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071(第三卷開始+7w營養液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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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中平四年的八月。
    也是郭嘉決定起身前往樂平的時間門。
    也便是在這個季節, 戲誌才才能在信中寫——
    我們這邊山上的薯蕷又成熟了,可惜我今日已經吃飽了,隻能明天再來做糕吃。
    不過說來, 考慮到薯蕷對地力的損耗,加之樂平這兩年間門又新增了戶口開辟出每戶種植的農田,這其實是在原本兩年種植計劃之外延續出的一年。
    喬琰其實也沒打算種出第四年去,偏偏在戲誌才的筆下就成了現在這麽個樣子。
    她可不知道這位謀士好手又幹出了這種刺激人的事情。
    畢竟除卻他寄往洛陽的書信要當做禁足樂平期間門的政治武器之外, 他寫給在野友人的書信都是私人的東西, 她是不會過問的。
    喬琰也不知道他還在持續他的美食美酒釣魚大業, 甚至還真在這時候釣上了條大魚來。
    潁川士人之間門的關係網實在是個很神奇的東西。
    他們傳遞於彼此的消息讓他們對主公的評價形成了一種擴散新聞, 像是丟進了朋友圈的私人招聘。
    當然戲誌才的這種日記雜談讓這種招聘顯得格外不正經, 也格外欠打就是了。
    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在給潁川好友傳遞一個信號, 樂平甚好,我很滿意,有意者速來。
    不過郭嘉覺得他不是被釣上的, 沒有必要聽到這點消息就決定好自己往後的去留。
    說句不好聽的, 樂平這麽小一地方,縱然有喬琰舍身奪權刺史平複蝗災的美名, 那也隻是一縣之地而已,放一個戲誌才在那裏已經算是屈才了, 再加他一個算是個怎麽回事?
    即便他還年歲不大, 但對時勢的判斷和智計的定奪這種事情, 到了這個年紀也能看出個大概來的, 否則荀彧也不會如此年輕就得到何顒給出的“王佐之才”評價。
    當然,他更不是為了那一口吃的一口喝的,才會想要去樂平看看。
    用稍微正式一點的說法, 他是去考察的。
    用稍微私下裏一點的說法,就像他跟荀彧說的那樣:“今歲動蕩不安,正是居安思危之時,彼樂享田園,著實奇怪,我往之一觀。”
    荀彧沒打算勸阻他。
    如今又還沒到劉宏駕崩後的混亂割據局麵,確實也隻是到了“動蕩不安”的地步而已,如郭嘉所說隻是去看一看,去的還是天子親封的樂平侯的地方,並不能算是什麽選擇失當。
    算起來荀彧對於喬琰這個同樣得到過“王佐之才”的人,確實也有幾分好奇。
    他還未到出仕之時,對方卻已經在樂平,或者說是在並州做出了實打實的成績。
    既然郭嘉打算去樂平看看,那麽他或許也能從而得知,在脫離開戲誌才對喬琰的種種褒獎溢美之詞後,這位樂平侯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今歲的種種動亂也並未影響到從洛陽往樂平的這條路,郭嘉若是要去,應當也出不了什麽安全問題。
    若隻是去樂平走個來回,也姑且可以當做是去遊學了。
    在目送郭嘉離去後,他合上書卷也不由歎了口氣。
    中平四年元月的又一次大赦天下,顯然並沒能讓這些四方的亂賊有任何消停的跡象。
    二月的滎陽亂賊殺中牟令一事,仿佛是拉開了這亂象的序幕。
    四月裏,先前被張溫擊敗的涼州賊卷土重來,涼州刺史耿鄙不顧傅燮的勸阻,非要領兵出戰,卻被韓遂擊敗。
    韓遂此時吞並了邊章和北宮伯玉的隊伍,聯手隴西太守李相如,酒泉太守黃衍,興兵屯於金城,聚集數十萬之眾,以至於在大軍脅迫下,逃亡之中的耿鄙為別駕所殺。
    韓遂隨即聯合漢陽人王國,進軍包圍漢陽。
    涼州漢陽太守,正是當年皇甫嵩的部將,也是決意絕不放棄涼州的傅燮。
    傅燮孤軍守城,如何有可能是合並而來的涼州賊的對手。
    彼時北地郡數千匈奴騎兵同在韓遂的隊伍之中,因感念傅燮為人正直,請他出城投降,將他送回家鄉,但被傅燮以“聖達節,次守節 ”之言拒絕。
    而後,傅燮戰死於漢陽冀縣,傅燮之子傅幹被主簿楊會突圍帶走,自此不知所蹤。
    這大漢終究是又少了一名悍將。
    六月,漁陽張純和張舉起兵反叛,右北平太守、遼東太守、護烏桓校尉全部陣亡,張舉甚至自稱為天子,進犯幽州、冀州。
    朝廷左右騰挪人手不足,調集並州南匈奴部從前往冀州作戰。
    而北地各州戰事頻頻的處境中,反倒是這並州,大約是因為周遭的山嶺庇護,尚可算是太平。
    隻是不知道這種太平能維係多久。
    荀彧想到這裏不覺歎了口氣。
    目前戰火燒到了三輔的邊緣,倒還沒到潁川境內,但也正如郭嘉所說,此正多事之秋,縱然安坐屋中讀書也難以真正平靜下心緒來。
    那麽,戲誌才又真能如他信中所描繪的這樣,在這名為樂平的地方安樂度日嗎?
    郭嘉就是抱著這個問題踏上的北上行程。
    自潁川北上,他先往洛陽走了一趟。
    戲誌才是個老促狹鬼,那郭嘉也不是個正經性子。
    很難說這兩個人在來回的書信中到底是在互相傷害還是在打磨筆力,總之郭嘉一邊想著戲誌才先前寄來的那封信,一邊在洛陽給他挑了個禮物。
    給他在洛陽當了兩天地陪的何顒看著郭嘉選定的禮物陷入了沉默。
    “你真要帶著此物去見戲誌才?”何顒指了指郭嘉手中的一把雞毛,神情複雜。
    “周禮雲,士相見,冬用雉,夏用腒。”郭嘉攤了攤手,示意自己此舉還是挺有理有據的。
    周禮之中說,士人相見,尤其是摯友,冬天就帶活雞,夏天呢就帶殺了之後醃製好的雞,可是他要抵達樂平的時候正是秋天,這該怎麽辦呢?
    那想想這禮物從冬天到夏天的過渡差不多也就是這一把雞毛了。
    他這是嚴格按照士人禮節來的,甚至還是專程前來洛陽采買的,可謂是禮輕情意重了。
    想想這“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的說法,他大老遠按照士人禮儀帶了這麽一把雞毛過來,戲誌才還得好酒好飯地招待他才對。
    郭嘉一邊將京城出產的雞毛打包,一邊跟隨著一支從洛陽往並州走的商隊繼續北上。
    隻是在離開洛陽的時候他又朝著洛陽北郭回望了一眼,在看起來有些嬉皮笑臉的年輕麵容上閃過一縷沉思。
    三輔寇關的緊迫戰事,好像因為先前黃巾之亂時候八關緊鎖帶來的防禦效果,而讓這洛陽城裏,依然好一派自欺欺人的太平。
    他離開洛陽之時正是九月初,劉宏又發布了一條旨意,先在洛陽城內傳了開來。
    這條指令在此前並不少見,叫做【令天下係囚罪未決,入縑贖。】1
    這是在劉宏執政期間門第七次實行這條律令。
    也就是讓如今在囚牢中的未決犯,可以用縑來將自己贖買出來。
    若是放在其他時間門用來彰顯天子寬仁或許可行,但在如今這個時間門點,卻多少顯得有些微妙。
    涼州、冀州、幽州、豫州各地興起的叛亂麵前,在未曾將敵方一戰擊退的情況下,反而中央先發布了對囚徒的赦免旨意,隻會讓人覺得中央可欺而已。
    這不是個還處在手腕強硬狀態的大漢做得出來的決定……
    郭嘉剛想到這裏,忽然被身邊的商隊領頭拍了拍肩膀,“別看了,第一次出遠門吧?”
    這麽個看起來衣衫單薄的少年人在隊伍中,雖然他也沒比其他托庇於商隊一道行路的多花多少錢,但人長得體麵還是有些好處的,比如說此時他就得到了些關照。
    尤其是在他朝著洛陽回望的時候,畢竟也沒人知道他心中所想乃是那些個家國大事,隻以為他是對離開頗有不舍。
    但還等著用雞毛禮去驚豔一下戲誌才的郭嘉怎麽會對離開洛陽有任何留戀的情緒。
    他收回了目光回道:“勞您關照,並非是第一次出門,我也並非洛陽人士,不過是因為友人在城頭送別,想再回頭看一眼罷了。”
    這理由說出來還是很有可信度的。
    反正這北郭方向還有一片裏坊,才是那邙山山道,遠遠看去也瞧不出到底是有人在那邊走動,還是確如郭嘉所說有人在為他送別,故而讓他回望一看。
    他旋即又跟這商隊領頭的攀談了起來,也讓對方將先前的話題給拋在了腦後。
    讓他有些覺得巧合的是,這商隊領頭的提起,隊中有一位商人竟是打算往樂平去的。
    為了聽聽旁人對樂平的想法,郭嘉當即以自己打算要去樂平探親為由,找上了那人交流交流。
    見郭嘉年紀小,加之也有著共同的目的地,難保他有親人在那兒不能幫上自己的忙,這商人便也沒隱瞞他的想法,在夜晚宿營之時,兩人對著火堆聊了起來。
    “樂平這地方前幾年還是個小縣,自從有了樂平侯,在並州的地位便大有不同了。”
    秋日的夜間門溫差讓這商人又往火堆邊上挪了挪,這才繼續說道:“算起來在那地方的新鮮玩意還真不少,隻可惜大多是跟並州大族合作的,比如說楮皮衣,聽來像是先有了個人獻給王氏配方,最終交給了唐氏,選擇了樂平來製作,但這聽聽也就算了。”
    “隻怕這正是那位喬侯的傑作。”
    郭嘉的眼中閃過了一道異彩,他意識到眼前這位商人的眼光顯然並不尋常,“這是何意?”
    “從頭到腳的包攬能給唐氏贏來更多的利益和名聲,我們做買賣的最明白什麽叫做錙銖必較,除非這利益的主動權不在自己手裏。”他搖了搖頭,又道:“不過楮皮衣這買賣價格上限便在這裏,我沒打算做這個。”
    “那您想做的是樂平侯紙的買賣?”郭嘉問道。
    “也不是。”這人認真搖了搖頭,“如今時局動蕩,即便樂平侯紙比之蔡侯紙要更難破損,交易的數額也依然有限。我要做個更有意思些的買賣。”
    他指了指他們紮營之地附近的溪流,問道:“你以為捕撈水中魚類的收益一年有多少?”
    郭嘉想了想回道:“這得看是在何處,若隻是北地溪流之間門捕撈,能維持生計便差不多了,但若是臨海之地,大江大河之畔,募漁民為人手,許是個大買賣。”
    這一口徐州口音的商人合掌一拍,笑道:“正是如此,但尋常捕撈垂釣,也就是這麽回事了,可這樂平弄出了點新花樣。”
    “我這人好酒,前些日子讓人往樂平采買了些葛藟甜酒,派出去采購的人回來告訴我,他見到那樂平近來督辦釀酒的戲先生垂釣湖上,用的卻不是尋常的釣竿。”
    聽到對方提到的人是戲誌才,郭嘉當即稍稍坐正了幾分,“何謂不尋常的釣竿。”
    商人比劃著說道:“尋常的釣竿,竿長如何,繩即從何處起始,若要釣江心之魚,也得將船開過去,可頭頂有船,魚也往往不來,但那位戲先生所用的釣竿,卻很奇怪,我那下屬隻遠遠看著沒能看個分明,隻知這釣竿之上有一輪軸,線被甩出,直到遠處水麵才墜落。”
    他算起來也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說到這裏便多了幾分難以抑製的心潮澎湃,“若是讓我得到此物,在更合適之地用上,必是一筆比楮皮衣更勝的買賣。”
    郭嘉雖不是垂釣好手,可對其中奧妙也未嚐不能聽出個一二。
    若真如他所說,能讓船不必到江心,也能釣上大魚,那麽家中倘有相關產業,確實是大買賣。
    他好奇問道:“郎君將此話說與我聽,竟不怕有人會搶先在你前頭拿下這買賣嗎?”
    這商人朗聲一笑,“小郎君此話便有些小看我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那喬侯能促成楮皮衣的買賣,在這兩年內將薯蕷種植也弄出了些買賣,自去年起又讓樂平縣民循法養豬,再度發了一筆財,可見她何止是在政事上才華斐然,在買賣行當上也相當成功。這樣的人必定會對交易的對象精挑細選,從中選出最優之人。”
    “我乃東海麋氏子弟,難道還有人能比我更適合做那釣竿的買賣嗎?”
    資產上億,僮仆、食客過萬,徐州累世家業豪富,這就是東海麋氏!
    郭嘉先前打量對方的氣度就覺有些不尋常,如今得到了解釋,也自然知曉了其中緣由。
    不過沒想到麋氏子弟居然會並未帶著太多仆從,而是隨同商隊一道輕車簡從而來。
    在與對方互通姓名,知曉他名為糜竺後,郭嘉也將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糜竺被作為麋氏未來執掌中饋的家主培養,無論是眼界還是氣質都不差,他會跟郭嘉坦然來曆,也正是因為他從這青年的臉上看到了幾分士子風範,如今得知他確然出自潁川後,便更沒必要隱瞞這些小事。
    “河東近來有賊寇騷動,屢寇並州邊界,若是尋常商隊油水不多,許還要好些,可若是我東海麋氏的旗幟一打,你猜那些個賊人會有幾人來犯呢?”
    見郭嘉似有幾分不解,糜竺問道:“你是否在奇怪,為何河東賊不掠小隊,反而劫持大商?”
    “正是。劫掠小隊風險最小,這是必然獲利的買賣,何苦非要做更危險的勾當?”
    “因為他們每一次劫掠都是在冒險。”糜竺朝著自己的侍從招了招手,那侍從便將一副簡易的地圖遞了過來。“奉孝你看。”
    在這地圖上勾勒出的是並州,司隸,涼州這一片連綴的地圖,河西位於雍涼一帶毋庸置疑,而河東則是包括河東郡、平陽郡以及並州的西南這一片,若是跨越太行山脈期間門走的是軹關陘,則必定會經過平陽郡,而後進入並州。
    在糜竺所拿出的這張地圖上,也正是在這一帶做出了標記。
    “方今時節,在外跑生意的最怕便是這等山賊匪寇,我自然也是要留意一二的,自今年春末開始,他們便試圖通過汾水夾道朝著並州境內侵襲。但好在——”
    “同為山賊,也是要分出個三六九等來的。那位樂平侯收攏了黑山賊後將其招募歸化,名義上還是樂平縣落戶的縣民,實際上該當叫做黑山軍,自河東賊侵入並州後,並州刺史與西河郡太守、太原郡太守以及平陽郡太守商定,並州與司隸邊界上由黑山軍協助防禦。”
    “那黑山軍的首領褚燕和樂平縣尉趙雲二人一正一副配合作戰,對這群山匪的行動可稱了如指掌,以至於河東賊一旦動手,必定遭致圍剿。故而他們隻能一票肥,賭一把大的。”
    郭嘉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沉思,這還真是個不到並州來便無法知道的消息。
    至於為何這些河東賊在遭逢過了這般的圍追堵截之後,還要選擇對著過往商隊甚至是並州地界的民戶動手……
    郭嘉並非是那等高門大戶裏出來的清談之士,自然猜得出其中緣由。
    顯然除卻這種劫掠的路子,對這些人來說也沒別的方法可活了。
    他心中轉圜,卻隻語氣輕鬆地回道:“照這樣說來,嘉倒是做了個正確的決定。”
    糜竺笑了笑,對郭嘉這種突然聞聽有意外情況還能穩如泰山的氣度,他實在是很欣賞的,也不知道這位潁川士子前往樂平,所說的什麽投奔親戚到底有多少可信程度。
    但顯然,這些話在如今的交談中沒有必要問出來。
    第二日這一行車馬便如喬琰彼時前往並州的路線一般,因要先往晉陽卸貨,故而還是走的軹關陘。
    郭嘉此前頂多隻在兗豫境內遊曆過,對並州的風土山川景象僅在戲誌才的信中看過個一鱗半爪,此刻親自得見,不免也覺出幾分新鮮感來。
    糜竺其人莊重雍容之餘也不乏幽默,加之他此前沒少走南闖北地跑,在此刻與郭嘉並肩策馬而行中的交談裏,著實言之有物,讓人覺得旅途中樂趣不少。
    隻是——
    兩人的運氣好像稍微有點不太好。
    這商隊行過臨汾不久,已是黃昏時分,眾人便準備下馬紮營。
    大約是因為白日裏行路的順遂,以至於大夥在此時都稍有幾分鬆懈。
    尤其是那幾個負責商隊安全的扈從,在將馬栓係在了樹下後,便聚眾朝著溪流的方向行去接水。
    然而正在他們剛走出這馬隊的範圍七八十步,隊伍裏的眾人又正在將貨物卸下,預備將帳篷給支起的時候,卻忽有喊殺之聲從山坡上傳來,正是朝著他們這一群人所在的方向。
    郭嘉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隻見數百人組成的山賊隊伍從山間門小徑急衝而下。
    因這周遭正是個緩坡,故而那夥人來勢極快,眼看著就要撲到麵前。
    郭嘉額角一跳。
    先前既有糜竺對他的解說,他在看到眼前一幕之時便毫不懷疑,來人正是那些個河東山賊!
    而在他與糜竺快速對視一眼中,也足以看出他這判斷並未出錯。
    真是好運氣,河東賊來襲!
    但這等危機麵前,著實沒必要去問,為何糜竺所說的河東賊往往不對小商隊動手的情況會出現改變,保全住自己才是更為要緊的。
    那領頭的山賊手中一把環首刀上尤帶血跡,凶神惡煞的麵容在這黃昏暮色裏更顯殘酷異常。
    這便顯然不是一夥能給他們發揮遊說功夫來保全性命的賊寇!
    若真如糜竺所說,在他們的後麵始終有一夥人在做出圍追堵截行動的當下,他們此時最該做的就是快速殺人,而後將貨物帶走,以保效率。
    也幾乎正如他所猜測的那樣,在當先的匪徒衝下山來,與河穀一側的商隊隻有數步之遙的時候,他根本沒有給那試圖與他們打個商量的領隊任何一點開口的機會,上來便是一刀。
    可憐那領隊直接倒了下去,更是被隨後下山的河東賊從他的屍體上踩踏了過去。
    “動作快一點!”
    領頭之人朝著這支看起來油水不豐的商隊掃視了一圈,心中頗有幾分嫌棄的意思,卻也知道這是他此時最好的選擇。
    今日他們之中的另一支隊伍被褚燕那廝給盯上了,不得不與他在山中玩起了捉迷藏,卻到此時還沒能將他給甩掉。
    但好在,聽說趙雲前日返回樂平去了,褚燕又分身乏術,他正可以別管今日這河穀之中所來商隊是大是小,先給吞了總沒錯。
    然而這隊伍之中倒也不盡然都是坐以待斃之人。
    比如糜竺,他雖是跟著小商隊在行動,但身邊跟隨的侍從俱是他從糜氏門客中遴選出的以一當十好手。
    而郭嘉,他雖是平生頭一遭麵對這等場麵,卻大約是因為膽魄本就過人,在此時所想,並不是他要如何依托於糜竺的侍從,從這動亂中謀求生路,而是——
    他要如何拖延住這些山賊的行動。
    他目光清明,心思急轉,深知此時快速解開捆係在樹上的馬匹韁繩,騎馬而逃,絕不是什麽最優解。
    因為那些個山賊對此等情況顯然有數。
    他們在砍殺了那領隊後直奔馬匹而去,徑直砍斷了栓係的繩索。
    說是說的山賊,可在臨近並州地界上不會騎馬的著實是少數,他們本身不騎馬隻是為了行動自如而已,並不妨礙此時已有十數人翻身上馬,並一把奪過了馬匹側邊懸係著的弓箭。
    這也正是那些原本前去取水的人所用的武器!
    郭嘉眼見這一幕,也並未露出什麽驚懼之色。
    他留意到,這一夥山賊中原本佩弓的不過幾人而已,而上馬持弓的幾人在行動中隱約露出了幾分生澀來,可見他們充其量也不過是手執利器預防有人逃竄而已,真正負責拚殺的還是那些持刀的山賊。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就不夠有進攻性。
    已有第一個試圖上馬馳騁而去的,被一通亂箭射倒了下來。
    他當機立斷扣住了腰間門佩囊之中的火石,朝著糜竺靠近後問道:“郎君手下可有擅射之人?”
    若論擅射,麋竺自己就可以算是一個,他隨身佩戴著的短弓此時正在身邊,也可造成些殺傷。
    可在此時人人奔走以求從刀下得到一條活路的時候,他們手中握刀還好,若是將弓拿出來,除了讓自己成為山賊的頭號目標之外並無好處。
    郭嘉見麋竺指了指自己,心中有了數,他小聲說道,“那麽我替郎君製造個機會,我們試試射殺那為首之人。”
    殺了為首之人能否將其他人嚇退是個未知數,但起碼要先將士氣給找回來。
    這商隊確實不大,可也有個一百來人,對方又有所顧慮不能久戰的樣子,必有反擊的可能。
    但要製造機會,隻能讓對方先陷入混亂,起碼——
    不能讓他們繼續處在這等乘勝追擊的狀態下!
    他手邊可用的東西確實不多,好在貴精不貴多,倒也足夠了!
    比如說,人不能在此時上馬而逃,難道還不能讓有幾匹還拖著空車的馬匹朝著對方所在的方向驅趕嗎?
    郭嘉心中有了盤算,卻也不免在此時心中慨歎,讓他這麽個與身體強健沒有半毛錢關係的人去放火,可著實是有點難為他。
    可再怎麽艱難也得去做。
    否則若是將小命丟在這連並州都還沒正式進入的地方,豈不是等消息傳到了樂平,得被戲誌才給笑掉了大牙。
    他一把撿起了地上的幾根枯枝,預備當做個點火的印子,在麋竺示意其中兩位侍從跟隨他行動後,他當即借著卸下的貨箱遮擋飛快地朝著那個方向奔去。
    隻是他剛把手中的枯枝引燃,預備衝過最後一段距離之時,便忽然聽到了另外的一陣馬蹄聲,也讓他下意識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那是一種著實有節奏的馬蹄聲。
    比起尋常商隊的車馬響動,那好像更像是一支軍隊在疾行之中所發出的響動。
    還不等蹄聲到近處,已有一道強勁的破空之聲徑朝此地襲來。
    在這一眾呼喊拚殺之中,竟然也顯得異常分明。
    郭嘉從貨箱之後探出了個頭來,恰見風聲蹄聲傳來的方向,一根結實的白羽翎箭橫貫而來,在下一刻準確無誤地紮入了那山賊頭目的頭顱,又自他的眉心猝然穿出。
    這是奪命一箭!
    其中的精準性與殺傷力也不由令人為之一震。
    而這一箭的到來,無疑是昭示著另外一方的勢力而來。
    在這種強勢迫近的宣告中,他緊跟著便看到,第二支白羽箭好像絲毫不曾有任何停滯地便已再度襲來,以同樣精準且強橫的方式奪去了第二人的性命。
    好箭術!
    騎射騎射,能同時兼具騎射的本就是如今的少數。
    可這兩支箭形如信手拈來,又帶著何其強勢的貫穿力道,足以宣告這到來的騎兵隊伍絕不尋常!
    那兩人的倒地所留出的空當間門,郭嘉朝著這溪流河穀的北邊望去。
    在馬蹄聲的漸近裏已能看清來人的樣子。
    自西南方向投來的昏昏日照,將這一支北來勁旅籠罩在一層異常瀲灩的光影之中,尤其是為首一人。
    也讓他得以一眼看到,那竟是個年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女!
    少女玄衣箭袖,足蹬窄靴,束發成冠,手握一把重量絕不輕的長弓。
    以其隨即於飛馳之間門再度挽弓搭箭的架勢和弓上白羽箭的特征來看,這正是那先前兩支箭的主人!
    她眉眼間門恣意飛揚的神采隨著弓弦拉緊的一瞬,化為了一抹凝定而銳利之色。
    而後收手,箭出!
    這一箭射出,將本已提刀朝著一人砍去的山賊當即射倒在地。
    僅此三箭,聲勢盡奪!
    更還不等那些個山賊還以箭矢,這支凶悍的騎兵已經衝到了陣前。
    郭嘉清楚地瞧見,那玄衣少女一把將長弓掛在了馬側,取而代之握在她手中的乃是兩支僅有半截的槍。
    可在她提手拋擲之間門,另一手接住的半截回轉而來,正拚湊在了一處,形成了一把完整的雙尖長槍。
    長槍橫掃,將幾支零散射向她的箭矢掃落在地,也猶自帶著那突入而來的狂縱氣場,維持著貫穿之勢,一把將前方的一名山賊給紮了個對穿。
    接連的得手並未讓她勒馬止步,隻是讓人聽見在馬蹄聲響中一聲清越的聲音,在這山穀間門響起,也帶著同樣不容阻滯的氣勢——
    “樂平喬燁舒在此,河東賊子安敢放肆!” ..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