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猶太人的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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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國真是一個富裕而夢幻的國家!”
    淅瀝瀝的小雨已經下了一整天,似乎仍舊沒有停歇下來的意思,細細的雨霧,在路燈的映照下,使得整個街道透著一股朦朧的光暈。
    街道兩邊一棟棟高大挺拔的建築,在夜色中,露出巨大而模糊的陰影,仰麵望去,給人一種厚實的威壓感。
    疾馳的馬車帶起一道道飛濺的水花,偶爾會迸濺到街邊撐傘的行人,引來幾聲低低的抱怨和咒罵。
    維克多·沙遜將目光從側窗收回,然後朝著對麵坐著的大興猶太商館負責人納夫塔利·貝內特笑了笑。
    “若是在伊斯坦布爾,或者巴格達,在這種雨天裏,可能根本無法出行。不說這兩座城市的道路狀況,以及破敗糟糕的排水係統,就是夜裏的安全性,也是無法保證的。”維克多·沙遜說道:“當然,你要雇傭了相當數量的武裝護衛隨行的話,也是可以忽略這個問題的。”
    “沙遜先生,在這座城市裏,到了夜間,依舊會滋生各種潛在的犯罪活動。”納夫塔利·貝內特眨了眨眼睛,輕聲說道:“但是,總體而言,包括大興在內的許多齊國城市,應該是相對比較安全的。那些全副武裝的警察,會非常盡職地日夜巡視這座城市,除了保衛我們這些守法市民的安全,還能震懾那些心存歹念的犯罪人員。”
    “貝內特先生,幾天前,齊國大批軍警突襲並逮捕了英格蘭商館中所有人員。你認為,這是一起針對英格蘭人的政治迫害,還是對他們的一次經濟打擊報複行為?”
    “沙遜先生,根據我所得到的信息匯總,齊國軍警對英格蘭商館人員所采取的拘捕行為,完全是一次正常的執法行動。”納夫塔利·貝內特說道:“英格蘭人為了獲取齊國最前沿蒸汽機技術,實施了一起對齊國科學家的綁架和殺害行為,結果被齊國軍警偵破,從而引出了這場震驚全城的凶案。我在齊國待了差不多有十五年了,從未聽過齊國政府曾做出過對正常貿易的商人實施過政治迫害,或者予以經濟打擊報複的事例。”
    “齊國是一個非常文明和開化的國家,也是一個非常世俗化的國家。早在八十多年前,齊國剛剛建基立國時,便從法律上明確了私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的原則。在這個國家,隻要你合法經商,照章納稅,不要從事任何違法犯罪行為,伱的人身和財產將會受到國家的嚴格保護。在這個國家,即使是皇帝,也無權非法剝奪他人財產。”
    “哦,聽你這麽說,齊國還真是一個非常文明、非常有法律保障的國度。”維克多·沙遜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又問道:“那麽,這個國家對我們猶太人,是什麽態度?”
    “沙遜先生,我剛才說過,齊國是一個非常世俗化的國家。”納夫塔利·貝內特說到這個話題時,眉頭不由皺了起來,臉上也顯現出幾分無奈,“齊國在早些年曾提出過一個口號,一直延續到今天,並將其貫徹到國家治理的方方麵麵上,即‘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種語言’。”
    “齊國的主體民族雖然是以華夏漢族為主,但他們並不排斥外來移民,不論你來自東方傳統華夏文明圈所在,還是來自印度、波斯、阿拉伯,乃至歐洲等國家地區。隻要你入籍了齊國,便隻能拋棄其他國家或者民族的標簽,成為一個齊國人。”
    “在這個國家,不論是基督教,還是真神教,甚至就連東方既有的佛教和道教,都必須置於王權和政府統治之下,不能淩駕或者脫離政府管控,即實施嚴格的政教分離。齊國宣揚宗教自由,但卻規定,宗教隻能作為民眾私人信仰事務不能侵入國家所代表的政治領域和公共事務領域,更不能與政治權力形成競爭或結盟關係,隻能在自身範圍內依法合規的開展宗教活動。……而我們猶太人,也概莫例外。”
    “也就是說,我們沙遜家族若是來到齊國,必須與國外一切的政治和宗教等方麵的聯係進行一定的切割,並嚴格按照齊國法律行事,並在經濟上和生活上融入這個國家。”
    “是的。”納夫塔利·貝內特點點頭說道:“若是我們想保留猶太教的信仰和身份,隻能在私底下一個非常有限的圈子裏。但無論如何,在政治、文化、經濟,乃至傳統上,我們最好要融入到這個國家,成為他們所宣稱的‘一個民族’。至於,我們猶太教義中所宣稱,猶太人是上帝唯一選民,最好隱藏在我們虔誠的內心世界裏。在東方文明中,皇帝被尊奉為天之子,在人間的地位最為崇高,他就是這個世界的造物主。”
    “那麽,我是不是可以這麽認為,隻要歸附了齊國,融入了他們所宣稱的一個民族之列,我們猶太人將會得到帝國皇帝和政府的庇護,而不再遭受無端的驅逐和迫害?”
    “沙遜先生,在我來到齊國之前,就有數十個頗有名望的猶太家族遷移至漢洲大陸。這麽多年來,除了寥寥數人,因為觸犯了帝國法律而遭到審判外,並沒有任何一個猶太人被驅逐或者受到無端地迫害。”
    維克多·沙遜聞言,心中不由大定,臉上露出了放鬆的表情。
    沙遜家族是一個阿拉伯地區非常知名的家族,起源於中世紀,最早先是定居西班牙,從事金融行業高利貸)和跨地區間的貿易。但到了16世紀,西班牙開始了排猶運動,無數的西班牙猶太人在一浪高過一浪的審判、驅逐和屠殺下,消失殆盡,剩下的基本也都被迫改信。
    沙遜家族就在那個時候,逃難到巴格達,托庇於奧斯曼帝國的保護。在長達一百多年的奧斯曼波斯戰爭中,為了家族安身立命,曾給予了伊斯坦布爾中樞政權和巴格達地方政府大量的財政支持。當然,作為回報,奧斯曼帝國政府和巴格達總督也將地方金融和貿易壟斷權授予沙遜家族,使得該家族在百年間積聚了天量的財富。
    數十年前,齊國商業勢力滲透至波斯、埃及、阿拉伯,乃至小亞細亞地區時,沙遜家族也抓住機會,獲取了齊國商品於阿拉伯地區的代理權,將轉口貿易做得風生水起。
    不過,最近十幾年來,先後有兩任巴格達總督持反猶態度,對煊赫的沙遜家族進行政治迫害和經濟壓製。要不是,家族動用大筆資金敬獻給伊斯坦布爾的素丹和大維齊,獲得了暫時的政治庇護,說不定,整個家族就被地方總督給囫圇吞入腹中,數百年傳承和財富毀於一旦。
    本著狡兔三窟的原則,沙遜家族開始未雨綢繆,積極準備後路。他們先是派出嫡係子弟前往布什爾港,參與齊國人於當地的基礎設施建設,從而搭上了齊國人的線。後來,經齊國波斯商社的推介,沙遜家族又在印度上海今印度孟買)、安豐今印度科欽市)、江陵今印度加爾各答市)大舉投資,建立數個國際貿易商社,同時也在逐步轉移家族資產。
    及至去年十月,沙遜家族遣維克多·沙遜親至漢洲本土,實地考察齊國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環境,以為家族是否全體搬遷至齊國,提出建設性的參考意見。
    說來,猶太人也是一個可憐的民族,一千多年來,因為與世界各地的主流社會格格不入,遭到排斥,不能從事正常職業,尤其是做官、參軍,更是對猶太人關閉大門。
    那猶太人能做的,也隻有經商了。他們遂以猶太教為精神紐帶,散落歐洲各地的猶太社區為支點,做一些倒賣販運的生意,常年奔波在四條貿易線上:其一是中亞的地毯寶石等奢侈品,經猶太人之手,繞過裏海和黑海,運到歐洲各國銷售。其二是埃及等非洲國家的特產,被猶太人用大船裝載,橫穿地中海運到歐洲,然後銷往各國。其三是通過水陸兩條貿易線,把真神教商人收購的東南亞香料,轉運到歐洲,有的猶太人甚至親自駕船到東南亞收購香料。其四就是歐洲各國的短線貿易了。
    由於猶太人有宗教和種族的加持,比其他商人更加團結,很快便掌控了數條貿易線的主導權,成為商業社會的主流,每做一次中轉貿易都能賺到豐厚的利潤。而且在做生意的過程中,猶太人依賴宗教和社區,形成一張遍布歐亞非大陸的貿易網絡,不管走到哪裏,都能找到貿易夥伴。
    於是中世紀的猶太人,成了富人的代名詞。
    後世都說猶太人聰明睿智,天生就會做生意。其實吧,哪有什麽“天生的”,而是猶太人被逼上絕路隻能做生意。隻有會做生意的猶太人才能活下來,那些不會做生意的猶太人,都被曆史淘汰了。
    有了錢就能改善生活,保證經商成功的猶太人更健康。有了錢就能投資教育,讓子孫後代對世界有起碼的認知,雖然不能保證超越大多數人,卻能提高後代成才的下限。有了錢就能培植人脈關係,讓自己和子孫後代的道路更加順暢。
    這樣來看,那個時代的歐洲各國人民,幾乎不可能和猶太人在商業上爭鋒,所以中世紀的猶太人,更像是有精神信仰、有貿易網絡、有技術經驗的大型聯合商幫。
    不過,自古以來,權力和財富是一體兩麵的。權力是高高在上的紅花,需要財富做綠葉點綴。財富是世俗生活的基礎,也需要權力來保證安全。
    權力和財富的最佳搭配,最頂尖的肯定是權財都有,既能發號施令,又能享受生活,嗯,就如同中國古代的皇帝權臣,後世歐美各國的資本權貴。
    次一級是有權無財,例如後世現代國家的事務官,實現理想也好,領取工資也罷,反正能做事盡量多做事。
    再次一等的是權財都無,如我等平民百姓,起碼能保證安全,平平淡淡的過一生。
    最悲催的搭配是有財無權,在這種搭配模式裏,財富沒有權力做保護傘,等同於待宰的肥羊,隻要位高權重者願意,隨時能抽出刀來割肉。半生辛苦,到頭來給他人做了嫁衣裳。
    中世紀的猶太人,就是這種有財無權的。他們通過龐大的貿易網絡賺到巨額財富,卻因為政治地位低下、遊離於主流社會,導致猶太人的財富沒有保護傘,成為歐洲權貴隨時可以切割的肥羊。
    既然如此,不宰你宰誰?再加上宗教問題和種族問題,排猶屠猶簡直是政治正確。
    這個時期,猶太人隻有在英、法、荷三國過得較為舒心。當年,法國的黎塞留、科爾貝爾等故去的大臣就認可猶太企業對法國經濟的好處,貿易重鎮波爾多對猶太人非常友好,認為他們一旦離去,全城甚至全省的經濟將遭受重創。太陽王路易十四也對猶太人很是照顧,1670年他還幾次發布敕令,給予那些被地方政府指控“施行獨特的宗教儀式”而被抓的猶太人審判豁免權。
    當然,猶太人也投桃報李,在法國發動的幾次戰爭中,就有許多猶太富商和銀行家大筆捐助戰爭經費,以支持太陽王的擴張,可見猶太人對法國的重視。
    英國的猶太人處境要比法國的差一些,但近幾十年來一直在得到改善。昔日,查理二世流亡時,也得到了猶太商人的大力資助,因此在他複辟後,猶太人獲得了經濟上的許多好處。更別說後來的國王威廉三世了,他在荷蘭時就與猶太人關係密切,入主倫敦後,猶太人又集體給他捐了錢,幫他支付雇傭軍費用。現如今,猶太人在倫敦的銀行業和票據交易業,發展的勢頭就十分興盛。
    當然,在荷蘭的猶太人日子屬於最愜意的。阿姆斯特丹的銀行家、批發商們,大致是荷蘭裔、意大利裔、猶太裔三足鼎立的樣子。1688年,一位猶太商人蘇索,就曾私人拿出200萬盾支持威廉三世入主英格蘭。
    出手如此闊綽,政治和宗教上又沒有打壓,自然讓猶太人在荷蘭如魚得水。阿姆斯特丹的猶太社區非常之多,以至於得到了一個“猶太人聖地”之美稱。
    齊國人在歐洲地區慣常打交道的許多商品代理商和批發商,就有大量的猶太人身影,其對整個歐洲商業滲透和控製力度,可見一斑。
    但猶太人的錢在齊國麵前就顯得不怎麽好使了,這是整個歐洲乃至世界所有猶太人的共識。隨著齊國經濟勢力的大舉擴張,他們並不渴望猶太人的金錢,也不渴望其貿易渠道。
    那麽,還有什麽可以吸引齊國人的呢?
    他們經濟強大,工業發展水平高,金融業也十分發達,軍事力量更是有目共睹——海軍已掌控整個環印度洋地區,陸軍也是戰無不勝,還在太平洋地區據有無數的領地和據點。更為重要的是,齊國還占著世界主要幾條貿易航線上的許多關鍵節點。
    “齊國正在籌劃大舉建設周邊幾個海島領地的公共基礎設施,以促進當地的民生經濟發展,鐵路、公路、港口,以及礦業開發,還有各種經濟作物種植園的拓展。”納夫塔利·貝內特微笑著說道:“我認為,齊國政府非常樂意看到有大量的私人資本投入到這些地方,與政府的經濟指導方向保持高度一致,進而帶動更多的社會資本參與其中。這些投資,雖然回報率比較低,周期也比較長,但在齊國政府的主導下,安全性卻是有絕對的保證。同時,這也是討好齊國政府,並使我們猶太人融入齊國主流社會和經濟體係中最為有效的一種手段。沙遜先生,你認為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