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故事 無心聖女 八 三麵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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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故事無心聖女八三麵目】
地上的時間平靜地流淌了數年。
在樹冠的最高處,蘭棹姬像個女王一樣斜倚在最高的閣樓之上。她身穿一條黑色半透明的長袍,上麵用金線和金箔密密麻麻地繡著千佛圖。她的身材修長如同水蛇,連臉龐也更長了一些(蘭棹姬有點不滿意自己的身高和娃娃臉,所以義軀臉和身材都拉長了些。)
她展開手中佛朗明哥華麗的折扇,像克婁巴特拉一樣,遮蔽了自己嬌豔的嘴唇。
怒氣衝衝的腳步聲,白無常出現在她的門口。
“師姐,我需要你的解釋。”白無常把一遝報告似的紙摔在她案上。蘭棹姬斜了一眼,然後拿起來。
是驪鷹姬的調查報告,用風場的異常分布,證明洛均的靈場還沒有完全和聖域脫離。
繾綣的風神不肯離他而去。
“嗬,驪鷹姬還真管那個小子叫大師兄?看來,他們師兄妹之間感情不錯啊……”蘭棹姬像個女巫一樣繞著白無常行走,媚眼如絲,語言中流露出挑撥之意。
“為什麽要遮蓋洛均的光印,將一個無辜的翔士拋在地上?”
“是你自己選擇了放棄他,不是嗎?”蘭棹姬眼睛裏誘惑的光突然一凜,變得如刀般犀利,“怎麽,現在後悔了,想來怪罪我?”
白無常壓住了自己的情緒:“師姐,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隻是翔士的選擇是由冥冥抉擇的,祭司不應當以個人的好惡而幹擾,既然洛均他發出光印,就應當給他登上三山的選擇,哪怕他最後選擇離去!”
“祭司選擇翔士,不應當受個人好惡而幹擾——這話,留給你自己吧。如果我是因為對他的厭惡而故意趕走他的,你又何嚐不是因為自己對他的偏愛?你有什麽立場指責我?!”
白無常注視著蘭棹姬:“你不是個會這麽做的人,告訴我原因。”
蘭棹姬背對著白無常坐下,留下一個高傲、端正的背影,如同神女坐像:“你以為我是因為討厭他才攆走他的?沒錯,我是不喜歡那小子。可我並沒有忘記自己身為大祭司的職責——遮蓋洛均的光印並不是我的主意,而是,樹姬發出了警告,預言洛均對聖域有極大危影響,四十人委員會投票通過了,對洛均使用了陶片放逐法,他不宜登上三山艦。”
“陶片放逐法?這麽嚴重?樹姬判斷他到底有什麽威脅?他高度可能會背叛三山投向人類?他會成為非法永生者?他會幹擾樹姬與意識全集的聯係?”
蘭棹姬搖搖頭。
“我們仍然未知冥冥的深意。”
白無常突然發現蘭棹姬的肩膀在微微顫抖。他輕輕摩挲她的肩膀,好像要傳遞給她力量:“師姐,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的新義軀太瘦了。——告訴我,預言是什麽?”
蘭棹姬兩眼空洞,緩緩地搖了搖頭,一滴很大的淚珠從她眼睛裏滴下:“三麵目破碎,你被紅槍釘在樹上,他會砍下你的頭,然後自己戴上三麵目。”
白無常也被這內容驚得愣住了。
“well,ifitweretheend,itistheend.樹姬的預言並不是預言,而是某人的回憶,如果那將要發生,那就一定會發生。”
我要去見他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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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夜起相思**
洛均到達熵河後,發現雖然確係洛氏發源,但洛氏在熵河已經衰落,如今熵河的土司是姓花的人家。當家花成淵和他非常投緣,一見如故,於是洛均在熵河慢慢安定下來,做了個教書先生加赤腳醫生。
遠離了長安的刀光劍影和爭權奪利,他突然感覺到心靈的放鬆,“紅塵中人自有紅塵的恩幸。”
熵河氣候涼爽,尤其是到了後半夜,月亮升起來的時候,露水打濕了衣衫,還有些涼。
他堆好了柴,往院子裏看了一眼天上的滿月。月亮下麵有個人影,背對著他,也看著月亮。
那人的頭發像是銀子做的,西域很多胡人不束發,他長長的頭發在月亮下發出微弱的熒光,讓一切蒙上了一層不真實的色彩。
我是在做夢嗎?
“白——先生?”洛均失魂落魄地推開柴門。
那人轉過身,神色平靜卻很認真,開口直接地問:“洛均,你對我有怨恨之情嗎?”
洛均隻是打開門:“請進吧。”
火光映照著黃泥的小火爐,茶磚在滾水中發出活潑而尷尬的汩汩聲。洛均盡量專心地烹著熵河牧民習慣的茶磚,認真地沏茶,以轉移自己的繚亂的心緒。但是他的不熟練還是差點就燙到了自己,白無常隻是手指一揮,那些滾燙的水汽就遠離他皮膚而去了。
洛均注意到了這點,但是沒有說話,隻是沉靜地將茶水奉上。
在飲下此杯之前,白無常又問了一次:“洛均,你對我有怨恨之情嗎?”
洛均抬起頭看了白無常一眼,隨即他就明白,他再不能長久地注視他的臉。
僅僅是分別後的一再見,他的麵容就像太陽一樣刺傷了他的眼睛,讓薄薄的淚水覆蓋了他深陷在眶骨中的眼球。
洛均將自己杯中的苦茶飲下,然後搖搖頭,道:“不,沒有。”我心中的情感如同這沸騰的茶水,灼在我的心上,但是我自己知道,那不是恨。那是一種造化捉弄,求而不得的無奈。
“冥冥之意,真的難懂。”
“嗬,不能讚同更多。”白無常飲下此杯。在白無常的視線不再集中地朝他詢問之時,洛均終於勇氣再次看他,白無常的臉相對於大祭司來說過於清秀,顯示出一種超越性別的光焰,在月光下發出一種令人失醉的美。那既不是蕭漸明的臉,也和他過去記憶中戰神雕塑般的人偶有微妙的區別,仿佛更加柔和地增添了夢幻之意,卻在強大之外散發出一種轉瞬即逝的脆弱,仿佛是料峭的春天隨時都會融化的雪。白先生他,真的很美啊……
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白先生,你軀體真正的樣子,應當同睚眥很相似吧?”
“也許睚眥是我義軀的一種缺省狀態吧。——你不問我為什麽來嗎?”
洛均給自己倒了一杯,寬容地笑了笑,順從地抬頭問:“那先生為何而來?”
白無常將杯中茶汁一飲而盡:“我錯了。冥冥沒有拋棄你,你身上還有三山的光,我們都目盲而看錯了。”
洛均有一瞬間的錯愕,如果是在分別之時,他一定萬分、千萬分地渴望聽到白無常嘴裏的這句話,但是現在,他度過了經年沒有靈力的日子,發現其實沒那麽難,“此心安處是吾鄉”,去不去到三山,似乎已經沒有那麽重要了。
那天,我所有的執念並不是為了三山,隻是為了你,隻是為了能和你重逢。
“也許……那裏讓你傷心太多,你不願意回去也是自然。隻是,沉舸被收回,我還是想要留下你能夠來去的鑰匙,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要做出選擇,離開或進入永生,全都在你。”
白無常舉起右手,無名指上顯示出一根紅弦,那弦的另一端係在洛均的心髒之上,這是他們第一次見時的東西。
“不!”洛均囁嚅出聲,不要把我不能為外人言的卑劣心情如此赤裸裸地具象化展現在你麵前,甚至連我自己都沒有準備好如何麵對。
白無常頓了一下,他以為是聖域反複無常的行為確實讓洛均傷心了,不願再提起往事。
洛均的眼睛上又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他盯著沸騰的茶湯,仿佛用了一會兒才將那幾乎滿溢的情感壓製下去,今夜他反複濕潤的深邃的眼睛,讓白無常想起了他十七歲的時候,那時候的洛子垣還很愛哭。
但是他的麵容變化了。
白無常的眼神撫摸著他的側臉,少年的稚氣已經被風刀霜劍削去,堅毅凸起的眉峰,凹陷的眼眶,懸置的鼻骨,刀削般的麵頰,他已經完全成熟了,像是一塊經過千錘百煉的楠木,等待承載重量,散發出沉木的幽香。
白無常突然覺得恍惚,好像這個側麵的線條如此熟悉,好像他也曾經像個孩童一樣依戀過什麽人——但是他腦中一片白霧,想不起來。
於是他甩甩頭,將具現化的紅弦從右手上解下,送入洛均手中。“你留著這個,也許有一天可以用到。”
洛均有些錯愕地看著手中仿佛憑空變出的紅弦,白無常解釋道:“這是靈絡的一種,就像導線一樣,我通過它們向牡丹和幻聽傳遞靈力,驪鷹和般若那裏也有,隻是探聽她們是否安全。”
“那李恪睿——”洛均突然沒來由地為白無常擔心起來,李恪睿反複無常的小人,萬一他背叛。隨即他又有點後悔,自己何德何能為白無常擔憂呢?
白無常點頭:“正如你所想,李恪睿拒絕交出他的紅弦,或者說,他壓根沒有紅弦。又或許,我們還沒有找到他內心真正純潔的信仰和執念。(flag,李恪睿是有紅弦的,李恪睿的紅弦是大唐,但因為當時人正身處其中,所以紅弦不顯現)”
“說到驪鷹,她經常會帶聖域的消息給你,她很中意你啊?”
洛均臉上露出一個明顯的“我知道點什麽”的八卦的笑容,他張開嘴唇,又合上,然後咬了咬嘴唇,“她是和我很要好,但她中意的呢,就另有其人啦。提示:”他雙手合十,拜了一拜。
白無常少有地臉上露出:“啊(a一聲)——,秀明小和尚還是個花和尚”的神情。
洛均還是沒有忍住:“永生者和翔士不需要像和尚一樣守戒的嗎?”
白無常麵色沒變,目中微帶笑意:“不需要,翔士的生活守則隻是一種建議,並不需要禁欲。隻要他們不違背紅塵之人的意誌,不威逼利誘,不強暴相向,不利用自己的優勢地位壓迫紅塵中人。”
“就像我這種?”洛均已經可以開自己的玩笑了。
“但是進入永生的人是有戒律要守的。”白無常道,“他們不能有後代,否則後代必受死神的追索。”
“為什麽?”
“繁殖後代,是生物在時間中延續下去的策略;如果將自身的存在時間拉到譜係學上,二者可以認為,在某個數量級上是等價的,這也是為了保證永生者和繁衍者的時空權益相對公平。”
他們居然愉快地東拉西扯聊了很久,他們好像從來沒有這樣,像兩個老朋友一樣坐下來輕鬆地說話,“紅塵中人自有紅塵的恩幸”,洛均反複咀嚼著這句話。月影西偏,白無常站起來:“我該走了。”
“我送你。”
二人在柴門的門扉下停住。白無常借著西偏的月光,再次凝神盯住洛均的眼睛,仿佛想要將他的腦子灼穿,看清他到底會不會像預言一樣那麽做。
“怎麽了?”洛均躲避著白無常的視線。
白無常伸出一隻手,不由分說地掰正洛均的臉,讓他的目光無處可躲。
“如果有一天,必須要在你和我的生命之間做出選擇,告訴我,請真誠地告訴我,你會怎麽做。”
“你在讀心嗎?”洛均虛弱地想要以玩笑岔開此時此地的尷尬。
“我不是師姐,我不能越過人的身體邊界直接讀取他人的心靈。我隻能相信你的回答,看著我的眼睛,請回答我。”
“是師命嗎?”洛均還是強撐著,試圖笑著推脫,冥冥,讓我做最後掙紮。
“不,是請求。”白無常真誠地說。
不,我不能看你的眼睛,我本來掩飾得很好的,這原本隻是輕鬆而歡樂的重逢夜談,請不要破壞我用盡全力粉飾的平靜,請不要逼我說出口,我真的,就要克製不住了。
洛均終於用盡全部的力氣,抬起眼睛回望,但是一瞬間他的眼中就再也不能克製淚水。一滴淚水從他的眼中滴下,洗去了上官蘭棹蓋住他光印的那道灰色的噩夢之森,那淚痕發出白熾的光,那是他的翔士光印。
自我放逐的翔士。
白無常仿佛被什麽所動,不可自抑地抬起手,輕輕拂去洛均臉上的淚痕,仿佛是為了將光印看得更清楚,又仿佛隻是為了碰觸他落淚的麵龐。
洛均顫抖著將自己的右手覆蓋在白無常的手指上,他將紅弦又還給了他。
“我願意為你而死。”
他沒有撒謊。
白無常看著眼前樹姬飛舞的預言畫麵,頓了頓,鄭重地說:“不,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活下去。”
他抬起眼睛,露出一個洛均從來沒有在高高在上的、冰冷的大祭司眼中看到的,溫和的、春夜微風般的眼神:“你會沒事的。”
風神在他們中間微微發出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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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棹姬抬起血紅的眼睛,顫抖著看著白無常,仿佛世界上最壞的事情正在發生:“你的三麵目裂了。”
白無常臉上的表情十分不解:“三麵目是聖器,具有吸收靈力自我修複的能力,應當永遠不會陳舊、老化,或者開裂。”看著蘭棹姬凝重的表情,他突然明白:“這也在預知夢之中,對嗎?這說明我們的命運開始向預言收束了。”
“你會完全暴露的!——你真正的樣子,還有我們藏起來的那部分,再這麽下去,三麵目會徹底碎掉的!”蘭棹姬暴躁地走來走去,裙擺和衣袂被她甩在身後,像是個瘋狂的女巫。
白無常臉上露出不解的表情。
“不行,我必須立即消除風險因素!”蘭棹姬眼中流露出陰晴不定的閃光,趁他還沒有完全進入合法永生,我可以去殺了他……將他永遠消除!
突然,一群翔士執法姬飛進來:“上官蘭棹大祭司,四十人委員會傳喚。”
“什麽?”
“有證據表明,你在冥冥麵前做了偽證。”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