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086 一箭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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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然的敵襲讓休屠王神情一變。
周遭馬蹄聲和腳步聲, 更是隨著這道仿佛指向的箭矢一道,朝著此地迫境而來。
他在草原這等爭鬥頻頻的環境中長大,絕不會聽不出這朝著此地而來的到底有多少人。
這是一支起碼也有上千人的隊伍, 而這個上千還絕不會是一開的頭。
可這樣一支隊伍驟然來襲,卻好像完全沒有任何的征兆。
他心中惱怒, 他布置在陰山隘口, 布置在草原之上的騎兵難道都是瞎子不成!
但不管這些人到底是不是瞎子,他此刻必須要麵對敵眾來襲的處境。
那一箭射出, 充其量也不過是百步穿楊而已, 隻怕下一刻……
不, 他已經看到了在灼灼篝火之後縱馬而來的騎兵!
更聽到了隨即從己方發出的悲鳴。
“慌什麽!”休屠王厲聲高呼, 以這草原遊牧之人的中氣十足, 足以讓在場眾人都聽到他的這句呼喊之聲,“你等手中難道沒有刀兵嗎?”
是了。
他們雖是慶典,卻也同時也是誓師, 以他們匈奴人的習性,可沒限製佩戴刀兵, 所以此時他們也不算是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被人所包圍起來的。
休屠王這句話說出的同時, 便有人發出了召喚呼籲馬匹前來的信號。
這些敵人來得突然,可他們也未嚐不能反抗應戰。
休屠王的這一句話當即讓他們冷靜了下來。
在台下一眾人等拔刀的拔刀, 列隊的列隊的動作之中,休屠王眼角的餘光忽然看到,那被捆縛躺在此地的漢人俘虜, 因這突如其來的動靜, 突然從被人當做祭品和食物的絕望處境中回轉過來,而是在眼中萌生出了幾分希冀。
這表情被篝火映照了個分明。
休屠王怒氣上湧,當即就想將這幾人給砍了祭旗, 也好讓這些同族更有對敵的血性。
然而他這三步並作兩步地前行、揮刀尚未落下,便已在心中生出了幾分對危機的直覺反應。
他本能地往後退出了幾步,正看到一支飛縱而來的羽箭釘在了他麵前的地上。
這跟先前射斷旗杆的箭並不是同一支。
但這顯然不是此時的重點!
他但凡動作稍微慢上那麽一瞬,他隻怕就要死在此地了。
在這僥幸脫身的心有餘悸之中,他又看到這射出此箭的主人已領著一隊騎兵殺將而來。
那並州出產高頭駿馬越過了周遭的藩籬旗陣,馬上戰將風姿凜然,隨後的騎兵更也絕非等閑之輩。
他身邊的護衛剛頂著盾牌衝了過來,在盾牌之上就傳出了一片箭矢與之撞擊的聲音,正是這些騎兵於騎乘之中也飛箭朝著他所在的方向射來。
幾乎在同一時間,從另一個方向又有一支騎兵攻殺而來。
這不是一支射擊方式攻殺的隊伍,而是槍兵!
馬上長槍之兵!
剛組成了個迎敵陣仗的隊伍撞上了這樣的一支騎兵,簡直像是用紙糊成的城牆一般一戳就破,其為首的主將更是槍出如疾風呼嘯,被篝火映照出一點火星的槍尖毫無停滯之意地貫穿了最近一人的胸膛,在抽出之時,便因其上的血色而看起來真有了一抹流火。
他朝著高台之上的箭矢和盾牌,以及被簇擁在當中的休屠王看來,年少的麵容上閃過了一絲飛揚縱意之色。
“文遠!你這是要讓功嗎?”
他話音未落,已調轉馬頭直取休屠王而來。
那一排行動之間又砍殺了不少休屠各好手的長槍,幾乎交匯成一片掀起驚濤的銀色浪潮,也或許隻是因為行動太快,才會讓人生出這樣的錯覺來。
但不論到底是不是錯覺,在這可怕的威懾力麵前,休屠王毫不懷疑,他就算是有這一排近衛和鐵盾,也絕不可能攔得住這支槍兵的突進。
休屠王還懂幾句漢話,聽得出他所說的那句話中分明透露出,這二人在將他的頭顱當做爭功的目標。
可他本以為這被說成是讓功的小將怎麽也該因為氣惱而一並上前來,兩支隊伍之間爭功的齟齬難保不會讓他找到利用的空當,卻見那手持弓箭的年輕小將已將箭矢的尖端轉向了另一個方向,正指向了那些休屠各貴族的所在。
他們分明是幹起了各司其職的分工!
要知道張遼在並州邊境上的實戰,或許還不足以讓他達到後來的本事,但起碼已經教會了他一件事,在作戰之中的配合遠比互相爭奪首功更加重要。
喬琰也在他們前來此地的路上說過,爭奪休屠王人頭的比試絕不能影響到他們指揮下屬。
那麽他既然距離得手差了一步,又何妨將這個機會讓給別人。
他朗聲笑道:“讓便讓了!你且先拿下這戰績再來同我炫耀!”
這一隊騎兵控弦之士的目標頓時從休屠王變成了其他人,突如其來的箭矢襲擊,讓這些人當即倒地斃命了十數人。
也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趙雲所領的騎兵槍陣踏上了那一片護持的盾牌。
休屠王毫不猶豫地從高台後方跳了下去,意圖憑借著盾牌手阻攔纏鬥的那點時間,快速上馬恢複到作戰的狀態。
他更是看到這持槍小將的目標轉為了先將這些盾牌兵卒給清理幹淨,儼然是給了他重振旗鼓的機會。
但他剛翻身上馬,隨同那些同樣以呼喊來馬匹的休屠各勇士匯聚到一處,甚至還不等排列出個衝撞的陣型,就跟第三支殺入的騎兵撞了個正著。
而偏巧,這還正是一支最為針對匈奴騎兵的隊伍。
這些騎兵手持的不是長槍也不是長刀,而是鉤鐮。
在這個以休屠王看來同樣年輕非常的領頭將領帶領下,這鉤鐮刀一出,在衝殺交鋒的第一時間便響起了一陣戰馬哀鳴。
他倉促地調轉馬頭也沒能避免馬腿受傷後發狂,將他從馬背上甩了下去。
好在如他這等皮糙肉厚之人,遭到了這樣的創傷也並沒在第一時間摔暈過去,而是在他們休屠各勇士的攙扶之下爬了起來,又在雙方騎兵的對衝,或者說是壓倒性的衝殺時間裏,僥幸又朝外逃出了一段。
然而正在此時,他聽到了一陣異常沉悶的聲響。
像是一道重雷轟鳴在了地麵之上。
咚!
而後是第二聲。
第三聲。
……
這不是從一個方向襲來的聲音,而是一如他最開始聽到腳步聲和馬蹄聲的時候一樣,從這四麵八方湧動而來,形成了一股包圍著他們的可怕聲響。
隨著對方的漸進,他也終於看到了這些人。
他們明明穿著的隻是尋常布衣勁裝,其中穿著甲胄的人都並不太多,可當他們整齊劃一地朝著中央收攏包圍圈的邁步,竟讓人無法不因此而生出驚惶的情緒來。
夜幕重重之中,這種特殊的壓境方式更是讓人一時之間難以辨認出他們到底有多少人,又到底有多少武力。
休屠王隻能看到的是他那些試圖從包圍圈中衝出的同胞,在撞上這些樣子平平的兵卒時,意圖脫身的殊死一搏,竟還不如對方戰意高昂。
這實在是一出他絕沒想到過會出現的場麵。
可他又哪裏知道,這些白波賊此時所想的不過是盡力拿下匈奴人的人頭,來替自己爭取到一個贖死,而後加入樂平的機會。
那麽這些看似凶殘的匈奴人,在他們看來也不過是跳板而已。
殺便是了!
也正是隨著這些白波賊的靠近,休屠王終於在此時看到了在這隊伍之中最為醒目的存在。
比起先前出現的騎兵,這勁裝少女雖然騎乘於馬上,卻隻是隨同著這些步兵緩緩推進,表現出了好一派領頭之人的氣定神閑。
她不在這篝火火光的映照範圍內,卻置身於月下星輝之間。
縱使休屠王此前沒有從漢人中見過女人作為領袖,也並不妨礙他在第一時間判斷出了到底誰才是這支奇兵的領導者。
她靜靜地看著這休屠王在三次逃過了死難災劫後終於又聚攏了一點人手,而後將目光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正如那些個匈奴人大多聽不懂她所說的那一句“隨我殺敵”,她也同樣聽不懂這休屠王有若狼嚎一般發出的這一聲號令。
但想來無外乎也就是擒賊先擒王的意思。
可他真能做到此事嗎?
喬琰對著徐晃又下達了一條指令後重新抬起了手中的弓箭。
以休屠王的目力,以那白羽翎箭的特別顏色,足以讓他判斷出,這正是那支先前射斷過外圍旗杆的箭矢。
那支箭一度作為對方進攻的信號而來,現在則遙遙對準了他的頭顱。
麻煩的是,他此時的身邊已經沒有了那些手持盾牌的親衛,他無法保證自己能憑著直覺,從這等凜冽且精準的羿射麵前逃出生天。
何況此時對他造成威脅的可不隻有這一支箭。
周遭為推進而來的漢軍。
這些以步兵身份推進的兵卒,絲毫也不比那些騎兵帶來的威脅小到哪裏去。
甚至奇怪的是,他和重新聚集起的部從都感覺到,在對方身上同樣有一種野性未經馴化的匪氣。
以至於這種廝殺碰撞裏,他根本察覺不到多少己方在體力或者是氣勢上的優勢。
也讓他那擒殺對方首領的盤算,竟好像是在一個嚴實封鎖的籠子中上躥下跳一般。
而此刻,那個被他說成是“王”的領頭之人,彎弓搭箭已到了弓弦繃緊的狀態。
休屠王直覺不妙。
情勢已至此,二者之間卻還間隔著典韋所率領的近身護持陣列!
特別是典韋。
他這手持長戟,劈砍聲勢如魔的表現,足以讓人覺得他必然能將喬琰的周遭守護成鐵桶一塊,絕無讓任何人攻破的可能。
於是當那支箭的鋒芒在月光中凝結的時候,他忽然生出了一種奇怪的錯覺。
此前他對著那固陽城中的漢人所做的豈不正是這樣的舉動!
他們四麵合圍讓其無法脫困,其中倒也有幾個頗具膽魄和勇力的,試圖來襲擊他這位頭領,卻被阻攔在遠處,而他一箭箭射出,像是在獵場狩獵一般奪去了這些人的性命。
隻是現在反過來了——
他成了這個被鎖定的獵物!
這種顛倒過來的關係讓他感覺到一種極端的羞辱。
可這也正是喬琰所希望看到的。
她朝著趙雲、張遼和張楊看去,見這三人在此等情形之下都默契地將這擊殺休屠王之事交給她來做,儼然是覺以王殺王才是在此時最合適的行動,便也並未猶豫於手中的動作。
箭在弦上。
弓在手中。
這休屠王並非是她實踐羿射之術的頭一號人。
她先前射斷旗杆的舉動更足以證明在此時這夜間慶典的環境下,也絕不會出現什麽射偏的行為。
而先前在固陽城中所見的慘案,在固陽道上所見的壁畫,隨同著這兩日行軍之中將怒火在她的心中發酵,正合該在此時爆發出來!
她指尖的玉韘勾著弓弦,眼睛則時刻鎖定在這試圖躲避箭矢的休屠王身上。
但在這一瞬,她的頭腦依然清醒異常,更是驅使著她的身體,在休屠王意圖做出什麽挪移舉動的刹那,這才果斷地將箭脫手急射而出。
於是無論是喬琰這一方還是匈奴一方看到的,都是那休屠王仿佛專程送到這箭矢尖端上的一幕。
白羽翎箭穿透頭顱而出,隻剩下箭羽還紮在他的前額上。
箭過頭顱,這是足以致命的一箭。
在休屠王倒下去的同時,他好像終於想起了一句話。
一漢當五胡。
周遭的拚殺之聲漸漸弱了下去。
在休屠王都已經殞命在此地的時候,這些匈奴人越發處在膽魄盡喪的狀態,偏偏他們的對手卻是個越戰越勇的樣子。
這便更讓他們在來勢洶洶的敵人麵前再無還手之力。
直到最後一個匈奴人倒地,喬琰緩緩策馬行到了休屠王的屍體邊上。
這從夢想頂端被人掀了下來的休屠王,在死去的麵容之上還殘留著極度的絕望和驚懼之色。
但比起那些在固陽城中罹難,甚至是被他們當做玩物,當做食物的漢人來說,他死得倒是有些便宜了。
一想到此,喬琰又旋即朝著高台之上的沸火爐鼎看去。
她有一瞬間有些遺憾沒能讓對方也體驗一番被置身於滾水之中,如同魚肉一般烹煮到底是個什麽感覺。
但她心中提起了警鈴,又反複提醒著自己,人到底是人,絕不能把自己的底線給掀了!
尤其是,她不能開出這種以同樣野蠻的方式回報的先河。
她閉目沉思了片刻,等到重新睜開的時候,眸光中已經隻剩了一片清明。
不過投身鼎鑊的報複舉動不可取,卻不代表著她不能做出足夠有震懾力度的舉動。
尤其是一想到這固陽城外的內長城上人為破壞的痕跡,她眼中寒光便不由一閃而過。
她確實得讓人懼怕!
不隻是這陰山以北的匈奴勢力,還有長城之內的動手動腳之人。
她朝著周遭掃了一眼,確定此地已再無休屠各胡的活口,眾人的目光也都已集中在了她這個為首之人的身上,便沉聲吩咐道:“將此地休屠各人的頭顱割下來。”
割下頭顱築京觀?
不!
受降城處在陰山之外,若隻是鑄京觀在此地,如何能讓有些特殊的觀眾看到這景象。
倘若她不曾猜錯的話,這長城之上出現的破損出自那些已然歸化的南匈奴部從!
他們既不滿於朝廷征兵的敕令,意圖對由護匈奴中郎將選出的單於羌渠動手,給那關外的休屠各胡勢力帶路,也著實是一件合理之事。
可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又加之他們已然“歸附”了大漢,喬琰至多是因為休屠各胡的罪證昭彰,將他們此番聚集起來的隊伍屠滅,卻絕不能貿然對南匈奴動手。
但讓他們看看同伴的下場以及漢人血性,又如何呢?
“將其軀體懸係於受降城之上,將其頭顱——”
這些頭顱的麵貌足以認出是匈奴人而非漢人。
“將其頭顱係於諸位馬側與肩頭,我等載歌而還,打西河郡南匈奴部而過!” .. 請牢記,.
