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請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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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5日,傍晚,少梁府,潯陽縣今澳洲金皮市)。
    陳根民站在街道一側,看著遠處緊閉的工廠大門,半響不語。
    “這東家……還真不開工了呀!”
    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在夕陽斜照下,拖著疲憊的身影,朝家的方向走去。
    在縣城裏奔波了一天,也就是在下午時分,才河邊的碼頭尋了一個扛包的活計。
    一艘平底貨運船拉了三十多噸小麥,十多噸雜貨,陳根民與三名同伴足足做了四個小時,才將貨物卸完,而他們每人卻僅獲得了一角錢。
    要擱著以往,這種賣苦力的活計,還有這點工錢,陳根民是根本不稀來做的。
    在縣裏的毛呢製品廠裏,作為一名熟練工,他每月可以賺到十二塊多錢,算下來,一天就是四角多錢。
    雖然在工廠裏勞作時間很長,超過十二個小時,但勞動強度卻遠沒有碼頭苦力這般大。
    他奶奶的,這活計平時可都是那些新來移民或者漢洲土著才會去搶著做的,哪裏會看在咱們爺們眼裏!
    縣裏最知名的“利生行”東家居然是這起案件的幕後主使人,因為被稅吏查出了近十餘年的偷逃稅款問題,便心生歹念,悍然做出此等喪心病狂的事情,雇傭凶徒,夜闖旅店,殺死相關稅務稽查人員,並試圖銷毀被收繳的賬本。
    正當工人們幸災樂禍地看著縣裏的工廠主和礦主陷入查稅風波,全都一個個焦頭爛額的時候,卻不料他們竟然直接將廠礦給關閉了,讓所有工人都統統沒了生計。
    至於曾經紅火的“利生行”商社,估計也多半要敗落了,不僅東家和幾個家中子弟涉案被抓,還要因偷逃稅款而被追繳一大筆罰款。另外,因為殺死了幾名政府公人,也需要為此承擔相應的巨額賠償。
    活該,那些開廠、開礦的東家們太黑心,合遭被查!
    平日裏,對我們這些工人死命的壓榨,從天不亮一直做到夜幕深沉,做工的時候稍有紕漏,輕者嗬斥訓罵,重者罰款克扣工餉,甚至還會動手加以體罰責打,完全不將我們工人當人看。
    這下子,所有工人頓時坐蠟了。
    於是,此案過後未久,不僅少梁府尹和潯陽縣官被調離,而且稅務總司派出大量稅吏入駐少梁府和潯陽縣,清查當地所有商社和工礦企業的稅務情況。
    要是在工作中受傷或者患病,那些黑心的東家們不僅不加以體恤照顧,還將人給趕出工廠,任其自生自滅。
    可能是上麵的人感到了憤怒,也對少梁府的拖遝和無能有些不耐,竟然說動了民調處派了一批好手過來,以徹查此案。
    好家夥,民調處花了不到七天時間,便將案件給查了個底掉。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這些殺人凶犯多半會被府城的大理寺判處絞刑,其他一應相關人員也會被判流配海外。
    後來,查來查去,也提了不少嫌疑人員前去問話,始終沒有結果,更沒有擒獲幕後真凶。
    但是,誰讓縣裏的大部分工廠因為稅務稽查的緣故,一個個都宣布關門歇業,說是要應對稅吏的盤查和問責。
    一時間,搞得當地工商企業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但這起案件卻涉及到稅務稽查,事關政府財稅的征收,再加上此前少梁府和潯陽縣兩地政府對此案的消極應對,使得上頭在權威上感受到一絲輕視。
    平日裏,少繳、漏繳稅款的事情簡直不要太少!
    對於查稅,被資本壓榨過甚的陳根民與所有工人自然是樂的看熱鬧,並且心中還會感到一種莫名的暗爽。
    倘若,事情到此為止,潯陽縣也隻不過發生一起大案而已,隨著時間的流逝,最終會被掩埋在悠長的歲月中,偶爾淪為人們茶餘飯後的一個談資。
    說來說去,也是這些商社和工礦企業底子都不咋幹淨。
    即使有人以《勞工保護律》名義鬧到了官府,工廠主最多也就扔個幾十百把塊錢,就將人打發了,根本不管工人此後的生活著落和家人的供養問題,著實讓人恨得牙癢癢。
    那還有什麽說的,事情真相大白後,“利生行”被查封,其東家和幾個凶徒也被窮凶極惡的民調處探子給捉到了大興。
    這就奇了怪了,你說國家稅務衙門稽查工廠稅收情況,那也隻需要工廠裏的賬房人員與之對接即可,東家為何要將整個工廠都關閉?
    是了,這些工廠的東家們可能是為了向稅務稽查人員示威,或者間接向政府表達他們的強烈不滿!
    幾個月前,因為福運旅店的一場大火,燒死了幾名稅務稽查人員,引得整個少梁府震動。
    上麵派了不少警察和密探過來查案,說是有人圖謀殺害了這些官府公人,以圖掩蓋稅務稽查的結果。
    沒有了生計,也就沒了進項,沒了進項,這不就要喝西北風了!
    城裏不比農村,地裏有糧,院裏有菜,房前屋後還有養的雞鴨或者牛羊,斷不會少了吃食。
    可城裏的東西都需要用錢買,米麵蔬菜,油鹽醬醋,甚至就連日常用的水,都得花錢。
    這要是沒了進項,坐吃山空,時日已久,那不得餓肚子?
    原以為,工廠停工歇業,也隻是暫時的,要不了幾天就會重新開工,大家樂嗬嗬地重新回到工廠裏被黑心的東家繼續壓榨。
    可誰能想到,縣裏的那些工礦企業宣稱,為了順利配合政府稅務稽查,所有的廠礦都無限期地停產,直到稅務稽查結束。
    這麽一停,就是半個多月,讓所有的工人們心頭全都慌了起來。
    聽說,少梁府城和周邊幾個縣也都是這個情況,鬧得數萬廠礦工人全都沒了生計,陷入衣食無著的境地。
    要不然,你以為陳根民為何僅為了掙一角錢,不得不在碼頭跟昔日外來移民和土著苦力搶活,累得像條狗一樣去扛大包。
    “你回來了!今日……怎麽樣?”
    甫一進屋,妻子於冬妹挺著肚子,蹣跚地從爐灶前站起身來,一臉期待地看著陳根民,背後的圍兜裏還背著他們剛剛一歲的孩子。
    “廠子還是沒開工。”陳根民苦著臉,搖搖頭說道:“你身子不方便,先到屋裏歇著吧。……我來做晚飯吧。”
    說著,走到妻子身前,先探頭瞧了瞧她背後的孩子,隨即從褲兜裏掏出一角紙幣,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輕聲說道:“今日去碼頭做了半天工,得了一些現錢,怎麽著又能多捱兩天了。”
    “……家裏沒碳了。”於冬妹神色一黯,低聲說道:“方才,我到隔壁張大哥家借了幾塊。”
    “哦……”陳根民怔了一下,然後拍了拍妻子的胳膊,“我曉得了。明日我去碳火店買些回來。”
    “要不,我明日跟張嫂她們一起到城外去撿拾些柴草,多少能省些碳火。”
    “你抱著孩子,又挺著大肚子,怎生去郊外撿拾柴草?”陳根民搖頭說道:“莫要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咱們不是在銀行裏還存了三五十塊錢嘛,怎麽著也能挺大半年。”
    “那大半年之後呢?”於冬妹低聲問道。
    “大半年之後……”陳根民心中一陣煩悶,“狗日的,工廠主不至於大半年都不開工吧!放心好了,在咱們齊國,餓不死人的!”
    “我們大人怎生都好說,但我擔心孩子。”於冬妹微微歎了一口氣,扶著椅子慢慢坐了下來,右手撫摸著隆起的小腹,“這大丫還沒斷奶,這老二要不了幾個月,也要出來了。我……,我怕苦著他們了……”
    “有啥怕的,一切都會好的。”陳根民有些不耐,粗聲粗氣地說道:“我家兄弟姐妹五個,還不照樣都被爹娘養得好好的,也沒見吃多少苦頭?放心好了,咱們的日子隻會越來越好,孩子們自然也是比我們這一代更加享福!”
    “……”於冬妹看著滿臉自信的丈夫,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作為第二代秦國移民,於冬妹可能是自小便受父母影響,對自己身邊的環境一直都有種不安全感,唯恐會陷入父母所說的那般衣食無著、困頓不堪的生活。
    潯陽縣是四十多年前才成立的縣份,距今為止,人口規模已達四萬餘人,此前不過是一個純粹的農牧業縣,經濟發展一般,全縣百姓屬於吃喝不愁,但兜裏絕對沒多少錢的普通縣份。
    不過,在五年前,有人在潯陽縣城西南十餘公裏外的山穀發現了一片儲量豐富的金礦,頓時引爆了當地的經濟和人口。
    周邊府縣的民眾聞訊後蜂擁而來,準備趁著政府尚未將金礦圈占的空擋,來到潯陽縣大肆采挖黃金,以圖一夜暴富。
    陳根民就是在那個時候,從大興城隨著他的三哥一起來到潯陽縣,加入洶湧的淘金熱潮。
    也正是在淘金時期,不期然遇到了於冬妹一家也來到此地淘金。一來二回,兩人熟悉後,暗生情愫,然後結為連理。
    未久,政府將金礦區封存,禁止普通人隨意采挖黃金,從而人為地中止了該地的淘金熱潮。
    好在,隨著這場喧囂的淘金熱,潯陽縣也引來了諸多產業的投資,相繼建立了呢絨、棉紡、皮革、建材、食品加工、製糖、陶瓷、礦產、金屬加工等數十家工礦企業,再加上各種興起的服務業,將不少淘金者吸引至當地定居和工作。
    而於冬妹和陳根民也留在了這裏,租住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並很快有了第一個孩子。
    平日裏,陳根民在縣城裏的“利生行”呢絨廠做工,於冬妹在家待孩子、料理家務,生活過得也是美美滿滿。
    兩人還計劃著,打拚幾年,積攢一些銀錢,在縣城裏買一棟屬於自己的屋宅,再生幾個兒女,和和美美地過自己的小日子,一切都是那麽的有盼頭。
    誰能想到,好生的活計,說斷就斷了,想到以後的幸福生活,還有需要生養的兩個孩子,陳根民第一次有了種深重的危機感。
    當年,在大興的屋宅遭到一場意外的火災,整個家庭的財產化為灰燼,他都沒有這般恐慌。
    如今,他才突然感受到一個當家人的種種難處。
    原來,養一個家,是那麽的不容易!
    “三根,別在這忙活了。”陳根民正在自怨自艾地弄著晚飯,距離他家不遠的侯澤光跑到屋裏來,大聲地嚷嚷道:“張大哥那邊院子裏正在擺酒,讓我過來喊你過去聚聚。……喲,三根媳婦,你也不要坐著了,一起過去熱鬧熱鬧。”
    “喝酒?”陳根民愣了一下,“張大哥家裏有喜事?”
    該不會喊我們過去隨一份禮把?
    “沒啥喜事的。”侯澤光搖搖頭說道;“說是大家夥坐一起商量下,如何應對目前沒有生計的事。”
    “咋的,張大哥有門路可以找到新的活計?”陳根民眼睛一亮。
    “張大哥跟咱們一樣都是窮苦工人,哪有什麽門路!”侯澤光說道:“那邊院子裏來了一個工廠裏的主事,說要召集大夥議一議,討論如何讓停工歇業的廠子恢複生產。”
    “工廠恢複生產,咋還跟咱們商量呢?”陳根民有些不解,“這工廠開不開工,還不是東家一句話的事。咱們做工的,也隻有老實進廠生產就是,商量個什麽勁?”
    “三根,你怕是不懂。”侯澤光說道:“那位工廠主事說,工廠停工歇業並非東家們想要這般,而是政府脅迫太甚,派了許多稅吏前來稽查稅收,搞得工廠和礦山的東家們根本無心開工生產。所以,他們為了應對稅務稽查,不得不關閉工廠,讓咱們沒了生計,斷了進項。說一千道一萬,這事搞得,還不都是稅務衙門肆意妄為,胡亂幹涉工廠的正常生產嘛!”
    “啊?”陳根民聽了,頓時瞪大了眼睛,“這不是瞎扯淡嘛!政府查稅,工礦東主們若是短了稅款,隻管補繳就是,哪需要關停工廠,閉門歇業的?伱們莫要聽那個工廠主事胡亂攀咬政府的不是!”
    老子好歹也是在大興這種大城市生活過的人,可不是啥都不懂的鄉下漢,任由這些人蠱惑造謠。
    要知道,當年他們那個大院裏,可是有一名資深的學堂老師,平日裏可沒少給他們宣講一些時事政治,懂得許多明理事務。
    隻要稍微有點腦子的都能琢磨出這個事情的原委,這他娘的分明就是地方工礦企業主們想以停工歇業的方式,造成大範圍的民生問題,以此逼迫上頭政府讓步,撤了稅務稽查人員,或者讓稅吏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馬馬虎虎過去,你好我好,大家都好過。
    “那個工廠主事想讓你們做什麽?”
    陳根民不想摻和這種事情,跟這那般黑心工廠主去和政府作對,那是絕對沒好果子吃的。但他忍不住,順口問了一句接下來那邊商議過後會如何去做。
    “我們準備將所有沒了生計的工人聚集起來,到縣府那邊請願,要求所有工礦企業早日開工生產。”
    “那為啥不到那些工礦業主那邊去請願?”
    “是政府查稅太嚴,使得那些工礦業主們被迫停工歇業的。”侯澤光想當然地說道;“所以,咱們工人都聯合起來,一起向縣裏的官人們請願,讓他們停了這個撈什子的稅務稽查。”
    聚眾示威請願?
    這莫不是要搞出大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