

    春水和驚地藏發出微微的蜂鳴,仿佛在打招呼。玉藻前已經完全收束了自己的妖力,看上去隻是亂世中一個柔弱無害的女子。但她還沒有離開,沈自丹立著微微與她對峙,戈舒夜也沒動。

    “是你說服南乘風主動放棄施氏金印,換取施濟孫的信任?欲將取之、必先予之,南乘風沒有這麽多心眼。”戈舒夜問。

    “我隻是借用了伊勢新九郎的計策,順勢立南乘風為繼承人——本來、我以為施濟孫還能再等幾年。沒想到…倒是省了本座動手了。”沈自丹道。

    天海豊眾人恭謹上前,向沈自丹行禮後,顧沉星道:“督主大人,南乘風已經先行去水寨收拾人馬。我們也想前去,有個照應。不知此事若了,南乘風收服施家水寨,答應助大明南下滿剌卡,督主可否免了燕照雪掌櫃的唐突之罪?”

    沈自丹抬起眼皮瞟了顧沉星一眼,道:“你先收服了水寨人馬,再談。”顧沉星知道自己沒什麽反抗的籌碼,稱是,準備帶著天海豊眾人下去水寨,便問戈舒夜道:“戈大姑娘可同去?”

    沈自丹表情更加不悅。惹月看出二人似有齟齬,以為是沈自丹暴戾恣睢不喜別人冒犯之故,想將沉星支開。便小聲道:“沉星,我有事同你商量,請你拜別了督主,趕緊過來吧。”

    沈自丹問:“蘇大小姐可是有什麽打算,想要瞞著本督。”

    蘇惹月盈盈道:“不敢,內帷之事、閨閣密語,不足為聽,恐汙了督主尊耳。”

    沉星作揖後躬身退了三四步,才轉身往惹月處去了,聳聳肩,笑笑道:“勞你救我了。”惹月掩口,笑道:“我是真的有事同你商量。”“你說。”惹月抬頭看了看沉星表情,道:“是關於戈姑娘以後…”見沉星臉色果然有變,惹月道:“你喜歡她,是不是?”

    沉星歎了口氣,心中五味雜陳,麵對惹月他覺得有些愧疚,不知道為什麽似乎又有些莫名的委屈,他知道不該在惹月麵前抱怨,卻還是忍不住道:“她不想留下。”

    “你問過她了?正式的。”

    沉星覺得喉嚨有些緊,她早把他的話都堵上了,隻能緊緊地答道:“她說……她會離開人類,遠離所有陸上的塵囂。”

    惹月道:“那是她的心冷了——沉星,我就是想告訴你,這一路以來,戈姑娘和我出生入死。她是個厚道人,也很可憐。若是……若是有一天,她的心暖和了,我願意接受她,我願意同你一起,讓她的心暖和。”

    沉星有些震驚,不知道該說什麽。玄清塵拍手道:“這就好了,娥皇女英,瀟湘二妃,也是親如姐妹,太好了!沉星,這樣你就不必為了戈姑娘名分的事煩惱了!我就說,惹月大小姐一定會想通的!有她真是你的福分啊!”

    娥皇女英的話都出來了,這會子大家都聽懂了。

    不知何時,從水寨回來的燕三娘站在了他們背後——隻見燕三娘氣勢洶洶地舉起施濟孫給她的那支金箭,一半是傷心、一半是憤怒地道:“一個一個又一個!你的桃花到什麽時候才是頭啊?!不行,顧沉星,你給我發誓,你不許娶她——否則,我就叫施氏水寨的人,不許幫你們!”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