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第164章 皇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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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4章 皇權
    1727年11月2日,南京。
    一場綿延數日的冷冽秋雨,一下子便將繁華的南京城帶入了初冬時節,細雨蒙蒙,薄霧升騰,讓整個城市陷入到朦朧而又迷幻的景象當中。
    無數的百姓正在淒風冷雨中尋找生計,為即將到來的凜冬儲備必要的物資。
    而此時,京城豪紳之家卻迎來了豐收,管家和佃戶按照規例送來了大量的銀元和物品。
    來自遼東的鹿、獐、麅、豪豬、熊掌,來自淮南的野雞、兔子,來自朝鮮的鹿筋、海參、榛子,來自常州的大米、太平府的烤碳,江南的綢緞和精棉……,供給豪紳整個家族的日常飲食、喜慶宴席等。
    在諸多繁縟禮節下,他們既遵循傳統之禮,又因輩分有別而各隨其意。高門大戶的小姐會賞賜丫鬟幾道美味,甚至為了追求幾分野趣還會親自動手烤幾個紅薯,燜幾個栗子。
    正午,在長興侯康文銳的深宅大院喧嘩一片,丫鬟婆子聚集在一起商量一道鹽芽燉蛋的做法,這是府內小姐點名要吃的。
    府內大廚先取清明雨後頭一茬的龍井茶尖在溫水中泡發後,將茶葉梗摘去,隻保留茶葉嫩芽,細細研磨後,放進白玉瓷碗裏,打入雞蛋,倒水調勻後,放入青竹做成的籠屜裏,細火慢蒸。這期間人不能離開火爐,要不停查看,選擇恰好的時機停火,否則燉蛋或過老或過嫩,都不能達到最佳的風味,是要惹小姐生氣的。
    最後,小磨香油、細鹽、香醋、青蒜調好澆頭,另盛小碟放置一旁,金黃色的燉蛋透出龍井茶葉的絲絲翠意。
    從這麽一道簡單的燉蛋就可以看出,長興侯府的富貴和豪奢,主人們的飲食極其講究樣式精致而且風味獨到,飲食在這裏是一場真正的舌尖上的享受。
    然而,到了午後2時,就在主人們吃著甜點,喝著清茶,聊著閑話消食之時,一隊全副武裝的皇家禁衛軍突然將整個侯府給圍了,一名來自內廷禦馬監的太監在十餘名禁軍的簇擁下,帶著皇帝的諭旨闖入了廳堂之內。
    “陛下詔曰:太後重症,國與休戚,止歌停宴,以慰昭聖,然長興侯縱情享樂,褻瀆皇家,其行欺君,枉負聖命。……另者,長興侯以任山陵都監,懈怠職責、以權謀私,結黨懈職,屍位素餐,且大不敬宗廟社稷,其行可誅。此詔令,賜長興侯及闔門以死謝罪,府內家產悉數充入國庫。……欽旨!”
    “陛下,臣冤枉呀!”長興侯康文銳立時癱軟在地,大聲哭告,“臣要進宮麵君,臣要見太後。……臣冤枉!”
    “長興侯,給自己留個體麵吧。”宣旨的禦馬監太監冷冷地說道:“陛下國事繁忙,哪有時間讓爾等覲見!”
    “臣……冤枉呀!”康文銳跪在地上,繼續悲聲說道:“陛下頒下旨意,可曾獲得太後允許?”
    “長興侯,你這是作死嗎?”太監聞言,立時變了臉色。
    “太後……,太後已然……,太後已薨逝了?”康文銳突然明白了,“是了,若是太後還在,陛下安敢這般?”
    “請長興侯上路吧!”那名太監唯恐康文銳再說出什麽胡話來,讓他們陷入不可測的危險之中。
    “嗬嗬……”康文銳陰惻惻地笑了,“悔不該當初未聽太後之言,提早前往齊國避難。陛下當真容不下我闔家老小嗎?若是真要論親疏關係,我乃太後……”
    “封了他的嘴!”那名太監伸手一揮,衝著身後的禁軍厲聲喝道:“所有人全部封了嘴!……送他們上路!”
    話音剛落,十數名禁軍士兵如狼似虎般地衝了過去,將跪在地上的長興侯一家摁倒在地,雙手交錯,直接將下巴卸了,並拿布條扼住嘴巴,不使其說出半句話來。
    “陛下交代了,所有人留全屍。”那名太監額頭上已經沁出了汗水,不由伸手擦了一把,“將所有人拖到內宅,給他們一個體麵。”
    “是,督監。”
    禁軍士兵粗暴地將哭叫不停的長興侯家人朝內宅拖去,一些粗俗的大兵在拖拽過程中,還對一些漂亮的女眷上下其手,引得驚叫連連。
    “府內所有財物全部封存,任何人不得枉動一分。”那名宣旨太監狠聲說道:“莫怪咱家沒提醒諸位,這裏所有的東西都要充入皇家內庫,要是誰的手腳不幹淨,流配一萬裏,那是輕的。陛下震怒,不僅爾等性命不保,而且還要禍及家人!”
    “是,督監!”四下的禁軍士兵和查抄登記長興侯府財物官員書吏們聞言,立時頭皮一緊,轟然應諾道。
    “你們幾個,跟咱家去長興侯的宅子和書房去一遭,將某些不該泄露的文書密件拿回宮裏。”
    “是,督監。”
    那名太監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神情顯得異常凝重。
    這趟差,可不好做呀!
    ——
    酉時一刻,在巍峨深重的紫禁城武英殿內,十餘盞油燈已經點亮,沁人心脾的檀香渺渺升騰,在一道道光柱的照射下,使得殿內紗帳綽綽,人影重重。
    內廷執事首領太監王德貴輕手輕腳地進入殿中,門口侍候的幾名小太監見了,立時躬身施禮,但未敢出聲言語,唯恐驚擾了裏間的陛下。
    王德貴探頭朝裏間看了看,隨即又轉頭望向一名侍立在庭柱旁的清秀小太監。
    那名小太監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微微搖了搖頭。
    “何人在殿外?”一聲威嚴而低沉的話語從裏間傳來。
    “陛下,臣王德貴叩見。”王德貴口中應諾著,連忙快步走了進去,跪倒在門口。
    “何事?”乾元帝孫宏相將手中的奏折輕輕地合上,抬起頭來看向門口。
    “回陛下,張成勇已經將差事辦完了,於宮門外交旨。”王德貴低著頭,輕聲說道。
    “哦,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清理幹淨了?”
    “張成勇不敢自專,將所有東西都……帶回來了。”
    “嗯?……這廝將東西帶回來,是準備交給朕來處理嗎?”
    “……”王德貴聞言,頭皮一緊,不知如何回答。隨即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趴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哼!”乾元帝冷哼一聲,整個大殿裏的空氣頓時變得有些緊張而凝重。
    “讓張成勇將所有不能見的東西都燒了,然後滾去棲霞山監造昭陵吧。”
    “是,陛下。”王德貴心底鬆了一口氣,張成勇的前途是沒了,但畢竟把小命保住了。
    為君分憂,這個度哪裏能把握得穩呀?
    “起來吧,這大殿裏可沒燒爐子,莫要將你的老骨頭給涼著了。”
    “謝陛下聖恩。”
    “什麽時辰了?”
    “酉時三刻。”王德貴回道:“陛下,可需要傳膳?”
    “嗯,伱這麽一說,還真有點餓了。”乾元帝點點頭,“傳膳吧。”
    “傳膳!”王德貴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陛下既然要吃東西,想必方才的不愉快應該是揭過了。如此,整個內廷當能輕鬆一時。
    隨著一聲傳膳的諭旨發出,穿過層層殿門,傳至禦膳房內。十餘名穿戴整齊的太監立即將隨時保持熱溫的膳食擺上了三張膳桌,抬著直奔武英殿。
    隨後,冰糖燉燕窩、秋筍炒肉一品、燕窩鴨絲一品、炒雞家常雜燴熱鍋一品、萬年青燉肉一品、竹節卷小饅首一品等各色點心,珍珠香蒸米、粥品,等等,共計三十餘道菜肴擺滿了膳桌。
    幾名貼身的侍膳小太監各自取了一隻精巧的小碟,小心翼翼地每道菜品上夾了一點,快速地吞下肚裏,隨後躬身退到一邊,侍立不動。
    王德貴仔細地將餐具和碗碟用棉巾擦拭數遍,然後一一擺在乾元帝麵前,恭候陛下用餐。
    “聽說,齊國的泰平皇帝每日膳食僅三五道菜,可是真的?”吃了兩口,乾元帝舉著筷子,突然問道。
    “陛下,齊國人的話未必盡然。”王德貴眼皮跳了幾下,連忙躬身應道:“他們的泰平皇帝就算再要沽名釣譽,以示節儉,但為大國君主,如何能像普通農家一般,三餐飲食,僅隻數道菜肴?”
    “普通農家能有三餐飲食?”乾元帝看著麵前擺滿菜肴的三張膳桌,歎了一口氣,“我大秦百姓怕是多數未有三頓飽餐,到了大災年間,更少不了餓殍遍地的慘景。”
    “陛下……”
    “罷了。”乾元帝搖搖頭,舉起筷子又繼續進食,“稍頃,你將那份夷州今台灣)台風災後賑濟的折子交給戶部,著令加急辦理,不得遷延拖遝。”
    “是,陛下。”王德貴發自肺腑地稱讚道:“陛下慈聖,始終心係百姓蒼生,實乃我大秦之福呀!”
    “王德貴,你這馬屁是拍得越來越拙劣了。”乾元帝戲謔地說道。
    “陛下,老奴所言,皆發自肺腑,絕無奉迎拍馬之意。”
    “得了。這會又開始自稱老奴了,是想表明你跟朕的情分嗎?”
    “老奴……臣不敢。”
    “陛下……”
    正說著話,一名殿外的小太監匆匆進來,跪倒在地上,稟報道:“陛下,飛龍殿內監來報,太後醒了。”
    “嗯?”乾元帝將手中的筷子扔到膳桌上,霍然起身,“太後病情可是要……大好?”
    “陛下……”那名小太監臉上露出惶恐的神色,“報信的內監言及,太後千歲怕是……怕是回光返照……”
    說完,匍匐在地,使勁地磕著頭。
    “去飛龍殿。”乾元帝抬腳便朝殿外行去。
    “陛下起駕飛龍殿!”王德貴高聲呼道,然後緊走兩步,亦步亦趨地跟在乾元帝的身後。
    飛龍殿,麵闊九間,殿基座有天宮壁,內藏佛龕,後為內花園。自從乾元帝親政後,太後便將居所搬至此處。隨後十數年間,皇室對該殿屢次擴建,增添了許多景致,栽了不少花木,還將周圍的宮室和花園全部連通,打造成一座極為奢華和舒適的宮殿。
    自今年三月,春暖乍寒時節,太後不慎染了風寒,便一臥不起。雖然經諸多禦醫精心醫治調理,身體也未能徹底康複。
    到了七月,太後病情突然加重,數度昏厥,不省人事。宮中禦醫使盡渾身解數,針灸、推拿,還有喂服數根千年的老參,好不容易讓太後病情稍稍穩定,恢複了一絲意識。但病勢難去,失了行動能力,一直綿延悱惻,不論是進食,還是排泄,皆不能自理,需由宮女伺候。
    所有人都知道,太後以七十有八的高壽,可能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大限已至。朝堂內外,對此無不唏噓感懷,心中皆默默歎息一聲,一個時代即將結束。
    說起這位太後,不論是她的擁護者,還是她的反對者,都會禁不住讚一句“女中堯舜”。
    當年辛酉宮變,若非這位來自齊國的皇太後縱橫辟闔,運籌帷幄,聯合眾多新老舊臣,一舉粉碎了毅王奪門之亂,扶立年僅十三歲的乾元帝登位,說不定我大秦現在就是另外一個模樣。
    因為皇帝年幼,故而太後攝政,開啟了與大秦群臣共治天下的五年。
    在太後攝政期間,謹身自律,廉潔自奉,處事公正,啟用了大批能力卓著的能臣賢吏,使得整個朝堂比較清明,一掃承德時期混亂和腐敗的局麵。
    若是太後隻有政治手腕,懾服群臣,那也隻能維持我大秦政局不至崩亂,從而平穩地渡過五年,將權利移交給親政的乾元帝。
    但這位太後對治國理政卻極具頭腦,在秦國開啟了一段轟轟烈烈的新政革新。
    她先是將登萊和鬆江辟為所謂的“經濟革新區”,列為朝廷直隸府,施以不同於大秦經濟和治理方法,引進齊國各類工業生產製造,鼓勵工商,大力拓展對外貿易。
    她還在國子監下開辦新學,延攬學生、士子精習“齊國雜學”,研習諸般“奇技淫巧”之器。
    更甚者,在每年科舉考試之外,另設新學考試,不以四書五經為範,而是考核各類雜學,一旦某科“中第”,皆授九品工學郎,入職工部、戶部、刑部,以及官辦工坊、礦場,宛如前宋製科,選拔各類特殊人才。
    在武事上,仿齊國模式,在南京創辦武備學堂,培養新式軍官。
    乾元二十二年1704年),在登州的齊國商人欲投資修建鐵路,鬧得朝堂內外議論不止,反對聲迭起。
    而當時已還政於乾元帝的太後卻罕見的出麵幹預,力排眾議,說服乾元帝應允齊國商人修築鐵路,並給予各項優惠條件。
    大秦第一條鐵路,就在太後的強勢介入下,僅花費不到兩年,便順利建成通車。
    鐵路帶來的好處,所有人都親身見證了,不僅加速各地人員和物資的往來效率,還對中央政權有效掌控地方,發揮出積極的效應。
    所有人在歡呼之餘,也不無讚歎太後的深遠眼光。
    就當秦國上下準備鉚足勁,在江南鐵路建成通車後,於國內開展鐵路建設高潮,卻尷尬地發現,國庫裏的錢根本無法支撐朝廷修建太多的鐵路。
    準噶爾戰爭,遼東移民實邊,青海平亂,對烏斯藏籠絡推恩,還有西南地區的改土歸流,以及時不時爆發的天災,都讓大秦的財政始終處於崩潰的邊緣。
    像齊國那般大建鐵路,似乎還真的有點難以為繼。
    太後再次向乾元帝提出建議,可將部分地區鐵路經營權放開,如同齊國在山東修建的鐵路那般模式,引入民間商人資本。而對那些地方偏遠,但戰略價值極高的鐵路建設,可向齊國貸款,借錢修路。
    於是,大秦的鐵路建設開始快速發展,二十多年來,累計通車裏程達一千四百多公裏,極大改善了境內部分地區的交通運輸條件。
    可以說,正是太後攝政和輔政乾元帝親政後,太後繼續輔政近十年)的十餘年中,通過改化革新,大力推行新政,提拔大量有為官員,為我大秦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從而為驅逐清虜,屢敗準噶爾,收服烏斯藏,提供了雄厚的財力,以及強大的工業支撐。
    然而,歲月無情催人老,仁承天德、睿智開明的大秦皇太後已然病勢垂危,使得整個皇室都陷入悲悸之中,朝中群臣也是紛紛上表以為哀痛。
    戌時一刻,太後從昏睡中醒轉,在喝了小口參湯後,精神稍振,便命人傳召皇帝來見。
    “皇帝今日……殺了長興侯?”太後齊子依麵色蒼白,氣若遊絲,但語氣卻極為嚴厲地質問道:“你……何至於此!”
    那畢竟是你的異母兄弟!
    “朕不想前秦之嫪毐事在我大秦重演。”乾元帝先是扭頭狠狠的瞪了一眼四下伺立的太監、宮女,隨即伏下身子,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
    “皇帝以為我是……趙姬嗎?”太後齊子依臉上充滿了痛苦之色。
    “……”乾元帝漠然不語。
    “這大秦,終究沒有變成……我心中的……大秦。”太後齊子依眼角流出一串淚水,“這大秦,也不若曾生養我的……齊國。”
    “母後,假以時日,我大秦定然會超越齊國。”乾元帝眉頭皺了皺,語氣堅定地說道。
    “皇帝是不是一直想著……要挑戰齊國?”太後齊子依微微側頭,看著一副躊躇滿誌的乾元帝,歎了一口氣,“你……不成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