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門閥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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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窗戶開著吧。……車廂裏太悶了。”
在沿海鐵路雲陽段,一列火車正噴吐著黑煙,高速行駛在雨霧當中。位於火車中部皇家專用包廂內,皇後畢氏靠坐在一場柔軟的皮椅上,手上捧著一本《東方畫報》,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看著。
很明顯,皇後的心思並沒有在《畫報》上,眼神有些飄忽,手指無意識地在皮椅的扶手上輕輕地敲擊著。
一名中年貴婦看著皇後神思不屬的樣子,微微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走到窗前,就要將車窗關閉。
高速行駛的火車將外麵的雨絲不斷卷入,已然將窗簾打濕,並在窗前的小桌上覆蓋了一層水霧。
卻不想,她的這個行為驚動了陷入深思中的皇後,然後溫言阻止了她的關窗動作。
“皇後殿下……”畢文蓉看著皇後,欲言又止。
後世曾有一則諷刺某超級大國的笑話,裏麵說到:將軍的兒子問他自己能否成為將軍,將軍表示沒問題。兒子又追問自己能否成為元帥,將軍卻回複不能,因為元帥也有自己的兒子。
齊國一直在避免和防止內閣和地方政商旋轉門的出現,減少權貴階層和地方上的富豪階層包括其子女親戚,輕易進入政府任職。
於是,畢文蓉便設法尋到太初宮,想通過自己的侄女皇後身份對皇帝施加影響力,同時帶個話給監察院和大理寺,勿要窮追猛打,讓丈夫遭到深入調查,從而得以脫身避罪。
隨著調查的深入,裴清林的諸多不法問題和瀆職情況被挖了出來,眼見著就要移送大理寺審判定罪了。
不管是齊國這種從無到有的新建的移民國家,還是積重難返的古老帝國,乃至歐洲那般粗鄙蠻子,蓋莫如此。
因為人總是缺少安全感,不管是賺錢,還是攥權,總是不會滿足的,官員不會自滿於現在的地位,商人不會止步於目前的財富。
“所以,陛下想要拿我們畢家開刀,以此契機準備對國內世家勳貴下手了?”畢文蓉臉色慘白,難以置信地看著皇後平靜的麵龐。
到了畢氏第四代、第五代,仍舊有諸多子弟任職內閣和地方,繼續沿襲了他們畢家“門閥世家”的政治傳統。
畢文蓉的丈夫裴清林時任郢州今澳洲紐卡斯爾市)通判,因為被人舉告貪瀆、枉法,遭到監察院的調查。
試問,這樣的家族,這樣的世閥門第,這樣的背景,怎麽能被判有罪呢?
但到了現在,裙帶關係和門閥政治開始露頭,並漸漸在中央、地方,乃至軍隊中滋生蔓延。
在齊國迅速崛起,領土和勢力不斷擴張過程中,工業革命也在轟轟烈烈地在全國範圍內推進,經濟發展也是狂飆突進,民間財富迅速積累。
從進宮後就開始遊說不斷,接著又不辭辛勞地跟著皇後巡幸東北、撫慰受災百姓,想著能勸說這位好侄女能解救她姑父於水火之中。
可誰曾想到,在活動過程中,卻聽到一個不好的消息,那就是此案已經上達天聽,皇帝陛下已然知曉,準備要嚴辦她的丈夫,以此借機樹立皇帝威信,彰顯帝國法製公正。
這種循環在中國曆史上反複出現過,隻要社會財富不增長,普通人能收獲的經濟利益越少,世家門閥和宗族勢力就會成為不滿民眾所泄憤的對象,引發新一輪的社會革命。
得隴望蜀是人的本性,巧取豪奪,壟斷一切是“自然法則”,這些都是不受控製的,換哪個國家、哪個地區都一樣。
將軍的兒子未來很大概率會成為將軍,閣部尚書的兒子,也有可能會在某個時間爬到尚書的位置。甚至,在齊國的一些鄉鎮村屯,連村長和鄉長也能世代沿襲,壟斷基層組織和政權。
可以想象一下,到時候財富不再流動,社會階層開始固化,富人的孩子就一代代是富人,官員的孩子一代代是官員,而窮人的孩子就一代代是窮人,而且會將權力和財富永遠地集中於社會中的一小撮人,這對整個社會、整個國家而言,將是一個可怕的後果。
這些齊國新生的宗族係統,靠經濟利益、血緣關係、聯姻、同學等形式織成利益鏈,又靠宴請、饋贈、資源交換作為潤滑劑,做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伱。
其實吧,不論是政治門閥也好,地方的新生宗族勢力也罷,他們自己也清楚自己在做什麽,會有什麽影響,但政治發展和經濟規律是不受個人所控製的,隻能沿著家族大勢而行。
為了皇權永固,哪個有為的皇帝會容忍世家門閥壟斷權力,繼而威脅帝王?
那不得要在事物萌芽階段,就開始著手治理,對世家門閥進行敲打和抑製。
“三姑,你勿要再勸了。”皇後畢氏輕輕搖了搖頭,正色地說道:“陛下的決定,帝國的法令,我們誰都不能違逆,更不要去試圖抗爭。……唉,畢家風頭太甚,是該保持隱忍低調了。要不然,還要麵對陛下更為嚴厲的打擊。”
惱了皇家,自有諸多手段來拿捏你!
況且,這位畢氏出身的皇後,自幼酷愛文史,喜看書籍圖傳,見多識廣,而且生性簡約,舉事堅毅,絕非易於之輩。
齊國建國已愈九十多年,隨著帝國政治生態的發展和演變,陸續形成了若幹政治和軍事門閥世家。他們依靠血緣、聯姻、門生等諸多關係逐步開始把持政府、軍隊以及地方權力,排除異己,政治傾軋,為家族和自身謀取政治利益和經濟利益。
世家,勳貴,宗族,哪個身上不背點事,哪個手裏沒有把柄?
即使,將我們的社會推倒重建多少次,財富重新分配多少次,門閥世家和宗族或者變相的宗族勢力)都會重新站起來,逆曆史和社會發展規律,將政治或者地方經濟變得閉塞和停滯。
當然,齊國的建立,幾乎就是在一張白紙上作的畫,門閥政治和宗族勢力也僅僅是初步形成,稍顯冒頭,尚未形成壟斷國家權力和地方經濟的局麵,問題還沒有到達十分嚴重的地步。
言語衝撞一國之母,這要擱著在大秦,可是大不敬的罪名。
這批新興的富人階層,除了花費巨大心思培養下一代人,使其能盡力進入地方政府或者積極擴大家族業務外,還相互間開始通婚、結盟,試圖掌控部分地區的經濟與政治命脈。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新興階層會形成一個個利益共同體,排斥外來人員進入他們所掌控的地方經濟領域,努力打造出一個封閉的壟斷利益圈。
這些新富階層此前可能隻是一個流民,或者是一個破落戶,機緣巧合下移民齊國,憑借著洶湧發展的大勢和自身的拚搏努力,獲得了財富或者權力,他們為此會格外“珍惜”,死命守護,繼而會緊密地聯係在一起,形成一個內循環係統。
雖然我齊國皇室禮製自太祖皇帝時期,便定得非常寬泛,向來不以言語冒犯或者行為衝撞,動輒以大不敬的罪名處罰“逆君之人”,但皇家自有威儀,可不能因為仗著親戚關係,便可疾言以對皇後。
曾有一位社會學者通過對某個海外總督領地調查後,發現在總督區任職的三百多名官員和吏員中,至少四分之一的人,有親屬也在總督區政府裏擔任各種職位,其中三十多個擁有地方決策權崗位中,每人至少有兩到三位親屬擔任政府職位。而且,在這些人裏麵,有至少三分之一的職務是從親屬那裏“繼承”或者“饋贈”來的。
他們會共同修築一道寬闊的護城河,將“屬於”他們的地方經濟利益砌在自己的堡壘內。同時,家族裏會有人陸續進入政治係統,成為地方上乃至中央裏的重要政商節點式人物。
作為皇親國戚,畢文蓉怎麽會容忍自己的丈夫被叛罪入刑,平白失了官身。於是,她通過家族的力量,發動各種關係,以幹擾和製止司法調查的深入進行。
國勢越來越強,經濟發展越來越好,財富的雪球也是越滾越大,但一些世家門閥或者宗族勢力也開始抬頭,使得普通人的上升空間越來越小,階層躍升也是越來越難。
也在竭力防止地方宗族勢力的興起,杜絕他們接管地方政治權力,出現地方豪紳代理人這種情況。
而畢氏第三代雖然未曾有任內閣總理之高位,但還是有擔任閣部尚書重臣,更有數人任地方總督和知府大員,顯貴異常。
“……”畢文蓉聽罷,呆了呆,隨即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屈身一躬,話語中也帶著一絲惶恐,“皇後殿下,是臣婦唐突了。”
倘若,任由這種情況發展和蔓延下去,世家門閥逐步壯大,地方宗族也日益坐大,那對國家和社會而言,不啻為一場災難,會成尾大不掉之勢。
更為糟糕的是,一旦世家門閥和宗族勢力形成規模,再加以處理和控製將十分棘手了,說不定就會引火燒身,觸及帝國統治根基。
“陛下暫時不想對畢家開刀,更不會貿然對世家大族動手。”皇後畢氏搖頭說道:“陛下登基不過兩年時間,怎麽會行此魯莽之舉?”
世間一切事物皆遵循二八法則,一個國家,一個省份,乃至一個府縣,權力和財富終究是不由自主被少部分人掌握,這是規律,也是大勢,不能說是某個人就一定貪得無厭。
甚至,在某些地區,為了加強對地方經濟命脈的控製和權力的壟斷,有時候,這些新起的“宗族”還會盡量想辦法影響當地部分官員的任命。
要知道,社會要有活力,就必須財富流動,可是若要讓財富流動,到最後就一定發生二八法則,出現社會分化。
但大半月時間,皇後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婉言以拒,並且還勸說她,讓自己的丈夫如實交代各種問題,積極退回貪瀆的錢款,從而獲得大理寺的輕判。
“陛下是想借此事敲打我們畢氏,以此警告其他世家大族?”畢文蓉右手緊緊地抓住裙擺的一角,慘然問道。
畢氏第二代更是皆列朝堂重臣和地方大員之位,曾祖畢氏諱正行曆任西南總管區大總管、科技教育部尚書、吏部尚書、內閣副總理大臣,致仕卸任後,曾為泰平帝的顧問老師,輔助其習諳庶務。
“姑父之事,已無可挽回。你若真為侄女所慮,那就無需再做任何抗爭之事,任由律法所裁。”
如果在地方上權力級別越高,家族裏的經濟實力越深厚,就逐漸形成本地的宗族類似於大陸秦國那種根深蒂固的大宗族雛形。
“作為外戚,要懂得分寸,更要知道尺度。需知己身不正,焉能正人?陛下以弱冠之齡禦極天下,乃帝國數十年來未有之事,不知道為多少持重之人所輕慢。世家門閥漸生滋長,彼此勾連,侵蝕皇權,以圖壟斷權力。此番情勢下,陛下又該如何行事?”
我們畢氏什麽身份,什麽背景?
我們的老祖宗畢氏諱懋康,乃是大明崇禎時期的戶部右侍郎,總督江南糧厘事務,後來被太祖皇帝想方設法請來漢洲督導武器專造事宜,更是與宋閣老創辦了齊國第一家大學堂——天工學院,曾任大理寺卿,還是監察院第一任總辦,最後以任內閣資政大臣的名義致仕。
在建國初期,幾乎所有的內閣僚臣、各部尚書,以及軍隊將領,皆為平民子弟出身,或者靠自己的軍功打出來的。
“自太宗皇帝以來,但凡君位鞏固,皆有世家大族為不法之事遭到司法清算。”皇後畢氏定定的看著自己的姑姑,“三姑,你想一想,帝國曆數十年,國內可還有清白世家存在?”
這話說的,好不絕情!
那是你的姑父,是你的娘家人,怎麽能輕易獲罪?
這要是將罪名做實了,且不說你姑父可能會被判入監流配,從此斷了仕途之路,就是我們畢氏也丟不起這個人!
雖然,我大齊律法原則是講究的人人平等,法無例外。可那是針對普通百姓,以及沒有什麽深厚背景的草根官員。
“三姑,你也知道我姓畢。”皇後畢氏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將手中的《東方畫報》合上,然後重重地擲於身側的小幾上,因為用力過猛,畫報順著幾麵滑落到地板上,“民有俗語,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雖然身為畢氏女子,但既然嫁入了齊氏,自然為齊氏婦人,要為夫家所思所慮。況且,我現為齊國皇後,豈不是更應該諸事皆以帝國利益為重?”
“……”
這個段子拿來諷刺齊國目前逐漸顯露的門閥政治,倒也有幾分貼切。
“那陛下的意思是……”
“皇後,你也是畢氏子弟,何至於此?”畢文蓉聽到皇後這般決絕的話語,心中甚為不滿,語氣中也不由帶著幾分情緒。
基礎教育的普及,官員晉升的多維考核,政府公務人員的公開招錄,不時對世家門閥的打擊和分拆,無不是鞏固皇權,維係帝國良性政治生態的諸多舉措。
畢竟,我們齊國是致力於要建立一個偉大的全球帝國,可不是一個興亡交替的古老王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